情識陣

  情識陣

  大棠元朝，忠國公府，沁珠院。

  火膳房的廚娘不敢馬虎，正細心煎煮著大夫新開的藥方子，一旁是精心準備的蜜棗，還有一些清淡小食。

  院內大夥各司其職，這會兒只能聽見下人們安靜的走動聲，時不時有人悄悄擡眼，望向那精緻香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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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房內珠簾未卷，侍女丫鬟們拱手低眉站在一旁，屏風內外一坐一站立著兩位主子，此時皆是神色嚴峻。

  「嬌嬌怎麼還不醒啊？」

  忠國公夫人面露擔憂，她每日都來看望女兒，請來的大夫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都說無事，但偏偏人就是沒醒。

  夫人又撫了撫女兒交疊的手，起身向外室走去，她身著華服，氣質若蘭，歲月只添風韻不減氣度。

  出了屏風，看向佇立在女兒畫作前深思的忠國公，焦慮道，「不若還是請太醫來吧。」

  「夫人莫急。」忠國公轉身迎面扶住夫人。

  「已經派人執令去請太醫了，嬌嬌是我們唯一的嫡女，我心與你是一樣的，這次別說是那表姑娘，哪怕是孝親王府，我也一定面聖好好論道！」

  忠國公是當今聖上的開國功臣，文武雙全，處事圓滑，平日裡嘴甜心狠，在眾人眼中他是塊難啃的骨頭。

  但這硬骨頭也有軟肋，他最是見不得自家夫人難過，眼下環著夫人忙輕哄起來。

  忠國公口中的孝親王府，是當今聖上為數不多還活著的皇弟——孝親王的府邸。

  孝親王和聖上並不親近，他那出身不高的母妃早早故去，而他還是孝王時，就請旨出宮立府，安分得很。

  可孝親王妃，她與皇后同出自洛陽江氏，雖只是表支，總歸還是顧著顏面，就連隔壁郡縣原本非江氏管轄的區域，現也並稱江州，還是皇上親自賜的州名。

  國公爺說的表姑娘，正是江州都督刺史的嫡女，孝親王府的表姑娘江茹，這點臉面還是要給皇后的。

  這會兒屋內下人們一個也不敢吱聲。

  立在床沿下側的貼身侍女芳琴和芳棋，二人都焦急望著那精緻的八寶架子床，只見床上躺著一位容顏絕色的二八少女，娥眉微皺，好似夢中掙扎。

  「曼珠，這個界面我終於穩住了，你現在感覺如何？」

  少女的意識里出現一枚玉墜，她迷糊睜眼，一向嫵媚勾魂的瞳眸里有絲錯愕，「妄醉？這……是怎麼了？我不是睡了嗎？」

  曼珠乃是忘川河畔一朵化形萬年的彼岸花，每時隔千年，便會與她從未見過的妹妹沙華，進入輪迴沉睡。

  她依稀記得上輪沉睡前，自己跨過了奈何橋，去向河對面的忘川先生暫別，先生將貼身玉墜——妄醉，贈予她沉睡時修煉，眼下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妄醉作為法器護陣不利？

  「你……」還未等曼珠開口，妄醉搶先出聲，「曼珠，你境界鬆動即將飛升，我探過你的神識，唯獨少了情識。」

  啊？

  所以不是和沙華輪迴沉睡，而是她們要進階了？要離開忘川升上九天了嗎？

  可她日常也沒有很勤奮啊？

  「現如今我們身在情識陣中，你的情識裂散在各個小千界裡，我好不容易穩住這個界面，你得趕緊找到情識碎片，不然本體也會有危險！」

  曼珠成精化形已有萬年，除了時隔千年需要沉睡並無其他劫難，此刻也不由慎重起來，「那沙華呢？為何我察覺不到本體了？」

  妄醉轉了轉自己的玉墜眼珠子，語氣誠懇安撫曼珠，「情識陣是你的劫不是沙華的，進了小千界自是感受不到外界情況，此時你就是小千界的人。」

  曼珠一時無語。

  「姑娘？姑娘醒了？姑娘醒了！」芳琴看到曼珠睜開了眼，正呆滯地看著床幔，便趕緊出去通報。

  曼珠被一旁的聲音恍過神來，看向匆匆的丫鬟，迷糊接收了這副身子的信息。

  房曼珠，閨名嬌嬌，大棠元朝一等公爵忠國公府的嫡女，長安城第一美人。

  這女子和她有一樣的名字！

  妄醉的聲音在神識里悠悠傳來，「小千界能拉你進來，神識融合，這本就是契機，現在她們也是你，你也是她們！」

  ……

  「嬌嬌！我的嬌嬌！你終於醒了！現在身子感覺如何？」

  忠國公夫人匆匆而至，曼珠看著這眼前年輕的夫人，知道她是「房曼珠」的娘親，不過和平時的雍容華貴不一樣的是，她現在臉上全是焦慮和心疼。

  突然間曼珠有股陌生的，她從未體驗過的東西，從心底冒了出來。

  好像，好像是有點想要依賴，哭訴，委屈，甚至想躺在娘親懷裡撒嬌的，情緒？

  一向沒有情識的曼珠頓感陌生，這真是奇特的感覺！

  眼前人還在殷切地望著自己，記憶里的「房曼珠」是長安城裡名副其實的名門閨秀，從未失態。

  掩下心緒，揚起自責又安撫的笑，「娘親，女兒好多了，娘親不必擔心，讓娘親憂心，是嬌嬌的錯。」

  曼珠還算適應良好，她在忘川河畔時，已經聽孤魂野鬼們說過形形色色的人間故事，每日都不帶重複。

  那時雖不理解人間親情，但並不表示她不知道，況且「房曼珠」的記憶里，父母自是從小極為疼惜她。

  看到後面繞過屏風的忠國公，「房曼珠」下意識又有股尊敬和自責的情緒，低頭說道，「讓爹爹憂心了，是女兒的錯。」

  忠國公一臉心疼，「嬌嬌，這次落水前後我們已了解清楚，咱家純粹是無妄之災！你安心，爹爹現在就去給你討個公道！」

  曼珠第一次當人，這情緒多得她有點控制不住，生怕多說多錯，只好低下頭，「謝謝爹爹。」

  確定女兒無事，忠國公轉身進宮了。

  看著低頭不語的曼珠，忠國公夫人愈發心疼，「嬌嬌，別胡思亂想了，雖說女子名聲為重，但這次分明是無妄之災，以我們國公府的地位，不愁婚嫁！」

  「娘只擔心，聖上那邊……哎，你這婚事拖不得了！原本還想留你兩年不遲！」

  曼珠思緒瞬變，她擡眼看向娘親，婚嫁？

  忠國公夫人沒再說什麼，她親手托著女兒躺下，大病初癒，必須得先好好休養一番，於是將曼珠原本就蓋著的絲綢絨被往上提了提，輕輕拍著她。

  曼珠躺著卻難以入睡，她把從這副身子上接收的信息過了一遍。

  說來也是她在忘川時聽到的老套路了。

  孝親王府的樂榮縣主，自小喜歡魏國公府的小公爺魏離，中宮有意讓孝親王府和魏國公府結親。

  皇后膝下無嫡公主，她向來疼愛樂榮縣主，而魏國公乃文臣之首，這事中宮自是喜聞樂見，畢竟也是對太子有利。

  可偏偏就壞在，魏離喜歡「房曼珠」。

  手握兵權的武將，最算再得聖上信任，忠國公府也不得不謹慎，畢竟世家婚配往往和朝堂皇子們的戰隊相輔。

  三皇子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嗎？三皇子的母妃乃是皇貴妃，出自長安顯赫名門崔氏。

  崔家手握南部兵權，三皇子又娶了尚書府的嫡長女，才讓聖上忌憚不滿，尚書府這些年的實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忠國公更是捨不得唯一的女兒去趟渾水，早就交代「房曼珠」，與各家維持正常的世家往來即可。

  前身「房曼珠」照例接帖赴宴，她記憶中，「房曼珠」並不喜歡魏離，但防不住魏離一直圍著她轉！

  最後惹得樂榮縣主醋意大發，指使她的好表妹江茹讓「房曼珠」難堪！

  女眷路過拱橋時，「房曼珠」被江茹推了一把，她觸不及防拉了江茹的手，結果雙雙落水。

  親王府的宴會，宴請賓客眾多，當眾出了丑，又是顯赫世家，她江茹大可甩甩衣袖回了江州，名聲雖有礙，但畢竟隔了千百里遠。

  可「房曼珠」不行！若是平白咽下這口氣，她的名聲怕是要壞了！早年本就因貌美，名滿長安，這下不得被眾人評頭論足？

  正是因為這，前身震驚之餘氣急攻心，命懸一線，才讓曼珠的神識有契機穿了進來！

  ……

  看著小臉慘白，卻依舊睜眼沉思的女兒，忠國公夫人安撫性拍了拍曼珠的手，「此宴想來定是宮中意思了，嬌嬌別擔心了，先看你爹爹回來怎麼說吧。」

  「落水受寒不是小事，這段時間必須好好調理，我讓藥理醫娘這段時間都暫住你的別院，你好好調理身子，切不可再傷神！」

  「女兒明白。」曼珠乖巧答應。

  「芳琴芳棋，照顧好姑娘！」

  「是！夫人！」

  忠國公夫人打算再去看看之前的名單畫像，得為女兒尋門壓得住的親事才行！

  ……

  夫人走後，屋內靜了下來。

  曼珠對著神識內的妄醉憤憤，「這名聲有這麼重要嗎？命都不要了，忘川河中的魂魄們都求不得一條命呢！」

  說是這麼說，但眼下作為「當事人」，曼珠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五味雜陳。

  「曼珠，你還是別憂心別人了，趕緊找到界面的氣運之子，拿下他助你渡陣才是，這樣原本的房曼珠也能圓滿。」妄醉出聲提醒。

  曼珠一愣，也是，那些前身的往事與她何干？

  「這氣運之子是誰？」

  「太子！他巡國歸途遇刺，差點命隕，我修補了潰散之氣，但仍需要氣運珠才能穩定。」

  沒死就行，還沒等曼珠鬆口氣，妄醉又說，「你主要任務是攻略他！估計在梨江宴到來之前他就能回到長安！」

  「攻略他什麼？」

  「身心。」

  哎？你要這麼說那花可就不困了啊！

  畢竟忘川河畔的孤魂野鬼們，不論是誰，每每講起前世姻緣，最多的便是香艷往事，讓曼珠這朵沒有情識的花，聽得都是心癢難耐，好奇不已。

  既然是眾魂都喜愛之事，那聽上去應不算難事。

  曼珠又想起自身處境，「怎樣才能找到我的情識碎片？」

  「氣運珠一旦形成，碎片就會出現……」

  嗯？

  「那氣運珠怎樣才能形成？」

  「咳，用這個世界的話說就是，太子得有子嗣。」

  「……」

  不是，這個情識陣還得結果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