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2024-09-14 18:39:39 作者: 擲生

  第115章

  「先生!」阿福一聽游筠亂講,急著跟了上去,與男人錯身而過的時候,聽得游筠一聲痛呼,回頭就看見男人抱著自己的傷手,淚眼盈盈。

  眼淚?阿福有些震驚,看那兩汪晶瑩淚珠要落不落,接著便聽游筠委屈說道:「我傷了雙手,平日裡生活難以自理,身邊也沒有個貼心人服侍,我想既然之前救了阿福出逃,如今請人來照顧幾天,不過分吧。」

  話雖是對著謝霖說的,可眼神一直衝著阿福,小孩被他說的面紅耳赤,垂下了頭。

  謝霖只覺疲乏,這兩天總沒什麼精力,他是無所謂阿福跟著誰的,雖然跟在自己身邊自然最好,可若是小孩心裡有別的想法,他也不會幹涉,兩人本就不完全是主僕關係,來去自由,於是說道:「這是你們自己的事,聽阿福的主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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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大約也想到了謝霖是這個態度,猶豫片刻,念著游筠確實將自己從水中救出,不論過往,單是感念恩情也該照顧,於是說道:「那我就先過去照顧游大人,待得紗布拆了,立即回來。」

  小孩言語間透露著逃離的心急,謝霖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游筠眼底笑意更深,不知心裡盤算著什麼,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

  冬日茶冷得快,謝霖摸了摸茶壺,叫阿福出去換熱水來。

  「這行宮下人們燒的水總不怎麼熱,你去燒些新的,再灌一隻湯婆子進來。」謝霖囑咐到。

  待得小孩離去,順手揮退了剩下的人,屋內只剩下他與游筠。

  雖是疲累,可把自己孩子送出去了,有些事情還是要問清楚的。

  游筠見他將人全部屏退,便知謝霖有話要說,兩人的關係自在京城決裂,後來便再未修好,自己那些狼狽模樣也全叫對方見過,游筠斂去笑臉,眉眼冷峻,忽然又想起,自己也見過謝霖的狼狽,兩人半斤八兩。

  他看謝霖疲憊憔悴的樣子,猜到對方現在也不好過,心中全無幸災樂禍的想法,只是想著紀淵都那樣懇切,他們怎麼還在彼此折磨。

  「你的眼睛好全了?」

  還是游筠先開的口,他當時調查到謝霖隱居滬州,同時也查到了他的眼疾,可如今看情況,應該是大好了。

  「你怎麼知道……啊,是你在幫紀淵找我。」

  謝霖先是一瞬疑惑,不知游筠如何知道自己患有眼疾,可立即反應過來,當時游筠在找阿福,全叫紀含擋了回去,後來紀淵找到自己,大概也有游筠的功勞,他很快地想通了其中關竅,開口問道:

  「那你前些日子,去哪了?」

  謝霖不明白游筠對阿福的心意如何,若是真有遺憾,為何不在找到人的時候立馬前來挽留,可若只是平常,為何如今重聚,又對阿福如此熱絡。

  「其實,準確來說,並不是我找到的你們,是我師父。」

  游筠皺眉,此事說來話長,他本是法雲寺住持靈運長老手下最小的徒弟,法雲寺位居北山,不問人間世事,年輕時自己不是天高地厚,便要出山去,結果拜在敬王府門下,沒多少日子就覺得被塵世庸俗,無聊至極,回山睡大覺去了。二次下山則是受了師父命令,說天運有誤,要他協助天道,匡扶正位,於是他又去找了紀含,之後才捲入暗儲計劃,游筠對這一切都無執念,只覺好玩,於是執著地攪勻一趟渾水,最終紀淵成功上位,他這一趟遊戲人間,也算凱旋,可唯一的變數和遺憾就是阿福。

  「我師父知道我害了無辜人慘死,把我綁回山去了。」

  游筠說的輕巧,至於回山之後受得苦罰,則一句不提。

  「我同師父講,阿福沒死,你也沒死,師父信了,」說到此,游筠歪了歪頭,「不能叫信,師父自然領悟天命,只稍微一算就知道你們在哪。」

  游筠三言兩語長話短說,其中神妙之處聽得謝霖皺眉,只有提到「害了無辜人慘死」那裡,神色微怔。

  關於阿福的死,是他兩人之間齟齬的根本原因,當時阿福為了假扮謝霖而留在屋內,後來起火難以逃出,謝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認為主要責任在於自己,後來游筠對他多有指責,他也沒有辯解,至於游筠,他唯一的問題就是在謝霖勸他先回家的時候選擇留下,無人知曉若是當時他回去了,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而這一念之間的事情,也不應過分苛責。

  這麼想著,謝霖說道:「阿福出事,責任在我,你不必過分自責。」

  「也不是自責,」游筠反駁,「只是有點不甘心,明明可以很完美地結束這一切。」

  「完美?」謝霖注意到他的用詞,「阿福出事,只是讓你覺得不完美?」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適,卻不知用什麼樣的方法來表達,游筠身上表現出的置身事外讓人覺得冷酷,可明明他的一舉一動都是最熱情的那個人。

  「畢竟如果當時我可以提前回去,就可以把他從屋子裡救出來,也不會有一個無辜的人為此而犧牲。」

  「所以你當時為什麼不回去呢?我請求你那麼多遍!」謝霖感受到了激動的情緒,這種情緒出離了憤怒,他捏緊手中的瓷杯,遍體生寒。

  「可能因為,你更重要些吧。」游筠斟酌回答,挑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表達。

  謝霖嘴唇發抖,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無法強求游筠為阿福的意外來擔責,可他多少應該為此感到悲哀,多少應該有些許的自責,那是一條人命,一條無辜的人命,為什麼表面上如此熱情的人,內在卻會是這樣冷酷?

  「不過現在都好了,」謝霖沒有講話,游筠全當他在難過,笑著說道,「阿福也活著,你也很好,大家都好好的。」

  「很好嗎?」謝霖被他的笑容刺痛,反問道,「很完美?」

  謝霖表情嚴肅,游筠正要開口,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講話。

  「阿福,你回來了,怎麼不進去。」

  接著就是阿福行禮的聲音:「奴才參見皇上。」

  門帘一挑,紀淵走了進來,他聽說阿福和游筠回來了,自己也立即趕了過來,想著謝霖總算能開心一些了,卻沒想到一進門,榻上的男人表情愈加可怕。

  紀淵一時有些發愣,又見到游筠滑稽的裝扮,默不作聲地走到謝霖身邊。

  阿福也跟了進來,乖順地立在游筠身後,門帘遮擋,不知他在門外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可是單看表情,卻沒有什麼破綻。

  謝霖不願阿福再與游筠接觸,開口說道:「我這兩天身子乏得很,阿福還是留下來陪我吧。」

  游筠一聽他要整,登時起了興趣,反倒糾纏起來,只說剛剛已經說好了阿福先照顧他到康復,怎的突然反悔,紀淵自然是站在謝霖這邊的,可他不知這幾人之間的恩怨,又少見謝霖如此活躍,居然有些差不進話去。

  末了,問題還是拋回給了阿福,全看他的意願。

  這時的小孩全無剛才的羞澀和抗拒,擡頭看了一眼謝霖,對上那雙擔憂的眼睛,他知道謝霖怕他再受委屈,可心中已下定決心,居然後退一步,衝著游筠跪下。

  「奴才多謝游大人水中相救,願意侍奉大人直至傷好,傷好之後,互不相欠,再無瓜葛。」

  阿福本是農戶人,在平王府時一直跟著謝霖,也沒有人教他太細緻的規矩,可如今一舉一動卻是稚氣全消,游筠雖贏了這一局,卻有些心裡不爽,尤其是那四個字「互不相欠,再無瓜葛」,總叫人心裡空落落的,可他仍是沒說什麼,或許也沒放在心上,笑著點了點頭,一如既往地想要親昵地扶人起來,阿福躲開他包著紗布的手,重新站回身後。

  謝霖望著小孩眼中的決絕,隱隱嘆了口氣。

  紀淵以為找到阿福,多少可以讓謝霖多些笑臉,可沒想到兩人一走,謝霖又恢復了那副疲憊的樣子,尤其那與游筠的交談像是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氣,竟然連著睡了一整天。不止一日如此,一連數日,謝霖都是昏昏欲睡,這樣的狀態讓他不由想到了當年自己剛登基的時候,謝霖也是這樣長時間地昏睡。

  紀淵擔心他有舊疾復發,多次派太醫前去問診,可得到的回答也叫他無能為力。

  「謝大人胸氣鬱結,多是心情所致,還請皇上多哄哄人開心啊。」

  哄人開心的法子有很多,紀淵試了不少,卻都只能得到謝霖禮貌又克制的回答,他只覺得像是有什麼食人精氣的妖怪在吸食謝霖的生命,男人身上鮮明的情緒越來越少,甚至在某些時候提及過往時,連些微的悲傷和憤怒都沒有了,唯一的笑臉大概就是阿福回來探望的時候,小孩有時在小廚房做了點心,會專門給謝霖送來,這時男人身上會出現少有的鬆快,甚至帶著淡淡的笑顏。有時紀淵還想跟著阿福蹭兩眼笑,可只要自己一出現在對方面前,那一點點可憐的笑臉都會消失。

  紀淵只好守在門外,一般來說,守在門外的還有游筠。

  院子裡也有一處石質桌椅,只是冬天天寒,石頭更是冰涼,紀淵念著自己腿傷,寧願靠著左腿站立也不會坐下,可游筠像是沒有感知一樣,軟著骨頭靠在那石椅上。

  紀淵知道游筠師從靈運長老,而靈運長老幾乎通天,於是懷抱著一絲微妙的希望,問道:「你說朕該怎麼辦?」

  游筠依然是沒有正型,說道:「別糾纏了唄,放他走。」

  紀淵收回目光,不願看那仿佛得了軟骨病一樣的男人。

  游筠知道他不滿意這個答案,又說道:「你纏的太緊,會出事的。」

  「哪有太緊?」

  「自打謝霖來這行宮,他有出去過一回嗎?」

  紀淵認真回憶一番,搖了搖頭。

  並非是他不願讓謝霖出門,自己也曾有過提議,要不兩人一起去宮裡走走,畢竟事情尚未解決,宮外還有危險,可謝霖聽了只是搖頭,不要說出門去了,就連這挽苑的大門,他幾乎都沒有出來過。

  「人不能這樣,」游筠語重心長,「人還是要會遊戲的,總憋著會瘋。」

  紀淵聽他念叨自己的人生準則,並沒有認真與自己交談的想法,沒再理他。

  可事情卻如游筠所說,真的出了意外。

  那天紀淵正在寢殿換藥,他傷口仍在腐爛,有時換藥需要用刀將腐壞的肉割下來,才能止血上藥,幾乎小臂長的刀口,從大腿根一直劃到膝蓋內側,一直沒有好轉的痕跡,太醫看了都發愁,反倒紀淵本人無所謂。

  老人正抖著手將最後一絲腐肉從刀上摘下來,卻聽見門外吵吵嚷嚷,大約是有人要進門,可屋外的侍衛攔著,說皇帝現在不宜見客,可那內侍也不知發了什麼瘋,仍是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紀淵本就疼得心煩,怒喝了一聲:「吵些什麼!」

  他將口中咬的布巾取出來,一轉頭,卻認出那內侍正是謝霖房裡的,心裡空了一下。

  小太監講話也不利索,慌張說道:「啟稟陛下,謝大人、大人他不見了。」

  「不見了?」紀淵登時站起,傷口迸裂,他顧不上細緻地處理傷口,只能簡單包紮起來,穿好衣服就出門去,一到挽苑,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今天下午的時候謝霖又說要午睡,下人們都知道謝大人一睡肯定就到黑夜裡了,於是看著人睡下,就都鬆懈起來,正好前些日子有人從宮外偷帶了一副牌回來,大家便聚到廚房裡打牌去了,南北打發法不同,又吵嚷半天,期間也沒人想著要回去看看,結果等回過神來,回去看,卻發現門大敞著,本該在床上午睡的人也消失了。

  「奴才、奴才離開前都有從外面把門栓掛上的,不知怎麼得就開了,叫謝大人跑了出去。」

  「門栓?」紀淵這才知道,原來平時謝霖睡著的時候,這群奴才居然會將人鎖在屋裡,只是平時都會頻繁回來看看,沒想到這次打牌太盡興了,才忘記了。

  紀淵心中已是滔天憤怒,半晌,才憋出兩個字來:「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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