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棲棲遑遑(三)
2024-09-14 18:47:06
作者: 荒川黛
第63章 棲棲遑遑(三)
從公司到機場這條路梁喑走了不下二十次,從來不知道這段距離能那麼短。
他努力把每一個環節每一個步驟都考慮到萬全,卻仍覺有疏漏。
空乘提醒了三次飛機即將起飛,梁喑打完最後一個電話,關了機。
紅蕊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如果說上次沈棲住院梁喑只是震怒的話,那此時此刻的他就是被困在這個機艙里的野獸。
「梁總您別太擔心,他那麼聰明一定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我們落地之前陳主任已經找到人了,您要相信他的能力,還有應公子,他的人脈很廣,一定有辦法儘快找到人的。」
梁喑焦慮地不斷轉動婚戒,這個時候他不相信陳亦洲,也不相信應承。
這和能力無關,也和信任無關。
他只是做不到把沈棲的安危拴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飛機開始推出,起飛瞬間帶來強烈的耳鳴與失重感。
梁喑從有記憶開始分析,自己樹過多少敵人,有誰有可能對沈棲不利。
太多了。
梁喑頭一次覺得自己那樣的行事作風是不是錯了。
梁正則說他不懂愛不配被愛,這是不是對他的警告與懲罰。
他是不是應該仁慈一些,與人為善,諸事退讓?
可歸根究底他沒傷害過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他再怎麼狠,那些人也都是罪有應得。
公益他沒少做,錢也沒少捐,現在平大還立著兩個他出錢建造的教學樓。
即便他有錯,他願意承受報應,但不應該由沈棲來替他。
紅蕊倒了杯溫水放在旁邊,輕聲勸:「沈棲那雙眼睛很好認,對方一定知道您的身份,不敢亂來的。」
梁喑看著舷窗外黑漆漆的天,說:「紅蕊,我是不是不該讓他公開身份。」
紅蕊心一墜,在她的認識中梁喑強大、縝密無所不能。
而眼前這個男人像一個束手無策的凡夫俗子,正在因為愛人的失蹤焦慮而困苦。
愛會讓人長出血肉,也會一寸寸剝離血肉。
「梁總,他不會怪您的。」
梁喑閉上眼,一遍遍地在心裡祈求,他願意折壽,折多少都好,只要沈棲平安無事。
-
沈棲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失血伴隨強烈的眩暈和失溫。
他側躺在地上,分辨不出現在是幾點鐘,只知道意識在一點點的消失。
他輕輕地喘了口氣想換個姿勢,又被男人狠狠一腳踹在了肩胛的傷口上,疼得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不是大張旗鼓公開嗎?你老公不是很愛你嗎?啊?怎麼不接你電話啊?」
男人用堅硬的鞋底狠狠碾壓著沈棲的肩膀,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狼,亢奮的吼叫。
「你跟七年前一樣,沒有人要你。」
「不……」沈棲慘白著唇,艱難地睜開眼看向男人,「不是……」
男人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把匕首抵在了沈棲脖子上,陰狠地笑著:「當年你的爸爸媽媽就只願意出一份贖金,他們不要你的命,現在你老公,還是不要你。」
沈棲被他的話刺得眼前發霧,耳邊仿佛還有沈家說只能拿一半贖金的聲音。
不對,梁喑不會不要他。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不是不要他,梁喑愛他,很愛他。
沈棲努力撐著清明,忍痛喘了口氣,說:「他現在不在國內,你想拿到錢……可以換、換個電話。」
沈棲每說一個字就牽動一次傷口,疼得眼前發黑幾欲昏厥。
「我可以給你他……他朋友的電話。」
「你又想跟我耍花樣?你覺得我會信嗎?你放心,我不會白忙的,我拿不到錢就弄死你,反正現在我已經見不得光了,也不在乎多一條人命,就當是給我自己報仇。」
沈棲已經超過十個小時沒有進過一滴水,嗓子裡乾澀得幾乎冒煙。
反綁住的雙手雙腳已經失去了知覺,渾身上下只能腦子還能活動。
男人要了梁喑的電話,打了兩次都關機。
沈棲雖然很清楚梁喑在忙,但聽見關機不難過是假的。
傷口太疼了,好像要將他靈魂都抽出來鞭撻。
他現在最想念的就是梁喑的懷抱,和他見縫插針的欺負。
沈棲輕吸了口氣,忍住沮喪與委屈。
他不能坐以待斃,不能什麼都不做只等著別人來救他。
梁喑也不是萬能的,即便無所不能也沒辦法現在飛躍上萬公里到他面前,他得想辦法自己逃出去。
上次他可以,這次一定也可以。
沈棲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人選,想到了陳亦洲。
「梁喑真的在……國外,我失蹤時間越長對你越……不利,你可以讓他的朋友先替他……把錢拿出來……」
男人沒說話,似乎真的在考慮。
沈棲喘了口氣,說:「我現在被你綁著根本動不了,我只是想活著,上次逃跑是因為家裡不願意出錢贖我,我不跑就死了,但是現在不一樣……我老公很愛我他一定願意出錢的,你要多少他肯定會給你多少。」
男人冷冷笑了一聲:「你有這麼值錢?」
「他跟我公開過了你還不信嗎?」沈棲咽了口唾沫潤嗓子,疼得打了個哆嗦,「陳亦洲很老實,你讓他來送錢……對你沒有威脅的。」
「你殺了我,不能讓你後半輩子……過得舒服,不是嗎?錢才是能決定你……下半輩子怎麼活東西。」
「你需要的是錢……不是我的命……我沒有必要……耍花樣。」
「我願意破財消災……給你足夠的錢補償……」
男人若有所思地盯著沈棲,他大哥已經被抓了,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當年的贖金他沒拿得到一毛錢,還受了重傷,躲躲藏藏這麼多年他每一天都想活剮了沈棲和那個踹傷他的男人。
他不報這個仇,絕對不能咽下這口氣。
「補償?」男人仿佛被扎了一下,擡腳朝著沈棲的肚子狠狠踩了一腳,「你還敢跟我提補償?都是因為你的司機我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沈棲蜷縮著抽氣,不敢置信地睜了睜眼,「你認識程術?」
「我認識他?哈哈哈哈……」男人收回腳,把手放在了皮帶上一邊解一邊兇狠地瞪著沈棲。
「你說我認不認識他?當年你耍花樣逃出去讓他來救你妹妹,差點把我哥活生生打死,要不是我跑得快……」
他沒有讓人來救……不對。
沈棲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畫面來,當時抱著他的那個男人聽他說還有妹妹,隨口吩咐了一句「去找找」。
那個人是程術?
那……救他的人是梁喑?
沈棲腦袋裡的弦「嗡」地一聲繃斷了,他聽見的那個模糊的聲音是「梁先生」。
他一直想見的人是梁喑,是他!
男人解開皮帶,脫掉褲子走向沈棲。
-
梁喑度過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十一個小時,落地時他打開手機,無數電話簡訊瞬間塞滿了他的通知欄。
其中一個是個視頻。
他點開一看,血氣一瞬間衝上腦門。
沈棲躺在地上幾乎看不出生氣,臉色慘白中泛著青,手腕上全是乾涸的血跡。
男人的聲音經過變聲處理,不男不女十分刺耳:「看來你真的很想給他收屍啊,那我滿足你,你想先收到他哪個部位啊?」
梁喑手背青筋幾乎爆裂,直接撥了回去,一遍一遍地提醒關機。
陳亦洲電話正好進來,「你總算落地了。」
梁喑說:「我收到了一個視頻,沈棲受了傷。」
他膽子那么小,連乘黃都會害怕,還那麼怕疼。
這十幾個小時,他怎麼熬得過來。
陳亦洲聽他極沉的嗓音,也嚇了一跳,「綁匪發來的?」
梁喑:「你查到什麼了。」
「工作室門口是出現過一個橘色衣服的人,但他明顯是知道那裡的監控分布的,沒有一次拍到正臉。水禾居附近的監控也只有一個背影還有一個沒上牌的車,事情發生的很快,我懷疑對方帶了電擊器之類的東西。那地方靠近郊區,監控覆蓋力度遠遠不夠,憑這一點沒法追蹤,而且對方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應該不是第一次作案。」
梁喑眼睛赤紅,沉聲說:「十一個小時,你就給我這個答案?」
陳亦洲知道他心裡急,又忙說:「按照周邊監控推算,他目前應該就在平洲到雁城中間這一塊。還有你說過的那個撞車的小姑娘,我已經找到了,她承認是有個人給她兩千塊錢讓她去的,對方戴著帽子口罩看不清臉,車也是租來的。我派人提取過指紋和DNA在資料庫里做了比對,找不到吻合的。」
「我要見她一面。」梁喑整個人都面臨失控邊緣,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這麼說就代表不是衝著沈棲命去的,既然要錢他就會想好後路,離開也會避開監控,他一定會選一個進退都方便的地方藏人。」
梁喑微微閉了閉眼,說:「視頻里的排氣扇有光照,方向應該是坐西朝東,環境幽閉並且很髒,應該是廢棄廠房之類的地方。」
陳亦洲說:「你把視頻發給我一份,號碼也發來,我看看能不能嘗試根據環境分析還有號碼來定位。」
梁喑將視頻轉發給他,又給應承撥電話。
接通的一瞬間,紅蕊嗓音陡然拔高。
「你確定?把人留住別走。」
紅蕊轉過頭看向梁喑,說:「梁總,早上有人到店裡來賣戒指和一對袖扣,員工看著戒指像是沈棲的婚戒但又不太確定,問我是不是丟失了。」
梁喑胸腔抽痛得厲害,很緩慢地喘了口氣。
沈棲會丟這兩樣東西就代表他算到了這個情形,要麼上交給警察要麼拿去賣。
他會連婚戒也丟了,是怕袖扣不太值錢沒人在意。
梁喑接過電話,說:「把電話給他。」
員工怔了怔,把手機給櫃檯前的男人,「我們老闆要跟你說話。」
男人搶過手機,當場吼道:「餵你們不能因為我撿來的就說我小偷吧?你有什麼……啊?」
梁喑沉聲說:「我問你在哪兒撿的,那是我太太的婚戒,你哪兒撿的?」
男人被他震懾住,囁嚅道:「確實是我撿的,我昨天看到兩個人拉拉扯扯上了車,等人走了就撿了這東西,撿東西不上交不犯法吧?大不了我也不要了。」
梁喑說:「你有沒有看到那兩個人的樣子?」
「沒有,那男的戴著帽子口罩遮的特別嚴實,不過我聽見他說了句什麼話,好像是……七年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七年,那就代表不是針對他來的。
梁喑扭頭跟紅蕊說:「上次你調查沈棲病例,沈家怎麼說?」
紅蕊還沒開口,梁喑自己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他看到來電號碼,立即接起來,「沈棲在哪兒!」
「你很著急嗎?你放心,他現在還沒有死,你想聽聽他的聲音嗎?」
梁喑說:「說,你要多少錢。」
男人再次笑起來,粗糙的變聲刺耳又難聽。
「我要三千萬,在你心裡他應該值這麼多吧?或許你更想要他的一根手指頭?」
梁喑:「你不用拐彎抹角威脅我,他在我心裡是無價之寶,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只要你說得出我就拿得出來。」
梁喑嗓音極低,一字一頓地說:「你敢綁我的人,就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沈棲安全一切好說,我只要人,錢我不在乎,但如果他再掉一根頭髮,我保證你有命拿錢沒命花。」
紅蕊聽得心驚膽戰,頭皮都麻了。
對面男人沉默了幾秒鐘,哈哈大笑:「你想威脅我?你覺得我怕嗎?」
「你放心,如果沈棲真的出事,我會讓你怕的。」
梁喑說完,冷冷問他:「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你是要告訴我交贖金的地址拿了錢遠走高飛,還是賭我有沒有本事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男人「啪」把電話掛了。
紅蕊冷汗都下來了,「您就不怕他惱羞成怒對沈棲不利嗎?」
梁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心裡那股子暴虐,他當然怕,但這場心裡博弈就看誰更強硬。
綁匪沒有人性,即便他好聲好氣祈求,他也未必會真的心軟。
既然他要錢那他就給足夠的錢,沒有人不愛錢,即便真有,那也只是不夠多。
三千萬四千萬上億砸下去,即便是死人也得動一動。
何況他本身就是綁匪,不可能不為錢動搖,但同時也必須讓他知道,對沈棲不利是沒有好處的。
他是沈棲的保護傘也是利劍,如果還想要錢就不要傷害他。
梁喑再次打開那個視頻,雙眸赤紅,仿佛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
紅蕊看得心都要裂開了,怎麼這兩個人那麼多磨難呢。
梁喑反反覆覆播放,終於發現一絲線索,「這個標是什麼?」
紅蕊眯細了眼睛,看那個幾乎只有拇指大小的標誌。
這要在平時她肯定得罵一句老東西,她又不是神,但現在她必須努力做神。
「這是勝徳前年設計的新logo,準備給子公司用的,後來項目中斷廠房也爛尾了,沈棲在那兒?」
梁喑:「記得位置嗎?」
「記得!我看過資料。」紅蕊立即和司機說了方向。
性能極好的車迅速調轉方向,直奔目的地。
「通知老宅醫生過去,沈棲有傷。」
與此同時,陳亦洲的電話也打過來,「追蹤到了,在坪山工業區。」
梁喑說:「我已經知道了。」
陳亦洲聽著他的語氣,駭然道:「你別衝動,我已經帶人趕過去了。」
梁喑冷笑一聲,「陳主任,你放心,我會給你留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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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棲昏昏沉沉地醒來,渾身上下冷得像是被人丟進了冰窟里,但腦袋卻熱得他想乾嘔。
他輕咳了兩聲,猝不及防帶動肩膀上的傷口,險些又疼暈過去。
沈棲模糊地感覺到無法控制的淚水從鼻樑一路滾到另一隻眼睛,又混混沌沌地閉上眼睛。
額頭上仿佛有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又好像有人在耳邊說話,很輕很遠,完全聽不清楚。
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紅蕊說:「梁總,你別太擔心了,醫生說傷口沒有太大問題,發燒雖然嚴重但輸兩天液就好了,他不會有事的。」
梁喑低頭看著一臉蒼白的沈棲,肩膀上的傷口已經處理過,白色紗布上有些微的紅。
應承扭過頭抹了把臉,暗罵了聲「操」。
陳亦洲重重喘了口氣,拍拍梁喑的肩膀,說:「人救出來就好,你也別太責怪自己,我先去處理那個綁匪的事,你把人打成那樣,唉。」
梁喑看著沈棲,像是在說什麼溫柔的情話,「他應該慶幸的是殺人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