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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首領宰番外一

2024-09-14 18:34:44 作者: 安然如歌

  第68章 首領宰番外一

  (一)

  無力地沉浮在深水中, 連最後一絲氧氣都從鼻腔中化作透明的泡沫向上升去。窒息感無孔不入,身體的每一處都在生理性地掙扎抽搐,但是大腦卻清醒地放任自己陷進黑暗裡。

  死亡。

  一直以來所渴求的不過是這個罷了。

  當太宰治再次睜開眼睛, 發灰的天由遠及近, 深深淺淺,太陽完全被遮蔽在了烏雲後面。

  就像他的眼睛, 是從瞳孔最深處顯露出來的深淵一角, 沒有一絲光線能夠停留在其間。

  

  海鷗鳴叫著, 從他身側展翅高飛,隨暴漲的風一同掠過海平面。

  潮水在他身下一下又一下推著浪花,拍打岸邊發出沉悶的水聲。

  呼嘯的風聲和水聲, 如同深水裡不可名狀的怪物所發出的低吼, 在無所察覺時,就已經被貪婪地窺視著。

  太宰治躺在水裡,重新闔上眼睛, 遠低於人類正常體感的溫度被冰冷海水撲進他全身每一處骨頭縫裡,森寒刺骨。

  黑髮和衣物隨著潮水起落,他動也不動, 似乎是在渴望大海再將他拉扯回暗無天日的深淵裡。

  天愈來愈暗, 海與天相接的地方已經開始劃出銀色的閃電, 貫穿整個蒼穹, 天都要被撕碎開。

  太宰治終於坐了起來。

  頭髮濕黏地貼在耳邊, 水珠順著臉側滑進同樣被海水浸濕的襯衣里。

  頭微垂著, 露出蒼白削瘦的下頜和毫無血色的唇。

  他仰起臉, 一雙同天一樣暗沉的鳶眸渙散地睜著, 好半晌, 才站起身, 穿著濕透的黑色外套,慢慢地走出這片海。

  在他身後,是張牙舞爪的雷電。

  這是第幾次了?

  太宰治自己都忘了。

  自從那日墜下高樓,本以為是必死無疑,卻莫名醒在了這片沙灘海域後,他竟然也開始進入到了一個死亡循環中。

  他的時間停在了跳下天台的那一日,明天的太陽再也沒有升起過。

  無論他用了什麼方法,自殺也好,逃離這裡也好,無論去了哪裡,都會在零點的那一刻回到這片海里。

  被風被海裹挾著,死不掉,也逃不開。

  如果不是身上的外套還有墜樓後被浸染的大片血跡,以及幾乎穿胸而過的刀傷,他都要以為那天發生的是不是一場夢了。

  骨頭寸寸碾碎的疼痛,胸口被刺穿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靈魂。

  但這些都不如靈魂無法得到解脫來的痛苦和窒息。

  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海水,從他的額前,從他濕透的黑衣外套上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連成一條扭曲蜿蜒的線。

  太宰治沒什麼表情地向前走著,像是一個在雨中迷路的失歸人。

  穿過這片黃色的沙灘,再往前就是一個小型街區,就能看到人的蹤跡了。

  這是他第幾次走到這裡?

  十次?二十次?

  他再次走過了這家商店,他知道馬上就會有一個人從商店裡跑出來,一邊用異樣的目光看他,一邊抱著頭遮著雨離開。

  街對面的蛋糕店裡,會有一個哭泣著的孩子,掉在地上的草莓蛋糕,和一個愁眉苦臉的母親。

  咖啡店裡坐著三男四女。

  電影院的門口擺著今日新上映的愛情片立牌。

  所有人都在重複著今日的事。

  包括他。

  原來清醒地陷入循環是如此、如此痛苦的事情。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想過要在這僅有的一天裡回到港口黑手黨,也沒有想過去看一看他的朋友,更沒有想過將那本書重新拿回來。

  就像是一直緊繃著多年的弦在終於斷了之後,就沒有想要再接上的意願了。

  他只想過,不知道他的身體是不是突然消失在染滿血漬的地面上,不知道有沒有目睹的過路人。

  以這樣離奇的方式消失在那些人的眼中,只怕橫濱的局勢會更加難辨,但是。

  但是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

  包括那本書的存在。

  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

  當紫色的閃電再一次在他身後刺破蒼穹,太宰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側頭,看向身側玻璃窗里屬於自己的倒影。

  是一團黑糊糊的瘦長條。

  好累。

  狂風掀起他的衣角,被水浸透的衣擺重重拍打在腿上,那模糊的倒影也隨之有黑色的線條在狂亂飛舞。

  太宰治望著仿佛鬼影般的自己,開始思考,究竟怎麼樣才能真正死去。

  太累了。

  幾年如一日地埋頭工作,幾乎沒有躺在床上睡過一個整覺,休息也只是披著外套靠在辦公室的沙發短暫休憩。

  不敢睡,不敢鬆懈,日復一日的在腦海中演算著,不停地翻看著其他世界線的走向,生怕自己編造的巨大謊言還沒說出口,就走向滅亡。

  他付出了太多,以至於連回報也不敢要。

  實在是太累了。

  所以,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死去?

  這個世界究竟得多可笑,才能讓一個人連是生是死都不能自己說了算啊??

  下一秒,太宰治就在玻璃窗的倒影上,看到了另一個影子。

  (二)

  「對不起……對不起……」女生還在小聲道歉,她將茶捧起送到太宰治的面前,「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嚇到你的——」

  十分鐘前,還站在透明窗前對著自己的倒影思考人生問題的太宰治,被窗後突然出現的人臉驚到,甚至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對方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湊近的舉動會嚇到別人,忙在裡面又是擺手,又是致歉,才打著傘跑出來,將太宰治邀請進屋子裡。

  「抱歉……因為看到你一直站在外面望著裡面……」女生邊思考邊慢慢說著,似乎希望能夠準確表達出自己的意思,「因為,嗯……怎麼說呢,你是我這十幾天來,不對,應該是重複了十幾次的這一天裡,第一次遇見到的跟之前行動軌跡不同的人……我不知道這麼說你能不能聽明白,其實我們一直在重複著這一天!你可能以為我在說謊,但我發誓,我真的不是電視劇小說看多了!我也不是腦子有問題!」

  女生為了表示自己的情真意切,直接舉起一隻手豎在耳側,清澈純澄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似乎是怕他不相信,還微微向著他的方向傾了傾身。

  可太宰治的思緒卻完全被別的東西占滿了,連視線都在不由自主地時不時落在她臉上。

  因為開了暖氣,所以女生只穿了薄薄的針織毛衣,淺粉色的修身polo毛衫勾勒出女生纖細的腰肢和瑩白的鎖骨。

  她的黑髮散落在她的肩膀上,唇也一直開開合合,但是太宰治完全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直到女生最後期待地又有些忐忑地望著他,又問了一遍:「你相信我嗎?」

  太宰治才稍稍回神,目光在她的臉上又轉了一圈後,才低頭抿了口紅茶,淺淺道:「哦……你說的事……嗯,我的意思是,我相信。因為我們確實一直循環在這一天裡。」

  (三)

  【你的世界裡,真的沒有遇到過她嗎?】

  另一個我的話還能憶起是如何迴蕩在耳邊的,儘管緊隨其後的就是令人恐慌的失重感和全身骨頭都錯位的碎裂聲。

  之前有說過吧,【書】是一個讓人著魔又很荒誕的東西。

  寫下的內容只要符合邏輯、合情合理,書上的東西就都能夠變為現實。也就意味著你以為的真實世界其實是可以被隨意塗改的。

  你努力了半生,付出了一切時間金錢精力換來的東西,也許只是有人在書上修改一個標點符號,你所擁有的這些都會在須臾之間化為烏有。

  太宰治在獲得它的同時,就明白了這樣東西所帶來的巨大危機和機遇。

  他曾經在其中一個世界線中看到過,【書】的存在被廣而告之後,最瘋狂的不是異能者,而是那些曾經被異能者輕視的普通人。

  而在這個世界上,異能者雖然擁有超乎想像的力量,可真正能夠毀天滅地的武器卻掌握在普通人的手中。

  每一個被貪慾和幻想侵蝕了頭腦的人,都成了那場戰爭的罪魁禍首。

  太宰治是最深諳人性的存在。

  他知道人的貪婪永遠無法被滿足,就算是他也一樣。因為他也是一個人。

  在得到另一個自己的記憶後,難道沒有一絲嫉妒過嗎?在體驗過愛與被愛後,難道沒有沉溺在不屬於自己的幻想里嗎?在無論多少次改變現實,都會無條件地、堅定選擇用自己的性命換愛的人活著,這種事這種人究竟誰能拒絕?

  所以就算是早就在這個世界跌到谷底的太宰治,早就對人生和未來沒有絲毫期待的他,也曾經去尋找過這個世界屬於她的消息。也曾經探尋過其他所有世界線中關於她的消息。

  但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是,數以萬計的世界裡,竟然只有那一個世界的自己與她相遇了。

  原來兩個人的相遇不是心血來潮走出家門這麼簡單,在這之前是兩個人已經做過無數個不同的選擇,而這些無數個選擇的結果最終推著兩條平行線有了交點。

  沒有平行線可以突然改變方向與另一條線相交。

  所以太宰治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她,在父母去世時因為重病一場,最終沒有來到日本,留在了她自己的國家,卻依舊努力健康的向上生長著。

  她偶爾也會在假期的時候到處去旅遊,也曾來過東京,來過橫濱,和現在的朋友一起,走在某個世界線中他們一同走過的地方。

  那之後太宰治就沒有再關注過她的消息了。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況且就算真的相識了又能怎麼樣,陰暗濕臭的黑泥早就連同他的七竅一起封得死死的。

  再沒有人能拉住一個已經站在懸崖邊的人了。

  (四)

  一塊點心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打斷了他的意亂如麻。

  太宰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蔓越莓曲奇——是她喜歡的口味。

  對方還在好奇又有些侷促地望著他,注意到他的視線,露出他記憶里,準確的說是另一個他記憶里的笑容,彎著眼睛,聲音輕輕地,像是怕嚇到他一樣:

  「要吃一些嗎?你看上去心情好像不太好?嗯……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嗎?」

  哦,她以為他腦中那些混亂繁雜的思緒是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一日循環。

  她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他的情緒那麼敏銳。

  太宰治輕聲道謝,接過了對方遞來的曲奇餅乾。放進嘴裡,有些膩的甜,卻好像將他胸前一直漏風作疼的刀口堵住了分毫。

  他的視線再次若無其事地落在對方的面容上。

  她跟他「記憶」里的樣子相比,成熟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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