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棲棲遑遑(二)
2024-09-14 18:47:05
作者: 荒川黛
第62章 棲棲遑遑(二)
寂靜空曠的廢棄倉庫里,冰冷潮濕的風從細小的排氣扇里卷進來,發出嗚嗚的像是哀鳴一樣的聲音。
沈棲腦袋昏沉,人還沒有清醒卻先感覺到了腰上針扎一樣的疼痛。
他呻吟一聲,掀開沉重的眼皮。
腰上還有被電擊過的痛麻,半個身子都木得提不上力氣。
入眼一片漆黑,幾乎看不到半點光線,他下意識想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結實的尼龍繩死死綁在身後。
沈棲猛然清醒,回憶起昏迷之前最後看見的人。
那張臉!
那天在工作室門口看到的男人不是幻覺,是真的!
塵封的記憶像是一壇陡然摔碎的酒,他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兩隻手在身後無法自控地失溫發麻,甚至開始憑空生出劇烈到活像剜心一樣的疼痛。
沈棲在寂靜的黑暗之中,蜷縮成一團試圖抵抗這種恐懼,但豆大的汗珠還是不斷地冒出來。
不對,他現在沒有受傷。
沈棲努力地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他得想辦法逃出去。
「咔噠」一聲,倉庫門開了一條縫。
男人帶著一臉的亢奮與恨意,把手上的一個小燈頭放在了地上,蹲下身看沈棲,「你還認識我嗎?」
這張臉在無數次的夢境之中重複,沈棲這輩子都不會忘掉,所以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心臟先一步抽緊發出了恐懼的指令,但他努力屏氣凝神沒有表現出太過畏懼的樣子來。
「你是那個綁匪。」沈棲不知道他再次綁自己的目的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報仇就是要錢,或者兩者都要。
「很好,你還認識我。」男人伸手放在沈棲的眼睛上,露出一個陰森冰冷的笑,「多虧你這雙眼睛啊,真是漂亮,那麼大張旗鼓的公開婚訊,我想不認出來都難啊。」
沈棲雞皮疙瘩都豎起來,艱難地動了動喉嚨,「你想做什麼。」
「我想……」男人不知從哪兒拔出一把匕首,慢吞吞地笑著,狠狠一擡手衝著沈棲的眼睛就扎了下去。
沈棲下意識閉上眼睛,劇烈的疼痛在肩膀上炸開,整個人劇烈地蜷縮在地上發抖。
他對痛覺極其敏銳,幾乎戳斷肩胛骨的疼痛卷著四肢百骸,強烈的耳鳴下,連男人癲狂的笑聲都顯得遙遠而縹緲。
「你知道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像條狗一樣到處躲,我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不敢去有監控的地方,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沈棲努力喘著氣,痛得眼前發黑。
「你很聰明是嗎?很會跑是嗎?第一次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居然讓你第二次跑了。」
男人嗓音接近低吼,仿佛一隻癲狂了的鬥牛,衝著他鮮血淋漓的肩膀不斷發泄攻擊。
沈棲疼得冷汗直流,但也很慶幸他極度畏疼,這樣才能保持住清醒。
「你……」沈棲一開口就打了個痛極的哆嗦,緩了好一會才又繼續說,「你跟蹤我很久了?」
男人冷笑一聲,「怎麼?後悔公開了?我真沒想到真有男人和男人結婚,你還找了個那麼有錢的老公。」
沈棲的傷口一直在流血,他感覺自己的棉襯衫快濕透了,勉強地喘了幾口氣維持幾乎要暈厥的大腦。
這男人知道梁喑,也沒否認跟蹤,就證明不是第一天出現了。
他也許在公司、學校甚至家門口都出現過。
沈棲微微攥起手指,光禿禿的無名指上空無一物。
他回過頭的一瞬間腰上傳來強烈的電流衝擊,連一個字都沒能來得及喊出來,只撐著最後一口氣把那對異色袖扣和婚戒都扔在了地上。
-
會議間隙,梁喑手機響了一聲。
他低頭看了眼來電人,心突然墜了下,猛地抓起手機接聽,「餵程術。」
程術嗓音很沉,言簡意賅毫無廢話,「沈棲可能出事了。」
「你再說一遍?」梁喑蹭的一下站起來,嚇得滿會議室的人一個激靈。
程術坐在車裡,抹了把臉儘量壓平聲音,說:「沈棲兩個小時之前讓我到水禾居去接人,我到了之後沒找到他,經理說他訂了餐但是又取消了沒吃就走了,我給他打電話一直不通。」
水禾居,他第一次帶沈棲吃飯的地方。
梁喑心裡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但他沒顧上細想就冷聲質問:「我讓你全天跟著他,你幹什麼吃的!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連個人也護不住了,啊?」
程術一聲不吭,擡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中午他把人送到水禾居和同學會合,有人急匆匆進來說他的車被後面的司機撞了,他送去修才發現發動機也出了問題,沒想到沈棲會突然不見了。
「那破車就是撞十輛我也扔得起。」梁喑火氣上涌,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紅蕊,聯繫沈棲的同學跟徐令知問問有沒有去找他們,或者最近有沒有跟人吵架結仇。」
紅蕊連忙說:「好。」
「等一等,先訂機票回國。」
梁喑掛掉電話,立刻給沈棲撥過去,冷冰冰的關機提示音送進耳里的時候他心臟猝然悶痛了一下。
紅蕊抓起他的外套跟上去,高跟鞋踩得又緊又密。
「哎林延同學你好,我是紅蕊……」
梁喑又給程術撥回去,嗓音冷得幾乎掉冰碴,「把今天所有的行程仔仔細細講一遍。」
程術儘量把從早上開始的一點一滴都說清楚,除了車壞了這件事之外沒有任何不妥,而撞車的人態度也很好,一個光鮮漂亮的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小姑娘不斷和他道歉,戰戰兢兢主動提出去修車。
梁喑撐著頭,周身瀰漫的氣壓幾乎要將小小的車廂撐爆了。
「幾天前有一點很奇怪。」程術想起在工作室門口,沈棲臉色煞白地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橘色衣服的人。
當時他臉色很難看,像是被嚇到了,但他仔仔細細看過,完全沒有他說的那個人。
他當時應該多留個心眼。
上了車直奔機場,梁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沈棲很懂事,從不給人添麻煩,他不會無緣無故不接電話,就算手機沒電了也不會亂跑,一定會坐在水禾居門口等程術去接他。
唯一的可能一定是他被人強行帶走了,而這個人身份未知。
他這些年做生意樹敵不少,明著的、暗著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梁喑從未怕過也從未放在眼裡過,對於那些生意手段他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商場如戰場,弱肉強食自有一套法則。
他有本事做到這個位置,就有掌控法則的手段,卻忘了沈棲那雙手明明只能拿得動培養皿。
沈棲身體不好,哭一下就有可能發燒,吹吹冷風就會連續三天鼻音濃重。
梁喑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無比艱難。
「梁總,徐令知教授說昨天見過沈棲但沒久留,林延……」紅蕊欲言又止地咬了下嘴唇,有點不忍心開口。
「說。」
紅蕊深吸了口氣,輕聲說:「他今天在水禾居訂餐是為了給您接風順便慶祝……生日,今天那場煙花也是放給您的,二十八歲,一年一個,一共二十八萬。」
梁喑心臟幾乎被硬生生撕成兩半,他快忘了怎麼呼吸,只是不敢置信地盯著紅蕊,眼裡迸射出濃烈而複雜的情緒。
他覺得沒興趣,嗤之以鼻笑過便隨手關掉的那場盛大荼蘼是沈棲精心為他準備的。
他不要自己給的股權,也從未動用過自己給他的副卡,這二十八萬,恐怕是掏空了他所有的積蓄,包括梁氏給他的獎金。
「還有,我問了何阿姨,她說沈棲沒回家,也沒覺得他這幾天有哪裡奇怪,一直在家學著給您做蛋糕。」
梁喑想起他接電話那瞬間雀躍的「梁先生」,以及聽見他回不去了的落寞,仿佛有一把極其鋒利的斧子衝著他的頭就劈了下來。
他早就應該想到,沈棲那麼乖那麼害羞,怎麼可能會主動說想他,還要求他早點回去。
梁喑自己不過生日,他也從來不在乎這一天,卻萬萬沒想到沈棲竟然瞞著他準備了那麼多,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大堆驚喜滿心歡喜地期待他回家,可偏偏他失約了。
他怎麼就失約了。
如果他及時趕回去,蛋糕他會吃到,煙花能親眼看到,沈棲也不用突然失蹤。
十一個小時的時差,一萬兩千公里的距離,梁喑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恐懼。
他給陳亦洲打電話的手都在微微發顫,根本不敢想像如果沈棲真的有危險怎麼辦,他儘量維持住冷靜,沉聲說:「亦洲,沈棲不見了,想辦法調監控幫我找到人,我現在不在國內,拜託你。」
他從未給人低過頭,也從未用過拜託兩個字。
陳亦洲正在開調研會,聽著梁喑極限壓抑的嗓音知道事情很嚴重,擡手示意會議先暫停,「抱歉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站在走廊里,沉聲說:「怎麼人會突然不見了的?你要調哪兒的監控?」
「沈棲在他師父的工作室門口看到過一個穿橘色衣服的男人,身高大概185公分,他最後失蹤的地方在水禾居。對方知道支開程術應該已經跟了很久,至少他肯定知道沈棲的身份。」
陳亦洲從未聽過他這樣的語氣,安慰道:「你先不要這麼著急,也許他臨時遇到朋友跟人去玩了,不一定就是有危險。你放心我馬上安排人調監控,用最快的速度給你答覆。」
梁喑換了個號碼撥出去,單刀直入講了一遍。
應承捂著一隻耳朵勉強聽清,當場「操」了聲,「把音樂給我關了關了!我小師父不見了?你他媽怎麼照顧人的?你不是最疼他的嗎怎麼能把人弄丟了的?」
梁喑沒有時間跟他廢話,沉聲說:「應承,動用你全部的人去找,不管用什麼手段,我要沈棲毫髮無傷的回來。」
「好好好,我現在就安排人。」
梁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焦躁過。
他要回國,面臨的是至少11個小時的飛行,這段時間他會完全斷聯,收不到半點沈棲的消息。
如果不回去,只能隔著一萬公里指揮人。
他做過無數次的決策,從未有過一刻膽怯,可現在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快把他逼瘋了。
他就像一個剛學會拆炸彈的新手,頭一次上戰場就遇見了一個不安常理出牌的恐怖分子,握著剪刀根本不知道剪掉哪條線才能求生。
他怕自己一個草率,自己和沈棲都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紅蕊回過頭,眼睜睜看著他疲憊又焦灼地摘掉眼鏡。
「梁總,您也別太擔心,對方有這麼謹慎就證明是知道您的,多半是想要錢,不會傷害沈棲的。」
梁喑嗓音沙啞得像是吞過沙子,「他跟我確認了好幾次我會不會準時回去,我都答應他了,我每一次都答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