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昏暗的燈驅散了黑夜。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燈亮的方向。

  是一個年輕的男性。

  他身上套著白襯衫, 黑色的領帶也被扯得松垮，斜斜掛在衣領上。

  他坐在長長的辦公桌前，一隻手拉著桌上的宮廷琺瑯燈, 另一隻手臂放在桌上, 正擡眸看我。

  我被突然出現的人驚了一下，忍不住後退一步, 然後就踢到了掉在地上的東西。

  

  我低頭去看, 發現是一些文件、鋼筆以及一些零碎的小東西。

  我想起剛剛因為看不見而碰掉的東西, 忙蹲下身去撿：【抱歉，我把東西弄掉了……】

  【沒關係，就放在那吧, 會有人來收拾。】年輕的男人聲音有些啞, 像是剛剛睡醒。

  ——會有人坐在辦公桌前睡覺嗎？

  我呆呆站起來，有些侷促地站在原地。除了那一盞燈，周圍的一切都是黑的, 什麼都看不清，我只好將目光重新放在年輕男人的身上，才看到他身上還半披著一件黑色的外套, 看樣子是真的坐在這裡小憩。

  【抱歉, 好像打擾到你休息了……】

  【沒關係, 不用說抱歉, 本來也沒打算休息很久。只是比較意外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他笑了一下, 然後若有所思, 【看來已經開始了嗎？那麼我也要快一些了。】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視線漸漸被他臉上的繃帶吸引。

  白色的繃帶纏繞過黑色細軟的頭髮, 最後繞在他的左眼上。

  【……受傷了嗎？】我喃喃問著。

  他微笑著看我, 似乎並不意外我的問題：【沒有受傷, 只是習慣了這樣纏著。】

  【是嗎……】我的視線下移，落到了桌上那一碟格格不入的盤子上，【我打擾到你吃飯了嗎？】

  【沒有哦，】他的目光也落到自己面前的碟子上，神情柔和了一下，【這是我為朋友準備的禮物，我親手做的豆腐。】

  【朋友……】我喃喃著，【那我是你的朋友嗎？】

  他低頭笑起來，那雙連燈光都映不進去的鳶眸彎起來看我：【不是哦，對「我」來說，是遠超朋友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我茫然地重複了一遍，【你也是，你也是我重要的人……】

  他含笑看我，然後對我招了招手，我聽話地走過去。

  寬大華麗的沙發椅被他空出了一半的位置讓給我，他拉住我的手臂，讓我坐在他的身側。

  他微俯身，從桌上的一堆文件里翻出了一本書，他拿著那本書自言自語：【即使是一千零一夜，也不能呆在這裡太久，不過這種程度的羈絆已經夠了……】

  我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麼，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他擺在我面前的書上。

  書上沒有封皮，沒有名字，什麼都沒有。

  他坐在我的右側，一隻手臂圈過我的肩膀打開這本書，另一隻手緩慢地翻看著，邊翻邊問我：【能看到嗎？】

  我努力睜大眼睛：【……什麼都沒有。】

  他點頭：【嗯，看不到才是正常的。】

  然後他翻到其中的一頁，停了下來，示意我再去看。

  我微微湊近些許，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可他卻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面上流露出難言的複雜情緒。

  然後他側頭，對我笑了一下：【你該回去了。】

  我懵懂地看向他。

  在燈光下更清晰地看到他長睫落下的陰影都遮不住的青黑眼底和掩飾不住的疲憊之色。

  我不由自主地張開口：【很累了嗎？】

  他微怔。

  大門被突兀地敲響，太宰治回過神來，身側已經空無一人，那本空白的書還敞開著攤在桌上。

  他重新將書合上，才允許門外的人進來。

  「失禮了，首領。」擁有著白色頭髮，劉海被斜著一刀剪齊的少年走進來。他穿著黑色的長外套，黑色的衣領高高豎起，將他的脖子和下巴都嚴密地遮擋住。

  太宰治微笑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知道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們要快一些了呢，畢竟另一邊已經進行到這裡了……因此第三階段的任務要開始了，做好準備了嗎，敦君？」

  -

  周五是期中考試日的最後一天。

  我寫完最後一題漢文，轉了下手中的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最近總是感覺很困，好像做了很多光怪陸離的夢，但是醒來後就都不記得了。

  鈴聲響起，監考老師讓大家不要再繼續答題，讓第一排的同學去後面一個一個收試卷。

  我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姓名班級，然後將試卷遞給了同學。

  我是最後一個。收完我的試卷後，同學對我笑了笑，走回了講台，將試卷交給老師。

  我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課桌。

  這個位置再一次空了出來。

  因為交換時間到了，交換生已經回了原來的學校。可是交換的時間這麼短暫嗎？

  ——他們就好像是臨時被安排上場的演出人員，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我完全搞不懂這些學校的制度，只好感嘆不同的學校有不同的規則吧。

  相比我的多愁善感，松山結衣跟酒井佳奈倒是接受度良好。

  「只是認識了短短一周多，倒沒有什麼太多難過的心情。」松山結衣這樣說著，「而且，離別才是常態。以後等我們畢業了，肯定也是要各奔東西啦。」

  然後松山結衣就被我哀怨的目光盯住。

  她結巴了一下：「怎，怎麼了嘛……」

  我斬釘截鐵道：「好狠心的女人！已經開始在想畢業後怎麼甩掉我們了！」

  然後頭上就挨了一敲，松山結衣捏住我的臉：「這種話應該我來說吧？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才是畢業後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那個人。以我對某人的觀察，你怕不是一畢業就要被關在漆黑的房間裡，除了吃飯，連床都不能下。」

  我：「？？？」

  我大為震驚：「！！！！」

  酒井佳奈握起拳頭敲手心：「哇哦，囚禁play嗎？為你一個人黑化的設定？」

  松山結衣睜大眼睛：「誒，你也看最新的那章《XX愛》了嗎？作者腦洞真的很大哎，人外都出來了，說實話超帶感的！」

  我：「……」

  很好，僅有的那一點新朋友離開的愁緒都消失了。

  酒井佳奈歪頭看我：「露西離開的那天放學，不是喊你出去過嗎，沒有專門跟你告別嗎？」

  我啊了一聲：「沒有誒，她說水谷老師讓幫忙把大家種的植物搬進屋裡去，我跟她一起把花盆搬進去後就離開了。」

  我嘆了口氣：「最後還是看到簡訊才知道她回國的消息。」

  酒井佳奈想了想，然後慈愛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我個人覺得，這個不是最主要的事情，最主要的是，你想好今晚要怎麼表白了嗎？」

  我：「！！！」

  完全要忘記這件事的我：「！！！！」

  松山結衣無語：「……你竟然完全不記得這件事了嗎？」

  酒井佳奈則是懷疑地看著我：「不對啊，你之前明明對這事那麼執著，還專門問結衣借了一些書觀摩學習，現在突然忘記了……你不會是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做了些什麼吧？」

  瞬間回憶起葡萄味氣泡水的我感覺臉都慢慢發燙起來。

  那天親了太宰之後，正好又因為趕上期中考，順理成章躲了太宰兩天。

  太宰倒是跟之前一模一樣，只是每次看著我笑的時候，都像是在說「你開心就好」。

  我忍不住雙手捂住臉，支支吾吾：「沒有啊……就還跟之前一樣啊……」

  松山結衣直接撲過來：「你不對勁！！你說實話！你不會是已經得逞了吧？！」

  酒井佳奈也幫著按住我，篤定道：「你肯定是親了！小鹿你怎麼回事，你竟然背著我們長大了？」

  我抗議：「什麼叫長大了啊，我們同齡吧明明，同齡啊！」

  松山結衣屑笑：「哈，我可是國一就送出了初吻的人，還同齡，說你是小學生都不為過吧？」

  酒井佳奈也笑眯眯：「我也是哦，國三那年就沒了哦。」

  我張大嘴巴後，立刻站起身讓位，低眉順眼：「兩位老師您請坐。」

  松山結衣高傲地擡了擡下巴：「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們再決定要不要指導你。」

  然後我嚴肅的像是在研討生物學上的難題，將兩天前在後面走廊上親了太宰的事說了出來，並提出了我的問題：

  「……所以，他喝我喝過的氣泡水，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松山結衣直接蹦起來往我頭上使勁敲了一下：「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你說什麼意思啊！！」

  酒井佳奈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我：「真好啊，真年輕啊……這就是青春嗎？」

  我捂著腦袋不敢表達不滿：「所以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說呢？你說呢？？？誰會隨便喝別人的口水啊啊啊！」松山結衣一副要撅過去的表情。

  酒井佳奈倒是很淡定：「確實很像你倆的風格了。也只有太宰同學會陪你這個小學生玩純愛遊戲。」

  松山結衣嘟囔：「雖然確實很甜，但是這也太讓人著急了吧，有沒有考慮過追更人的心情啊……」

  我結巴了一下：「所……所以太宰也喜歡我？」

  松山結衣恨鐵不成鋼，直接擡起頭，看向另一邊正坐在位子上跟幾個男生聊天的太宰治，舉起手：「太宰同學！」

  我蹭一下蹦起來要去捂住松山結衣的嘴，結果被酒井佳奈笑眯眯扯住，硬是按在座位上。

  被叫到名字的太宰治看過來，我又慌忙將頭埋進桌子裡面。

  松山結衣伸手指了指鴕鳥的我：「太宰同學，有人問你喜不喜歡——喝氣泡水。」

  非常惡劣的斷句了。

  我的心被松山結衣的話弄得一上一下的，簡直不敢擡頭去看太宰的表情，但是偏偏耳朵還忍不住豎得高高的，生怕會錯過對方的回答。

  然後就聽到太宰慢吞吞道：「那要看，是什麼味道的氣泡水了。」

  「啊，如果是葡萄味的話，很喜歡哦。」

  葡萄味的，很喜歡哦。

  很喜歡。

  喜歡。

  我的心一顫，然後猛烈得跳動起來，溫度從心上直衝向臉上。

  我面頰滾燙，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擡頭偷偷看向太宰。

  太宰被圍在幾個男生之間，他們不知道在聊些什麼，大概是遊戲、運動或者其他男生會喜歡的話題。

  那些男生們因為松山結衣的問話一起對著太宰發出起鬨的鬨笑聲，太宰笑著說了句什麼，他們哄鬧的聲音更響了，甚至還有人往我們的方向看過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覺得太宰有提到我。

  然後他的目光就越過了所有人與我對視上，對我輕輕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肯定我的想法。

  心裡的悸動再也控制不住，我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揚，感覺心裡像是炸開了一個又一個葡萄味的氣泡，撲鼕撲鼕跳個不停。

  ——為什麼會這麼高興？

  緊隨而來的就是羞澀、羞赧以及壓不住的衝動。

  我長長的眼睫顫了顫，短暫地下移了視線後，深深吞了口氣，還是勇敢地望了過去。

  ——因為真的、真的好喜歡啊！

  ——好喜歡太宰啊！

  而與我對視的太宰，卻像是被我的目光灼到，一下子就錯開了視線，他原本支著側臉的手改為遮在自己眼前。

  然後我就看到有站在太宰旁邊的男同學看了我一眼，輕笑著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太宰晃了一下，便順勢歪倒在桌上，擋在臉前的手也沒有放下來，但他嘴角一直揚著，跟身邊的男同學說著什麼。

  我忍不住捂著臉笑起來，松山結衣湊過來：「看他那個反應，還不如你呢，連跟你對視都不敢，你還覺得他對你不喜歡嗎？」

  不行了，感覺嘴角都要扯到耳朵邊了，我紅著臉支吾了一下：「我，我也喜歡……」

  松山結衣尖叫了一下，一把抱住旁邊姨母笑的酒井佳奈：「今晚！溫泉酒店！我必須要看他們兩個打kiss！不然我死不瞑目！！救命——為什麼他們兩個這種幼稚園戀愛也會這麼好磕啊——」

  酒井佳奈笑得不行：「我感覺都不用等到晚上了，小鹿的眼神也太直白了，太宰同學完全招架不住啊。」

  我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眼睛忍不住彎成月牙：「是嗎，那我下次會注意的！」

  然後松山結衣就狠狠掐住了我的臉，使勁捏了一下，嘟囔：「真是便宜他了啊！他除了一張臉，到底還有哪裡好哇！」

  我乖乖被捏著臉，歪頭想了想：「哪裡都好，太宰的一切，我都喜歡！」

  松山結衣瞪大眼睛，一直念叨著「你給我克制一點，不准比他喜歡你要多聽到沒啊」這種話，我笑眯眯應承著，然後就有一個人站在教室門口張望了一下：

  「鹿同學在嗎？」

  我忙舉手：「在這裡！」

  「老師叫你去一趟辦公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