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2024-09-14 18:34:43 作者: 安然如歌

  第67章

  太宰治與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並排站在一起, 共同望向玫瑰窗外被霧氣瀰漫的寂靜城市。皎潔月光將兩個人籠罩進光圈中,寬容地對待將這座城市陷入混亂的每一個人。

  他於高塔之上居高俯視整座城,慢慢開口:「兩個月前, 安吾告訴我, 我的檔案記錄在8月27日那天就被抹消了。同一天晚上,我的房間裡出現了這個。」

  太宰治伸出手, 膠囊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 也被月光鍍上一層銀白的光。

  「到今天, 正好少了57粒。」太宰治看向與他面容一模一樣的男人,「從那一天開始,之前回溯的時間線就開始合併了吧?」

  男人看著玫瑰窗上並立的兩個身影, 望向窗中倒影的那張還略顯稚嫩的面容, 微微一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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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原本的時間線里,8月27日那天我就帶著織田作一起叛逃港口黑手黨了。」

  「是。」

  「組合本應該在什麼時間來到橫濱?」

  男人並沒有隱瞞:「五年後。」

  「為了【一千零一夜】, 我才在【書頁】上將組合出現的時間提前了對嗎?你也是因為【一千零一夜】,才能跨越空間出現在這裡。」

  男人終於嘆了口氣:「不是什麼記憶都沒有了嗎?」

  太宰治冷靜地道:「所以假死藥是你給我的,為了讓我能夠在失敗後使用神刀御雨前, 對過去時間點的我預警, 在【書頁】上重新編寫是嗎?」

  男人終於笑了起來, 漂亮的鳶色眼睛裡明明倒映著瑩瑩月色, 卻沒有絲毫的光能停留在裡面:

  「是。在你第一次試圖用【書】改變世界線的時候, 我就察覺到了。雖然我可以利用無效化的特異點, 任意查看【書】中所有存在的世界, 但我也只是能在另一個世界裡做一個旁觀者, 看你不斷地試錯、失敗、再利用御雨前回溯時間, 然後繼續重蹈覆轍……直到你在上一次時間線中, 無意中得到了【一千零一夜】,才使得兩個世界有了短暫連接的可能。」

  「只是在一個世界裡,不可能同時出現兩個我,所以我只能在你假死後,世界意識判定你已死亡後,才能出現。」

  太宰治直白問:「你當時做了什麼?」

  男人終於轉過頭來,看向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微微一笑:「我將御雨前擲去了第一次未被回溯的時間線里。」

  太宰治垂下頭低低笑起來,毫不意外:「所以這一次,你也是為了讓她擁有另一個【一千零一夜】,使自己能夠以異能的方式出現在這裡,才將組合的事情告知了我。」

  男人微笑著,沒有否認。

  太宰治伸出左手,一條細鏈垂下,被銀鏈系住的平安牌懸在空中輕輕搖擺。

  清脆的啪嗒聲響起,平安牌的牌頭被抽出,露出裡面空了的細長凹槽,太宰治低頭,長睫微顫:「那她知道嗎?」

  男人同樣看向懸空的銀牌,沉默了一下:「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母親曾窺見過未來,【書頁】也是她放進去的。」

  太宰治看著在月色下折射著銀光的平安牌,半晌,才向男人伸出手。

  男人從西裝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被摺疊過的紙張。

  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太宰治將紙張輕輕展平,視線從第一個字開始,慢慢划過,一直到最後一個字結束。

  因為紙張的大小有限,在不同的時間節點都只能用最簡單的字眼概括出會發生的大致的事。無論是東京咒術方,還是組合的出現,都在這張紙上被記錄得清清楚楚。

  而時間的起始是從8月27日。

  「已經發生過的,且對這個世界已經有了重大影響的事件是無法改變的,所以那位魔人先生策劃的這場迷霧,就算是【書】也不能抹除掉,你能做的只有在一切未發生之前,將寫好的劇本添加進合適的時間節點,由那些事件產生的影響去扭轉這次事件的結局。」

  男人淡淡說著:「費奧多爾想要的不僅僅是你的無效化能力,準確的說,是誰的都可以,所以他利用你們無效化產生的異能特異點,破開了本該只有【書】才能看到的世界線限制,讓她看到了其他世界裡你的死亡,以救你為藉口誘導她吃下準備好的蘋果。蘋果被注入了死去的澀澤龍彥曾經收集過的能力,可以使剝離的異能與原身傷害共享。」

  【就如同白雪公主吃下的毒蘋果,你以為她會等來童話里的白馬王子嗎?】費奧多爾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紫色的瞳孔因為興奮而微微收縮,【不,她只會安詳地死在睡夢裡。】

  「而在這場迷霧遊戲裡,異能者會被脫離身體獨立出來的異能力所追殺。想要活下去,就要殺掉自己的異能,否則就被異能殺死。」男人繼續道,「當傷害共享,你殺了她的異能,她會死,不殺她的異能,她也會被自己的異能殺死。」

  【這樣的餘興,難道不夠有趣嗎?】費奧多爾微笑,【所以讓我們來玩個遊戲吧,書頁在你那裡不是嗎?就讓我們賭一賭,到底是她想要救你的心更堅決,還是你能夠通過書改變她的結局……如果你贏了,這裡的異能結晶都是你的,無論你是選擇阻斷能量源,散開濃霧,還是維持現狀,都悉聽尊便。但如果你輸了……你們的無效化異能結晶就是我的了。】

  「竟然失敗了57次嗎……」太宰治喃喃著,他一隻手抵住自己的額頭,散落的黑髮遮住他的面容,「這就是你在這張紙上加上最後一句話的原因嗎?」

  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上,在最後一行被人用鋼筆加上了一句話,筆鋒剛勁有力。

  那上面寫著【當世界線融合後,只會保有最後一次時間線里的記憶。】

  如同可悲的憐憫。

  男人突然轉過身不再看他,走向月光下的玫瑰窗,立在窗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闔上眼睛,企圖遮住目光里可能會泄露分毫的情緒,語氣淡淡:

  「當你同費奧多爾坐在桌上用她來博弈時,無論你是否被迫,你都應該知道自己必輸無疑。哪怕你有御雨前,可以無限制的回溯到過去的時間節點,但如果一個人決意去赴死,無論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他的意志。」

  「無論你如何改變過去,無論多少次的阻撓,無論用盡什麼方法,只要你們開始相識,只要你們的命運開始糾纏,你都再也無法阻止他。因為你才是他全部悲劇的開始。」

  「除非你決定將你們之間所有的記憶都抹去,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過往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你再也不會出現在註定遇見他的地方,斬斷與他之間所有的羈絆,從此山高水長,永不相見,這樣的方法你願意嗎?」

  男人平靜地替他回答:「如果你願意,就不會有這57次不停地回溯時間了。」

  太宰治卻是定定地看著他:「所以,在你的那條世界線里,你選擇了用這種方式讓織田作活下去嗎?」

  男人怔了一下,然後突然低低笑出來,微微後仰,笑聲越來越大,他伸出手指抵住頭,噙著笑看著太宰治:「是。他還活著,並且跟這個世界一樣,去了武裝偵探社,有了屬於他的真正的朋友,他的夢想也實現了,寫的書獲得了新人獎,他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只是不認識我而已。」

  男人平靜地重複了一遍:「只是人生里少了一個我。少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會帶來厄運的我而已。」

  太宰治注視著那雙壓抑著沉沉鬱風的眼睛:「為了實現這一切,你做了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首領迎著他的目光,微微笑起來。

  太宰治與他對視著,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是眼睛卻完全不一樣。

  對方的眼睛如同深不可測的深海,沒有任何光能夠穿透這片海。

  而他自己也像是快要溺死在這片海的人。

  太宰治終於嘆了口氣:「你這傢伙,不會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要想方設法給我們改寫出一個好結局吧?」

  首領聽著,神情突然柔和些許,月光跳躍在他的側臉上,他垂著眼睫,唇邊的弧度沒有變:「你知道嗎,在那本書里,所有的、只要是存在的世界線里,只有我們兩個世界裡的織田作是活著的。」

  「我窺見了他數以萬計的死亡,每一個世界的我們都在試圖拯救他,但是,全部失敗了。因為你無法去拯救一個決意去死的人。於是提前知道結局的我,決定推翻所有本該發生的一切,編制了一個盛大的虛假的世界,」緊接著,他突然又輕輕道:「但是你卻不一樣。」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又像是自言自語,不知道在說服誰:「我親手製造了一個虛假的世界,不過是因為我早就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只有你是不一樣的。在這條世界線里你們都還活著,還能繼續參與到彼此的生活中,甚至可能將要有一個好的結局。但是替你改變了這個命運的人卻要死了。」

  他在書中看著這個世界的自己在每一次落筆結束後,依舊沒能挽回愛的人時,他也會想,是不是他們總要失去些什麼,就是永遠無法得到圓滿,像是早已被設定好的程序,無論如何掙扎都不能逃出這樣的命運。

  太宰治沉默地看著首領,終於問了出來:「在你的世界裡,沒有她嗎?」

  跨年夜那一晚,兩個無效化造成的異能特異點曾撕開過空間限制,她看到了其他世界的他,他卻什麼都沒有看到。那個時候,他就想過這個問題。

  首領微微仰頭去望塔尖上的月亮,柔和的光灑落在他的身上,連細長的眼睫都被月亮偏愛到,灑上了銀白的光,好半天,他才慢慢說:「沒有。」

  然後側過頭來,看向對方,鳶色的眼睛裡暗流涌動著:「如果說,織田作活著的世界線在這本書中尚且還有兩個,那麼她存在的世界線,就只有這一個。」

  「只有你,跟其他所有的我們都不同。」

  太宰治怔了一下。

  首領嘆息了一聲後,笑了起來:「所以,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你沒有看到過其他世界裡的你自己啊,活著的每一天就已經用光了你全部的力氣。沒有愛過,更沒有被愛過,因為懼怕會失去所以從一開始就不願再接受他人的好,沒有人能走進你的心。那些世界裡的你成了一隻真正的野狗,茍延殘喘著,只等待著解脫的那一日。

  首領側了側目光,並不是很想去討論其他世界的自己:「兩個月的時間,每一次她夢到我,我與她在這個世界的連接就會更加穩定。直到今夜,費奧多爾的迷霧讓我成功以異能力的方式走出了你們兩個人的夢境裡,成為了你們共同擁有的異能。」

  費奧多爾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微笑著棄棋認輸,【萬萬沒想到,竟然在某一個世界裡會有一個你擁有整本書。】

  【無效化啊……】費奧多爾輕笑著,【請替我轉告他,在未來的某一天還會再見。到那時,我的目標就是那本書了。】

  「書啊……聽上去真是個好東西啊,」首領轉過身來,微笑望著自己對面那雙倒映著星星月亮的眼睛:「有時候我都會在想,多神奇啊……我們的世界裡有這樣一本【書】。我們可以任意在【書】上寫下什麼,然後它就會變成現實。任何拿到這本書的人只要想,就可以成為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造世主,真是當之無愧的神跡啊。」

  」可是當我日復一日翻看那本書的時候,我卻覺得越來越荒誕可笑……」

  「我看著你不停地在書頁上寫下新的東西,【書】上的內容也不斷在更新,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直到現在,已經是第五十八次了。長久以來我都只是作為一個讀者在旁觀著你在書中無力掙扎,仔細想想,是不是也曾有這樣一個人在旁觀著我,看著我在某本書中編造出了一個只為了讓織田作活下去的巨大的謊言。」

  「再準確一點,我們的這個世界,是否都只是一本巨大的【書】,另有一個人在這之上,同你一樣不停地在這本書上書寫著修改著,包括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的我們。」

  「從神態到對話,都一一詳盡地做了描寫,包括我們可笑的一生。」

  「如果真是如此,」首領笑了起來,「那可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圓月終於從塔尖上偏移了些許距離,卻因為無雲,越發皎潔瑩亮。

  太宰治終於動了,他握住手中那把長刀,回應了對方的話:「如果真是如此,那也不是我們讓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的藉口吧。」

  首領長長嘆了口氣:「真是……真不像是我會說的話……被偏愛的人真是有恃無恐啊。」

  他最後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對太宰治笑了笑,張開了雙臂:「時間要到了。你應該知道要怎麼做吧?」

  太宰治將刀尖對準他,慢慢抵在他的心口,認真問他:「你在你的那個世界,最後做了什麼?」

  首領輕笑:「你不是猜到了嗎?回去的話,應該正好還在空中吧。」他輕描淡寫著,「畢竟策劃了這麼久,但一切都如計劃般順利進行後,竟然也不覺得有絲毫的快樂,直到決定跳下去的時候。如果是你,也會這麼做吧。」

  「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會有一部分的靈魂在自己思考著,為什麼會活著,活著的意義到底是為了什麼……你說,到底是為了什麼啊?你找到答案了嗎?」

  「我會得到真正的解脫嗎?」他低聲問,被額前劉海遮住的面容第一次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但他還是伸出手握住了抵在胸口的刀尖,另一隻手攬過比他略矮一些的男生,將他擁進懷中。

  在長刀刺破前胸那顆晶瑩剔透的寶石的同時,也穿透了他的身體。

  他擁抱著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頭輕輕抵在對方的肩膀上,感受著力量漸漸消散,喃喃:「很抱歉,讓她看到了那樣的我……她不會記得的……」

  跨年那一夜,女生在異能特異點劃破時空後,看到的那個死去的人是他。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改寫這條世界線的結局。

  在他意識漸漸模糊後,他聽到那個自己在問:

  「你的世界裡,真的沒有遇到過她嗎?」

  所有的聲音都像被泡進了水裡,扭曲發散,最後一切褪去,只剩下耳邊呼嘯的風聲和失重感。

  那把能夠劃破時間空間的神刀所留下的痕跡,在他胸前黑色的外套上慢慢暈染開,他卻露出了一個笑容,最後看了一眼蔚藍的天,重重摔在了堅硬的地面上。

  在意識完全沉浸在黑暗之前,原來人的記憶確實會有走馬燈。

  他的世界裡當然有她。

  所有的世界線里都有她。

  只是,只有那一個世界線中,他們的命運有了交集。

  -

  無效化重新回到身體裡,太宰治吐出一口濁氣,閉了閉眼睛,甩手將那把長刀扔在了地上。

  刀身磕碰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種問題……我怎麼可能會有答案啊……」

  太宰治沒有再去看玫瑰窗外懸掛的圓月,而是走向另一邊的半開著門的房間。

  房間內四壁上都是排列整齊的紅色異能結晶,正中間赤金打造的塔柱直通向骸塞最頂端的塔尖。

  太宰治擡起頭,看著頂端紅色的異能球,目光沉沉如水,沒人知道他在這一刻想些什麼。

  房間內,還在不停地憑空出現新的異能寶石,它們都會落到四壁上空餘的位置里。數以千計的異能結晶,卻都敞開著在他的面前。

  他最後還是伸出了手。

  當黎明破曉之際,籠罩了城市一整夜的濃霧終於漸漸散去。

  太宰治站在路邊的電話亭,撥出了電話。

  【嘟嘟——】

  【太宰!終於聯繫上你了!不要把無線電耳機弄壞啊——】

  「啊呀啊呀,安吾,」太宰治歪著頭靠在電話亭上,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是聲音卻是開朗的,「任務順利完成哦,澀澤龍彥也死掉了,所以假期的事……」

  【果然……在迷霧散去的時候就猜到成功了……假期會幫你申請的,但是報告你明天要交……】電話那邊傳來鬆了口氣的聲音。

  「哈?功臣沒有表彰就算了,報告還要自己寫?」太宰治聽上去要蹦起來了,「不要,我不寫,你幫我寫。」

  【……不好意思,目前大概除了你,應該沒有人知道骸塞里曾經發生過什麼吧?】

  想起昨夜,太宰治握著話筒的手指輕點筒壁,他有意識地避開這個話題:「啊對了,福地隊長的刀忘拿了,還在骸塞里。你們的人進去的時候別忘了給他帶著。啊累了一整夜,困死了,我一個人歷經生死,拳打腳踢,最後才取得的勝利,哇你都不知道有多不容易啊安吾!所以現在我要去睡覺了,加內。」

  【……等一等太宰,餵——】

  掛斷電話,太宰治走出電話亭,路上已經開始有茫然的行人在四處張望了。

  這個沉寂了一夜的城市,再次活了過來。

  太宰治打了個哈欠,沒有回自己的家,徑直去了那棟兩層小屋。

  還是從窗戶翻進去的。

  房間還維持著他走時候的樣子。

  躺在床上的人已經換了不知道幾個姿勢了,正側躺著睡得正熟。

  太宰治神色終於柔和下來,走過去,第一件事是先把床頭那個蘋果從窗口扔了下去,然後就這麼隔著被子,躺在了對方身側,雙手還不忘連著被子一起抱住對方。

  被擠醒的人睡意朦朧:「……太宰?」

  「嗯……」被叫名字的人將頭埋到對方的脖頸里,蹭著,「時間還早,繼續睡吧,好睏……」

  不大的床上躺著兩個擁在一起的人,在第一縷晨光投進房內時,兩個人都已經再次熟睡,安然進入夢鄉。

  而如同遭受了浩劫般的城市,也重新開始有了喧鬧聲。

  這是新年的第一天。

  也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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