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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甦醒

2024-09-14 18:39:42 作者: 擲生

  第117章 甦醒

  挽苑人聲嘈雜,屋內地龍生的極熱,如同蒸籠一般烘烤,太醫內侍進進出出,門口又添了一扇厚簾,一絲風夜透不進來。

  夜已全黑下來,窗外雨未停,紀淵渾身濕透,望著床上仍在昏迷的謝霖,男人只是平靜地躺著,可滿身冷汗淋漓,阿福蹲在他旁邊,拭汗的手帕換了一塊又一塊。

  「去濃濃地煎一碗獨參湯。」太醫小聲同侍從說道,接著轉過身來,在紀淵腳邊跪下,老人的聲音有些抖,可仍然是緩慢且堅定地說道:「謝大人陽氣衰微,已是亡陽之症,現下只能先用參湯吊著精神,等人醒過來。」

  「他會醒嗎?」紀淵嗓音沙啞,雙目無神。

  「這、已非藥石可醫,要看謝大人自己的想法……」

  

  太醫也無法準確回答,紀淵無力地點點頭。

  很快,參湯便端了上來,阿福將人扶起來,紀淵想要親自去喂,卻發現自己雙手顫抖,什麼也拿不住,只能退到一旁去,看著侍從掰開謝霖的嘴,仰起頭來將湯藥往下灌。

  龍紋廣袖之中,顫抖的手幾乎在手心掐出血來。

  可謝霖已全無吞咽的反應,藥液灌入口中,再順著嘴角流出來,反覆幾次,阿福只好將人的頭再揚起一些,硬生生地往裡灌。

  液體橫流,約莫是灌入了鼻腔,謝霖皺眉咳了兩聲,倒是順著吞下去一口,餵藥的侍從像是發現了竅門,越發擡起人的腦袋,這麼兩勺下去,謝霖已是氣若遊絲。

  紀淵實在看不下去,跨步上前,攬下了已經伸到唇邊的勺子。

  「我來。」

  紀淵雙手仍是顫抖,可將謝霖接入懷中的動作卻穩穩噹噹,接著從阿福手中端過藥碗,自己先含一口,再垂頭哺入口中,這樣親密的舉動,已是很久都沒有過了,可紀淵此時卻全無旖旎之心,只圖謝霖舒坦一些。

  他壓著謝霖的舌頭,男人仍是不適,輕輕皺著眉,不過藥液倒是順順利利地吞下去了,如此反覆幾次,一碗參湯便見了底。

  如此好一番折騰,謝霖臉上泛起了薄紅,多少有些生機,紀淵輕輕將人放回床上,品嘖著藥液的苦澀。

  這藥真苦,他心想。

  謝霖身上常帶藥香,也不知是多重的藥才會在人身上留下味道,他一想到過往謝霖日日都喝這腥苦的藥,那苦澀便同針刺一樣錐進心中。

  餵了藥,便只剩下等人醒,太醫及隨侍都撤到門外去靜候,屋內只剩下紀淵與謝霖兩人。

  謝霖在睜眼前,便知道自己失敗了。

  渾身像被蒸籠烹過一樣酸軟,緊接著便是熟悉的胸痛,五感回歸全身,便察覺正有人緊緊握著他的手,仿佛生怕他離開一樣。

  睜開眼,熟悉的帳頂,又如山一樣壓了下來。

  他輕輕偏過頭,便看到紀淵正趴在他床邊,大約是累極了,枕在胳膊上眯著,眼下烏青明顯,除卻烏青,便是紅腫的眼眶。

  室內昏暗,少有如此寂靜,謝霖不願驚動任何人,只是靜靜地看著紀淵,他知道那兩處烏青從何而來,紀淵這兩日操勞,白日裡趁他清醒便常來屋中相伴,只好在夜間理事。雖已將紀常和李氏母子緝拿歸案,可某些義氣人士仍在四處騷動,紀淵有意藉此機會整頓江湖,可談判並不順利,此事一日不結,他們便一日不得安寧。紀淵雖不在他面前提及政事,可有時總會透露兩嘴,謝霖也能猜個大概。

  可自從回到這宮裡來,能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只要見到這熟悉的布置,知道自己又被囚在宮禁之中,便總被那無端的恐懼纏身,半睡半醒間,總會以為自己還睡在平王府的那截窄床上,要發很久的呆,才能回憶起滬州的日子,記起自己已經逃出來了,而紀淵或許也真有半許真情。

  可事情哪是如此簡單,只要回到這宮中,舊事總要重演。自己一介罪臣之身,跟著他回京後又能做什麼呢?從前尚是翰林學士的時候,朝中便對自己陪在紀淵身邊多有說辭,更不要說現在,一個早該死了的罪臣,又活脫脫殺回來,死乞白賴地留在皇帝身邊,叫天下人看皇家的笑話。

  至於那半許真心,是最微不足道的了,不過是夾雜一絲愧疚,一絲不甘,待的得到了嘗過了,混在那百花之中,最是無聊。紀淵還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誰家熱血的愛不撼動天地呢,自己斷不能就此昏了頭,忘記本分了。

  更何況紀淵還是皇帝,皇帝總要立後納妾,開枝散葉,如此朝政才立得穩當,能世世代代傳下去,難道自己要當那狐媚惑主,當那千古罪人?

  前朝舊制自然是有道理的,一介男身,無法生育,那命運是一眼便望到頭的:先承恩雨露,被那熱情蠱惑,得個妃或者貴妃的名頭,獨顯君恩,接著貧瘠又蒼老的身體便留不住人,一批又一批的秀女進來,總有更鮮嫩更靈動的,額外的君恩成了獨一份的侮辱,他在貴妃的位子上做最下賤的禁臠,紀淵會後悔過去為了這樣一個賤人卑微乞求,他的存在會成為紀淵的恥辱。而自己呢?或許還被蒙在鼓裡,日日立在宮門口盼那一抹明黃身影,在漫漫長夜裡哭瞎了眼,最終淪為深宮之中一個又瞎又傻的男瘋子。

  皇宮與平王府並無不同,整個京城都是這樣,夜夜張著饕餮巨口吞人。

  不知又這樣過了多久,趴在床邊的人抽搐似地動了動,接著握人的手攥緊,紀淵驚醒過來,猛然站起,扒著床邊看謝霖。

  他又做那些噩夢,又以為謝霖離他遠去。

  紀淵對上謝霖的眼睛,心中驚駭的躁動平穩下來,適才他起猛,腿傷後知後覺地劇痛。

  「你醒了。」

  紀淵問他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見人點頭,自己再飛快地去一旁斟了水來,小心翼翼地將人扶起,茶盞貼在那雙乾涸唇邊,反覆濕潤,終於喝完了水,他又問道:「要解手嗎?」

  謝霖搖頭,紀淵這才將杯子放回桌上,重新坐回床邊,仍是握住那隻手。

  眼前的謝霖是鮮活的了,身體有了溫度,胸口有了起伏,紀淵定定看著,周遭靜了下來,可適才謝霖瀕死的樣子始終浮現眼前。

  他實在是後怕。

  紀淵念著適才找到謝霖時的樣子,男人蜷縮在山洞裡,身上搭著自己的一件薄袍,渾身冰涼,一點人氣沒有,若是自己遲來一點,只遲一點點,只怕華佗再世也救不回來。

  他想著,手又抖了起來,男人的手被室內烘得極熱,掌心汗津津的,紀淵雙手緊握,感受那皮膚之下的脈動。

  沒死,還好沒死,這樣的事情他無法再承受第二次,就在山洞裡摟著謝霖的那一瞬間,他只想自己也要跟著去了。

  謝霖察覺到了男人的顫抖,左手稍微掙扎了一下,卻又被更緊地握住了,半晌,他才聽到紀淵啞聲問他。

  「你當時,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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