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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春花

2024-09-14 18:38:14 作者: 擲生

  第57章 春花

  次日一早,紀淵率了大軍出發,一路北上,很快便有捷報傳來,壓制北疆匈奴止於山腳,暫時不再南犯。

  謝霖留在京城裡,暗自調查反書和黑火藥背後的事情。紀淵離開前告訴他,宋梓明在他落獄那天便已消失,紀淵一直留著他就是為了抓到他背後的人,於是派人一直跟著宋梓明,只是那人如今沒事人一樣躲進了山林,王府的人始終盯著他,就等風頭過後,總能摸到線索。

  除了宋梓明,紀淵臨行前,還將王府影衛傳來。這支影衛是皇后留給紀淵的,為的就是危難之際護他平安。

  「這支玉簪是母后留下來的,府中影衛皆聽你號令,如有不測,你帶著玉簪向東去,我母家人會幫你的。」

  這是謝霖第一次知道已故皇后與紀淵之間的約定,他不願收下玉簪,但紀淵十分堅決,最後還親自給他佩在頭上。

  「那就當臣替殿下保管,祝殿下早日凱旋。」

  又是一日休沐,雖說無需上朝,謝霖卻閒不下來。今日朝中又傳捷報,稱大軍前行五十里,現已駐紮在之前被奪去的邊城村落里,只是謝霖同樣聽說,匈奴的兵力仍在加強,聚集在關山腳下,如今清退的只是部分先行小隊。北蒙十四旗,已有八旗聯軍,剩餘六旗雖說素來與漢交好,但畢竟與其餘北蒙族群更加親近,如今的順風而行只是開胃小菜,後面還有硬仗要打。

  謝霖翻閱著各地供糧的記錄,如今北方開戰,各地都發出戰備,這事本不歸他管,只是他不做些什麼,心裡總是放不下,於是要了從前的卷宗來看,多少能了解一些。

  一支蠟燭很快燃到頭,阿福上前換燈,看見謝霖揉著眼睛,眉頭緊簇。

  

  小孩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聲音還未發出,看著男人蒼白的面孔被昏黃的燭光染成暖色,又覺得不合適說,咽了下去。

  換完手裡的燈,再將白天晾起的衣服收回來,謝霖也放下了手中的捲軸。

  「這兩天天氣稍微暖和了些,衣服一天就能幹了呢。」阿福手上疊著衣服,說道。

  謝霖站起身來,揉了揉酸痛的後腰,說道:「那挺好。」

  春日的天氣就是這樣反覆無常,那場雨夾雪之後,天氣很快轉暖回來,某一天早晨謝霖如往常一樣出門,卻驚訝地發現,春花竟全開了,或許是昨晚一次盛開,或許早就等著謝霖的注意,只是總在憂心的人沒有注意到樹枝抽芽長苞的過程,只有在全部盛開之時,大片鮮艷的粉白色才吸引了他的注意。

  久坐使得腰背僵硬,謝霖小心活動著,心裡卻飛到北方去了。

  「不知道北疆還冷不冷。」心裡怎樣想著,話也這麼說了。

  阿福正在疊最後一件衣服,聞言手中一顫,折好的衣領翻開一個角。

  謝霖自顧自地呢喃,又垂下頭嘆了一句「罷了」,忽然聽到阿福說道:「大人原諒王爺了嗎?」

  他擡起頭,看到小孩一臉糾結的模樣,倒不是李屹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眼眸閃爍間藏著些別的情緒。

  「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謝霖笑了笑,他確實是這樣想的,好像從某一瞬間開始,那些過往都無所謂了,甚至有些他都記不清了。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了,謝霖走到鏡前拆發,今日無需上朝,只簡單梳了個髻子。阿福去幫他弄洗臉的水,不一會兒,端著銅盆進來。

  水聲淅淅瀝瀝的,小孩難得沉默,一晚上過去了,他注意到阿福好多次都想說些什麼,卻又憋了回去,他也不問,就這樣靜靜地等著。直到安頓著自己上床,要躺下了,阿福將湯婆子給他塞進被窩,要離開的時候止住了腳步,苦惱地甩了甩頭。

  再不說,謝霖就要睡了,沒有機會了。

  終於,阿福盯著床頭的木雕,深紅色枸木帶著沉沉的香味,控制不住地開口了:「那東家怎麼辦?」

  「誰?哦。」謝霖一瞬間沒明白阿福在說誰,自己反應了一下,想起來如今阿福受僱於游筠,後來便一直叫游筠為東家。

  這麼說起來,游筠已經很久沒不請自來了。

  自從游筠幫著謝霖找下這間房,又一起吃了搬家酒之後,就那麼順其自然地自居為謝霖朋友,時不時就要竄過來打擾一下,只是好像在謝霖發現陳定和著書一事之前,就已經很久沒有來了。

  「大人您如今又為王爺辦事,叫游大人知道該怎麼辦?」阿福解釋自己的困惑,臉上全是苦惱。

  他就是個鄉下來的小奴才,最會的就是照顧人,那些政事什麼的他一概不管,只顧得謝霖起居康健,那就是他頂天的大事。但縱然他再怎樣蠢,也知道謝霖如今又回去為紀淵做事了,單就那天下雨時大人傷著腿濕透了回來,他就猜到了——沒有別人能將向來體面的大人折磨成那樣。

  只是他雖然痛心,但也尊重謝霖的選擇,甚至談不上尊重,哪輪得到他一個小奴才發表意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主子受委屈的時候狠狠瞪一眼罪魁禍首,他也確實這樣做了。可這次不一樣,在知道謝霖重新幫襯紀淵之後,另一個人的面孔時常出現在腦海里——他的美東家。

  上位者的情感糾葛他不懂,他只知道美東家一直在追求謝大人。美東家人美心善,謝大人俊俏溫柔,兩人一對那是天造地設,再合適不過了。雖然東家愛玩了一點,但阿福自認閱人無數,村里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他一眼辨出原形,在他的火眼金睛看來,美東家是個好郎君,只是性格跳脫些,不是什麼大毛病。可如今大人又和王爺在一起了,雖說不知感情如何,但美東家心裡絕對不好受。

  果不其然,美東家沒再來找大人。

  平日白天大人出門,美東家往往下午就來,會自己待一小會等大人回家,兩人單獨地說點小情話,然後美東家再離開,可已經好久了,將近一個月,美東家都沒來。

  每個下午,阿福自己守在院子裡,盯著那兩棵桃樹抽枝發芽,直到花都開了,游筠還是沒來,於是今天他終於忍不了了。

  阿福自己心裡九轉十八回,謝霖卻完全不能理解,只能歪著頭問他。

  「就是……東家心悅您,您又……」阿福支支吾吾的,謝霖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小孩實在可愛,游筠嘴裡沒一句準話,他居然全信了。

  「為什麼這樣想?」謝霖笑著問。

  「東家親口說的!」阿福理直氣壯,這可是游筠自己說的,他在追求謝霖,每次來家裡玩時帶的那些糕點,也都是為了哄謝霖開心。

  小孩堅定的樣子分外可愛,謝霖居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溫和說道:「可他也說過喜歡你啊。」

  阿福瞬間漲紅了臉,聲音都擡高了:「我沒有!」

  美東家是喜歡逗弄人,或許尤其喜歡逗弄他,不著調地說過幾次,動作也不安不分,但阿福知道美東家的心是在謝霖那裡的。

  怎麼可能喜歡自己呢?

  自己怎麼配呢?

  小孩就要著急忙慌地解釋,謝霖也不是好逗人的性子,立馬笑著安撫他:「沒事的,游筠說話沒有根據,你別信他的。」

  說著摸摸他的腦袋,可小孩紅透的臉卻消不下去,話題本該到此為止,但阿福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又說道:「可東家已經很久沒來了,萬一是呷醋,心裡難過呢?」

  謝霖看著阿福消不下去的紅耳朵,圓滾滾像小狗一樣的眼睛來回躲閃,心裡好像猜出什麼,但他不擅長探究旁人私事,更不會應對那些微妙的情緒,於是只能幹巴巴地說道:

  「沒事的,他或許只是被別的事情絆住腳了。」

  「好吧。」阿福小聲吶了一句。

  小孩退下了,回到自己房裡去,夜間留下的燭火幽幽地晃著,謝霖看著他毫無生氣的背影,心中泛起一層淡淡的擔憂。

  游筠的出現是突然的,來歷不明,目的不明,又透露著他異於常人的能力,謝霖有想過,或許在某一天,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會同他不請自來一樣不告而別,只是他自己已自顧不暇,於是沒有分出旁的精力憂心此事。

  但阿福不一樣,他比謝霖更不了解游筠,所有的交際線穿起來,便是在搬家宴那天見到了自家主子的朋友,醉酒照顧一夜,主子的朋友成了自己的東家,接著便是受僱於人,兩人關係有頭有尾,充滿正當理由,游筠又是個四處留情的性子,阿福自然難以避免地信任和被吸引。

  可那個如暗夜中游出的黑蛇一般的男人,已經毫無理由地消失了一個月。

  謝霖摟了摟懷裡的湯婆子,在黑夜中抿緊了嘴唇。

  次日上朝,謝霖仍早早地等在中宮門口,天邊旭日升起,謝霖看著宮門兩側種著的桃花,嗅著空氣中的暗香,終於是掩過了自己身上難聞的藥氣。

  這藥水一日三次地喝下去,身體也沒有好受到哪裡,疼痛常伴呼吸左右,咳嗽也嘶啞難聽,昨夜又是一夜無眠,今早便早早出門了,清晨聞聞花香多少是舒服些,只是難免會胡思亂想。

  自己若是某一天暴斃在宮門口,等不到紀淵凱旋,也看不到他登基,這些日子的憂慮可就全無意義。

  這樣想著,居然有些好笑,自己正值壯年,卻像是在與老皇帝相比誰活得長久。

  他這樣對著花笑,忽然聽到耳後一低沉嗓音:「春花雖美,不及先生分毫。」

  聲音就響在耳邊,謝霖一驚,旁撤一步,轉回頭來,晨光中一位高大男子,正對著他笑。

  「樂王殿下。」謝霖垂頭見禮。

  紀廿擡手扶起,笑著說道:「抱歉,驚擾先生了,只是小王見先生人花相映,情難自抑。」

  兩人本沒有多深的交情,除了當年弘文館一見,後來再聊的話不超過十句,如此貿然誇讚,實在有些不妥。

  「王爺過獎。」謝霖答謝,自從上次交談時他察覺到紀廿可能在監視紀含後,他便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樂王心懷警惕,畢竟樂王雖然素以遊山玩水、淡泊名利聞名,但也是北境大藩之一,如今還久居京城,參與議政,能不知不覺做到這個份上,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忽然之間,謝霖想起一件事:自己當時在獄中長跪求情的時候,見到了正要去尋皇帝的紀廿,被他擋住了腳步,還留了一把傘給他,只是自己當時只顧著與皇帝交談,忘了這一茬,想下想起來,謝霖又要躬身。

  「多謝王……」

  「你腿還好嗎?」

  兩人話音碰了頭,謝霖連腰都沒彎下去,手臂便被紀廿抓住了,有力的手掌托著他起來,紀廿笑的十分溫和:「小王一直擔心先生身體,想著拜訪問候,卻被出兵北伐一事耽擱了,那天先生穿著單衣在雨中跪了那麼久,腿還好嗎?」

  男人嗓音十分低沉,語氣卻溫柔得能掐出水來,像是飽含真心。

  「一切都好,多謝王爺關心。」謝霖規規矩矩地回答,卻換來紀廿笑出了聲。

  「先生可太拘謹了。」

  謝霖擡眼看他,紀廿比他高出半頭,樣貌繼承皇家一貫的清俊,現正籠在晨光之下,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卻柔和了那人臉上所有的稜角,一雙深瞳閃著溫柔的光。

  「你我之間,生分了呢。」

  男人再開口時壓低了聲音,本就低沉的聲音更不好辨,可畢竟是如今皇帝身邊紅人,謝霖只好彎起嘴唇笑對說道:「王爺說笑了。」

  一陣冷風撲來,吹落三兩粉花,謝霖背過身去捂著嘴咳嗽,伴隨金屬音的嘶啞聲淹沒在風裡。這兩天就是這樣,雖然喝藥控制著,除了晨起刻削,平時也只是呼吸痛,但若是涼風一激仍會咳嗽,且一咳就停不下來。胸口強烈的起伏難移控制,謝霖念著紀廿還在身邊,想忍下來,但許是沒料到今天颳風,衣服穿少了些,居然一直咳個不停。紀廿也關懷地幫他撫背,甚至高大的身體轉了個角度,護著謝霖不被風吹。

  咳了好一會,謝霖終於平復下來,垂眼瞥一下手帕,果然又沾了血,他不動聲色地將帕子收起來,向紀廿道謝。

  男人依然笑彎一雙眼:「別謝我了,我們才見一會,你都要謝我幾次啦。」說著,招過旁邊的小廝,取過大氅就要給謝霖披上,完全不顧謝霖的拒絕。

  「你穿的太少了,」紀廿說道,「春日早晚寒涼,還是要多穿些。」

  謝霖只好無措地籠著衣服,紀廿不讓他道謝,只是關心他的身體,問了問咳嗽的症狀,表情嚴肅起來:「謝大人這咳疾確實古怪,要不來小王府里一趟,小王為皇兄求煉丹藥,認識了不少世外行醫的高人,不如請他們來治一治。」

  歷朝歷代都有皇帝貪食丹藥,以求長生不老,崇明帝也不例外,自從身體每況日下之後,便遍尋丹藥,只是謝霖沒想到,居然是由紀廿負責此事。不過他並不迷信長生不老,只覺得丹藥一類只是大補的藥丸罷了,於是只好婉拒。

  他並不想與紀廿有過多的交集,這人面上笑得溫柔,卻總令人心裡覺得,這笑還沒游筠笑得真誠。

  中宮前到來的官員越來越多,也有人看到了正在交談的二人,謝霖藉機打住了話題,只是紀廿卻在這件事上顯得過分執著,一再邀請謝霖去他府中診治。

  「小王靜待先生到來。」紀廿最後說道,言畢,轉身離去。

  紀廿的邀約固然詭異,謝霖回到家去卻更是被眼前情況驚到了:許久沒有出現的人正站在院子裡的兩棵桃樹之間,一身熟悉的黑衣,兩皮腰帶將窄瘦的腰身勾勒出來,另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門口,不知在笑著說些什麼,清風拂起下裳裙擺,兩三片淡墨的竹葉點綴其間。

  謝霖愣在原地。

  那背影過分陌生,卻給人一種不應這麼陌生的感覺,風中跳動的竹葉形狀與他手帕上的一模一樣,只是望著那個背影,海嘯一般的委屈便打了過來。

  他無法挪動,像是被釘在原地,心臟瞬間劇烈跳動,彰顯自己的存在,呼吸也滯澀起來,在他尚未意識到的瞬間,淚水浸沒眼眶。

  「花好看還是我好看?」黑衣人正歪著腦袋,笑著對對面的白衣人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你,是你好吧。」背影隨著說話的聲音輕輕晃了晃。

  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向來謹慎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顫抖著聲音叫道:

  「子敬……」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回頭。

  無數個難以支撐的夜晚——這樣的轉身幾乎出現在每一個謝霖難以支撐的夜晚,或許幻想,或許做夢,或許只是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他希望紀含可以平白無故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就這樣回頭,然後回身抱抱他。

  夢倏忽地成了真。

  紀含真的就這樣毫無預期地出現在他院子裡了,伴著春日的微風和初盛的桃花,比他夢想的每一個轉身都更美好。

  這位最了解他的老朋友,可以明白他一切難言的悲傷。

  素來穩重的謝霖撲了過去,將紀含抱在懷裡,在衝過去的那一剎那,他幾乎覺得自己殘破的身體無法承擔這樣激烈的情緒,可以在抱住紀含的瞬間,他又釋然了。

  這個向來溫潤如玉的男人接納了他的激動,情緒如水一般傾瀉消罔。

  紀含身上是一如既往的竹林清香,草木的香味,在春天尤其,謝霖只在衝上去的那一瞬間激動,很快又克制下來,後撤半步,可眼睛依然貪戀地望著紀含。

  「你瘦了。」溫和又清冷的聲音響起。

  紀含牽著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縱然謝霖穿得很厚,卻依然精準地下了論斷。

  謝霖喉頭梗著,一時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游筠笑著晃過來,橫在他二人中間,沖謝霖說道:「我的功勞,快謝謝我吧。」

  心緒激動的謝霖這才轉頭看他,這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男人,帶著他以為永遠不會再見的紀含出現在這裡,只是在看到游筠臉上不正經的笑時,謝霖心頭忽然一顫,昨天夜裡阿福的背影閃在腦海。

  他這才注意到,一向守在門口等著迎接他的阿福今天並沒有出現,環顧整個小院,才在角落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此時的阿福如同所有王府中的下人一樣,在主子們交談的時刻,沉默又規矩地守在角落,擺弄著今天要洗的衣服,一雙手在冷水中泡的通紅。

  他專心地揉搓著,臉上面無表情。

  【作者有話說】

  滴!天下最好的哥哥上線!

  滴!油壺cp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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