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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學堂往事

2024-09-14 18:36:49 作者: 擲生

  第02章 學堂往事

  謝霖始終記著和紀淵第一次見的時候。

  少年奪魁,謝霖破格和皇子們一同到弘文館學習,那時他喜歡穿月白衫,大皇子紀含也總是一身白衣,兩人功課又是最好,志趣相投,形影不離,於是常常被同窗學子嬉笑為弘文雙璧。

  謝霖惶恐這個稱號,稱自己出身布衣,紀含倒很是接納。

  「我的母親也出身平民,你我不分貴賤。」

  紀含是崇明帝最大的孩子,只是母妃身份卑賤,所以一直住在宮外,為人溫潤如玉,也沒有皇家做派,散學後會邀請謝霖去他府里繼續嘗茶談書,謝霖往往拒絕,但有時敵不過紀含頻繁邀請,也去過幾回。

  那時他第一次見到紀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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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淵雖是崇明帝最小的孩子,但是由皇后所出,也是崇明帝最疼愛的孩子。皇后生下紀淵不久後便撒手人寰,或許是同病相憐,紀淵常常出宮與紀含同住。

  那天他與紀含剛進王府,一個小孩便撲上來抱了他的腿,嘴裡喊著:「哥哥哥哥,你總算回來了!」

  等把人從身上剝下來,看著小孩忽然漲紅的臉,才明白是兩人都著白衣,竟是認錯了。6歲的紀淵不好意思地躲到紀含後面,謝霖瞧他可愛,不由發笑。

  三人一起談書玩耍,謝霖慢慢成了「謝霖哥哥」。

  只是散學玩耍的時光總是很短,謝霖需要在固定時間內回家,如果晚了便免不了父親一頓責罵。

  謝家三朝閣老,一朝落沒,謝霖成了謝家唯一的期望。年少中第不足以讓父親放鬆對他的管教,父親要求他勤學善用,重揚謝家威風。只是謝霖明白,沒有哪個朝代會允許一姓當天,謝家的衰落也不是謝家兒女愚鈍懶散的原因。

  他不敢讓父親知道自己與皇子有交集,只靠著自己一人盡力守護著父親的期待。謝霖夜以繼日地學習,但父親只有在他奪魁那天開心了一下,其餘時日從不展顏。

  謝父望子成龍心切,謝霖中第後又在江湖上尋了一謀士,那先生見他第一面,便嘖嘖不止,雙眉緊皺,仿佛他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阿斗。

  「公子面衰色青,身材羸弱,難成大事。」

  謝霖先天不足,自小就體弱多病,在母親的悉心照顧之下到了成年,雖然瘦,好歹是健康了些。

  一句「難成大事」嚇得謝父將近暈厥,立即懇請解救之法。那謀士強健身體的招數竟是與謝母完全相反,認為謝霖如今虛弱完全是因為嬌生慣養所致,於是針對這一癥結開了個天價的方子。

  勤謹讀書不難,只是疲累,但那方子裡的妙招著實難挨,劑劑對症下藥,以毒攻毒。

  謝霖氣短,便讓他在風沙塵雨天跑步,繞著府邸連跑三圈,每每到後程,空氣都如刀割一樣順著他的鼻腔滑向肺片,有時他跑不動,謝父便讓人持著鞭子追在他身後,腳步稍慢毫不留情。

  謝霖飯量小,便讓他頓頓三大碗飯,講這才是壯年應有的飯量,被迫多食的謝霖總是惡膩不止,飯後偷偷扣著喉嚨自己吐出來,如此反覆,即使在學堂吃了正常量份的飯菜也習慣乾嘔。

  最要命的是謝霖的夜盲,一開始夜裡他還是能看到些模糊影子,但是可能是被來回折騰,夜間視物越來越困難,以至於完全看不見。在發現他這一毛病之後,謀士提議準備一間暗室,房內擺設位置時新,甚至還放有些鋒利刀具,之後再將晚膳放在某個隱秘的地方,關謝霖進去找,找到才能出來。

  黑暗讓一處小小的屋子延展得無限大,謝霖舉步維艱,但縱然再小心,身上也總是被衝撞出新的傷口。他想著次日還要去學堂,於是不敢停下,又實在看不見,就跪在地上一寸寸地摸,被強撐大的胃口叫囂著飢餓,謝霖記得那天晚上他一夜沒睡,直到黎明,才在地上摸到沾滿了灰的饅頭,他就那樣靠在牆邊連吞帶咽,涼澱澱的饅頭墜在胃裡,不多時就吐了出來。

  謀士的方子很有用,起碼對謝父來說是這樣,因為謝霖再不敢輕易表露出自己的病痛,只有全部忍著,才能減少之後的折磨。

  那以後謝霖常常帶著傷去上學,細心的紀含很快就發現了他不對勁,直到平常一日講學,夫子點了謝霖起來背誦,結果他站起來晃了晃,然後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碰到地面的瞬間謝霖就醒了過來,他被紀含摟在懷裡,他看著紀含的嘴開開合合,神色焦急,像是在問他什麼。

  「無妨……」謝霖聽不清眾人話語,只是習慣性地表現出一切安好的樣子,想要站起來繼續上課,但紀含伸手探了他後頸,便直接差人送他去了學堂的後屋,謝霖這才知道自己已經高燒。

  紀含幫他找了醫生,熬了一帖藥下去,謝霖實在撐不住,暈轉過去,直到散學時才醒來。

  紀含本來是想差人將他送回去的,但謝霖實在擔心父親發現自己和皇子的關係,強撐著自己回了家。

  那天父親依然親自監督他的功課,查驗了學堂的內容,謝霖隨口編了些交差。

  晚膳是紅燒肘子和兩道青菜,謝霖不敢只吃素菜,偷偷將肉堆在碗裡,扒拉著米飯吃。正吃著飯,看見僕人急匆匆走來,稟報:

  「老爺,敬王殿下和七皇子來了。」話沒說哇,謝霖就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飛撲過來。

  「謝霖哥哥!」紀淵撲到他懷裡,「聽說謝霖哥哥病了,我來看你!」一旁的謝父慌慌張張跪了,正巧紀含也跟了上來,想要扶人起身,結果緊張的謝父沒有看到紀含的手,反而是擡手猛地把謝霖從椅子上扯下來,要他跪拜行禮。

  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已,謝霖整理了姿勢要跪拜,紀含還在伸手扶謝父,紀淵不明白什麼情況,只知道謝霖哥哥摔在地上,叫嚷著要他起來。

  謝霖好歹快快地問了個安,就著紀淵叫他站了起來,再和紀含一起將身後腿軟的父親扶到椅子上,叫僕人來安頓了座椅,這才條理起來。

  「你走的匆忙,忘了將方子帶走,我回去才發現,就叫人煎了藥給你送來。」紀含表明來意,謝霖還沒說話,一旁不知情況的謝父又要跪謝,好在謝霖急急攔住了。

  紀含大概也看出來現在場面不適合再留,於是帶著紀淵起身來告別。紀淵還蠻不樂意,本想著可以和他的好哥哥再聊一聊,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謝霖家。

  謝霖正要送兩人出去,一直盯著他看的紀淵忽然發問:「為什麼謝霖哥哥生病了還要吃肘子?我病了嬤嬤一向都是給我喝粥的!」

  這一問話才讓幾位注意到桌上的餐食,謝淵面前海碗大的米飯已經下去了大半碗,碗裡又堆了滿滿的肉,肉汁浸著米飯油光發亮,若是平時或許饞人,但在生病胃口欠佳的時候,只聞一下都要反胃的。

  紀含是聰明人,聯想謝霖在學堂時時乾嘔的症狀,又看謝父一臉不知謝霖生病的表現,其中關竅也都明白,借著送客出門的功夫把謝霖拉到一邊問:

  「你怎麼吃那麼多?白天餵你喝粥都喝不進去。」

  家裡醜事,謝霖也不知該如何向紀含解釋,又聽得紀含逼問:「你在學堂日日乾嘔,吃得也不多,今日太醫說你脾氣虛弱,是日久積食又嘔噦的緣故,我知你不是貪嘴的人,那在家又是為何,何至於恁大的海碗見了底?」

  謝霖沉默,一旁的紀淵也聽明白了,直言道:「是不是有人逼你吃的!」

  向來溫和的紀含看謝霖一直無言,也知不必再問,向旁邊的小廝通報一聲:「你們去告訴謝大人,我今日帶了貴府公子回去,那晚膳請他一個人用吧。」

  不等謝霖拒絕,兄弟二人就將他推上了車,帶回了敬王府。

  熱病來的快去得也快,不消兩天便全好了,謝霖謝過紀含,拒絕了紀含想要留他的請求。

  「殿下是皇子,不合規矩。」

  回家後,意料之中,謝父拉著謝霖將他和兩位皇子的事情問了個乾淨,謝霖兜著沒說,他知道一旦讓謝父知道他們的關係,就會強迫他去利用皇子之勢。這份傷害在他這裡停止便足夠了,謝霖不希望無辜的人成為謝家的獻祭品。

  謝父的反應不出所料,但紀淵的做法謝霖萬萬沒有想到。不過幾日,聖上來弘文館考察功課,當場點了謝霖做紀含的伴讀,移居敬王府。事後謝霖才知,是紀淵央了紀含去求父皇,要謝霖為伴讀學子,同吃同住。

  自此,謝霖逃離了謝府,逃離了漫天風沙的長跑,逃離了深不見底的海碗,逃離了寬廣無垠的暗房。

  在謝霖住進敬王府的第一天,紀淵開心地跑上跑下,安頓著謝霖住在離他最近的一間屋子。紀含在旁邊看著紀淵興奮的樣子,拉過來囑咐他:

  「如你心愿,讓謝霖哥哥搬來王府了,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他。」

  小小少年仰著臉驕傲地答應了。

  學堂的功課很快結業了,謝霖進入翰林院任侍詔,兼弘文館講師,上次見面後皇帝似乎對他留有印象,時常召謝霖入宮參議政事。

  小孩總是長得很快,12歲時紀淵也在宮外立府,封平王,併入學堂,謝霖成了紀淵的少傅,兩人幾乎朝夕相處,紀淵也更頻繁地往紀含府里跑。

  謝霖記得很清楚,某年初夏時,他隨紀含下江北督察,歸來已入冬季,兩人剛剛向皇上復命回府,大氅還未脫下,外面便闖進來一個黑瘦的少年,長得比兩人都高。

  他們還沒認出來是誰,少年便開口了:「皇兄,謝霖哥哥,你們終於回來了!」

  少年人總是長得很快,自從紀淵長得比謝霖高后,就再不叫他哥哥了,而是喚他小字養之。為此紀含還說過紀淵幾回,少年脾氣犟,稱呼也再沒改回去。

  真的是很好的時光啊……中秋月寒。

  紀淵回房後看到桌上的月餅,才有了些過節的真切感覺。

  今晚他本想和錢公子商量好擇日去錢府拜見,卻被突然出現的謝霖打斷,紀淵控制著不去想,但那人咳個不停的聲音一直迴響在腦海里。

  煩,紀淵捏著手裡的杯盞,極力控制著砸東西的衝動。

  他也只能拿捏一個小小杯盞了,雖然是皇子,但什麼事都把握不住,尤其是謝霖,當年逼走紀含時毫不留情,現在又擺出一副惹人憐惜的模樣。

  想想剛剛自己離開前謝霖一臉茫然的樣子,雖然說能走,但雙目無神,確實是看不見的狀態,又想這夜深路中,那人穿的又薄……

  多大的年紀了還圖些不要命的風度!

  越想越是心慌意亂,一路推測著謝霖萬一在府里迷路,或者被絆倒摔著,掉下池塘……

  別死在王府里,這念頭從背後竄上來,紀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閃出的恐懼,呼吸錯亂,終於是忍不住,砸了手裡的杯子。

  聽到動靜的管事立馬出現在門口,看見主子一臉凝重地站在堂前,地上的鎏花瓷杯碎成幾片,就知道紀淵心情不好,站在門口等著吩咐。

  「去看看謝霖,」紀淵憋出一句,「別讓那瞎子死半道兒上。」

  管事很快地退下去了,又有人來將地上碎片收起。

  紀淵一直等著,終於一個小廝前來回話:

  「王爺,謝大人已經睡下了。」

  話音剛落,又一個瓷杯砸了下來。

  紀淵只覺得自己可笑,居然還擔心那人目盲走不回去,或許他那些脆弱的樣子根本就是裝的!

  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紀淵實在是怕了謝霖,每一次發生的事情都讓紀淵不得不懷疑,過往種種幾分真幾分假。

  想想那人從前做的事,紀淵簡直恨的牙痒痒。

  其實謝霖根本就沒睡。

  他向來不受重視,剛剛那小廝也只是遠遠一瞧房裡亮燈就回去稟報。

  多虧隨身帶了火摺子,好不容易摸索著回了房,這才剛點燈燃炭,燒水洗漱。

  他房裡的炭火被歸置在院子角落裡,謝霖好乾淨,拿了素布罩著,只是白炭實在難燒,剛點起來屋裡便全是黑煙,開了門散風,煙味又嗆得他咳嗽。

  或許自己的肺病真的該好好治治了吧。

  謝霖這麼想著,但也只是隨意一想,自己年紀也不小了,身體也沒有那麼金貴。

  燒炭熱水的事已經做的熟練,很快就都準備好了,只是因為還開著門,所以室內沒有熱起來。

  謝霖坐在床上,呆呆地瞪著眼前的黑煙。

  再等等,火旺起來煙就少了……

  時光就這樣無奈地流逝,等睡下時,整個王府已是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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