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4-09-14 18:33:23
作者: 安然如歌
第18章
暴雨終於為這場苦夏畫上了一個句號。
雨水沿著房檐淅淅瀝瀝地落下,仿佛一個天然的屏障罩在這棟兩層的小樓上。
天氣預報說,這場雨會持續三天。
桌子上隨意放著從新學校拿來的課表。因為這場大雨,最終還是沒能去成學校。是福地叔叔托人從學校帶來的。
——福地叔叔也意外地沒有責怪我與末廣先生在那日因為「貪玩」而錯過學校開放時間。
門被大開著,風裹挾著雨飄進來,像是想要澆滅夏日的暑氣。
我的身邊擺著一個小茶桌,茶爐上咕嚕嚕燒著滾燙的水。我頗為愜意地伸直雙腿,一邊翻著漫畫,一邊飲著茶。
直到門鈴被按響,我還以為是末廣先生。
披著黑西裝的男生看著打開了半扇門的福地櫻痴,不卑不亢道:「您好,我來找鹿呦呦。」
背對著我的福地櫻痴,用高大的身體將男生遮擋的嚴嚴實實,他鷹目盯著太宰治,哂笑:「這次不翻窗戶了嗎,准幹部?」
太宰治與福地櫻痴對視著,平靜道:「我為上次的失禮感到抱歉。這次是特地帶了歉禮來拜訪。」
男生手裡拎著一個紙袋,福地櫻痴一眼就認出是女孩喜歡吃的甜品店。
我坐在裡間聽見有人說話,聲音有些熟悉,探出身不確定地問:「福地叔叔,是誰來了?……是太宰嗎?」
福地櫻痴居高臨下地俯視比自己要矮一頭的男生,好半晌才慢慢讓開一條路。
太宰治從門外走進來,路過福地櫻痴時頓了一下:「謝謝。」
福地櫻痴不屑地嗤笑一聲。
「太宰?」此時我已經扶著牆慢慢站了起來。今天早上的時候就已經在嘗試丟掉輪椅,自己扶著牆走路。
太宰治上前,扶了我一下:「是我。今天打擾了。」
說著,他對我笑了一下。笑容如雪水霽晴,只是轉瞬即逝。
我頗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那以往每一次見到都會裹住半張臉的繃帶,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摘掉了,露出了少年秀雅的面容。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他的臉。
少年眉眼清雋,倘若他垂眸不看你時,像是遠山冷淡的雪子,但當那雙鳶色的瞳眸印入你的影子,又像是漾開的春水,波光溶溶。
他並不介意我的直視,神態自若地觸碰我的手臂,扶著我坐下,自己再坐到我的對面。
我幫他倒了杯茶,推給他的時候對他露出笑容:「好久不見,太宰。」
他接過茶,我們的手指短暫觸碰,然後縮回。
他將視線輕輕落在我身上,那雙漂亮的眼睛彎了彎:「好久不見。謝謝。」
似乎是在感謝我的茶,也好像是在感謝其他事。
我眨眨眼睛:「太宰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太宰治意外地坦誠:「是的。心情還不錯。」
從他接過那杯茶開始,嘴角一直淺淺勾著。
「好,」我提起小茶壺將我跟他的茶杯再次倒滿,我舉起自己的那杯,停在空中,歪著頭看他,「那就一起舉杯吧!」
他看起來有些驚訝:「為了什麼舉杯?」
我理所當然道:「為了今天的好心情,或是為了我們坐在這裡一起喝茶,什麼都可以。只是想跟太宰乾杯而已。」
我對面坐著的男生一直注視著我,他聽著我的話,似乎有片刻的失神,隨後眉眼舒展,露出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柔和的笑意。
他舉起手中小巧的茶杯,輕輕與我的在空中相撞,發出「叮」的一響。
「好。那就如你所願。」
門外的大雨不見弱,但是絲毫沒有影響到坐在茶桌前的我和太宰治。
我重新舒展自己的身體,靠在椅背上,聽著雨打房檐的聲音,飲著茶。
我沒有去詢問男生為什麼會選在大雨的這天來找我,也沒問那天遇到的那位先生現在情況怎麼樣,似乎我們就是在因為某種默契下,共同相聚在這間不大的茶室里一樣,享受著難得的清淨。
福地叔叔也意外地沒有來打擾。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兩個似乎達成了不為人知的默契。
太宰治的視線落在隨意散放的課表上,擡眸看我:「後天就要開學了嗎?」
我點點頭,兩隻腳還在輕搖著:「是呀,不過因為各種原因,目前還沒去看過學校是什麼樣子。不過有在網上搜到一些圖片啦,還挺漂亮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微微仰頭,快樂地晃著腦袋,太宰治看我此刻就像是看到一隻攤在地上露著肚皮的貓,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蜷動一下,最後支著下巴:「那很好啊,能被呦呦喜歡的學校,一定很不錯吧。」
因為提及新學校,我開始起了些興趣,興致勃勃地對太宰說著:「是呀,我看到說學校附近的商業街上還開了一家京都有名的甜品店,一周只開三天哦!還有奶茶,甚至還有中餐館,這家私立高中位置很棒哎,已經開始有些期待開學了。」
太宰像是順著我的話仔細想了想:「那確實很不錯,周邊設施很完善。聽起來確實會很讓人心動。」
「心動了嗎?那就一起啊。太宰也去就好啦。」又給自己添了杯茶的我語氣自然,「一直感覺太宰是那種理科很好的人呢,但是有時候也覺得太宰意外的心思細膩,說不定文科也很棒哦。」
我仿佛早已經不記得有一天傍晚有個男生站在我面前,說自己沒有資格進入學校的話,自顧自的說下去:「如果喜歡的話,就一起好啦,和我一起做個天降轉校生。說實話我一個人去面對新同學和新環境的話,還是有些忐忑的。」
我轉過頭,對他笑著:「但是如果非要說擔心的話,大概會擔心,太宰不跟我一個班,甚至不在一個年級吧。因為不想叫太宰是學長哎!」
太宰治看著面前的女孩微微蹙眉認真說著自己的煩惱,好像他們兩個人真的會在後天一同入學同一個學校,而她為了心裡那一點點勝負欲,不願喊比自己大一歲的男生學長。
太宰治一直平穩的心率在某個時刻突然加快。
一直煮在爐子上的小茶壺又在嗚嗚作響,上浮的水霧一下子朦朧了男生的面容。他端起茶杯淺淺抵在唇邊,最終還是沒有喝下去。
他將杯子稍稍拿離一點,唇角動了動,似乎是在說茶的味道很好這樣普通的語氣:「好啊。那就一起吧。」
他想,在這一刻,他大概真的被她嘴中的學校生活蠱到了吧,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衝動。並且放任了自己這樣沒有意義的行為。
可是這樣的在以前的他看來無意義的行為,現在卻是他想做的。
織田作如果知道,一定會為他的這個選擇而高興吧。
我隔著水霧,枕著左手臂趴在桌子上看著太宰,輕輕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發出雀躍的聲音:「好耶!」
太宰治笑起來。
我原本是趴著的姿勢,慢慢用手臂撐起上半身,視線先落在他平和柔順的眼角,然後快速地掃過那張好看的臉,最後盯著他勾起的嘴角,緩慢地開口:
「太宰……」
「嗯?」他發出困惑的聲音。
我慢慢跟他漂亮的眼睛對上,認真地說出唐突的話:「太宰,我之前肯定沒有說過,你長得好好看,笑起來也很好看……」
意外的,對面的男生在跟我對視上之後,又動了動眼睛,視線下移到還剩小半杯的靛色茶盞上,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穩:「……今天,天氣不錯。」
一陣狂風夾著雨從門外吹進來,我扒拉了一下被雨水黏在臉上的頭髮:「嗯……確實好天氣……?」
沉默。
沉默。
我突然噗地笑出來,順理成章地又倒回茶桌上,哈哈大笑著:「天呢……原來,太宰是這種性格啊……」
被我笑的男生嘆了口氣,單手支著側臉,然後也笑起來,口吻懶洋洋:「啊咧,秘密被發現了,怎麼辦。」
我歪頭:「把我埋了?」
他:「……」
他:「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我噙著笑,再一次舉起小茶杯,對面男生也默契舉起手臂,被兩隻手握住的茶杯在空中輕輕撞了一下。
叮——
太宰踏著雨離開的時候,其實也只是坐了一個小時。
我靠在窗邊,看著舉著黑色大傘的男生停下腳步,側過身對我揮了揮手,然後慢慢消失在雨幕里。
我喝完小茶盞里的茶,雙手合十,突然輕輕拍了一下:「福地叔叔!」
高大的身影幾乎是在我話音剛落,就在門外顯現。
我微微嘟起嘴:「叔叔——一直在門外偷聽很不禮貌啦。」
「哪有,我只是上來的很快。」福地櫻痴擡了擡自己的長腿。
我小小聲:「啊炫耀自己的長腿就更過分了哎——」
福地櫻痴走進來,看著桌上零散的茶杯,有些厭煩道:「又該找人來打掃衛生了,真是——果然不該放進來……」
「我能聽到的啦叔叔!」我笑眯眯看著福地叔叔一邊嫌棄一邊將杯子擺好:「明明是你自己開的門哦,心軟了對吧?」
福地櫻痴嘴角一抽:「那個臭小子,來的時候明明沒有打傘,淋得像是落湯雞一樣,就帶來的紙袋藏在外套里是乾的,真是心機啊。」
心軟是不可能的。只是不想呦呦不開心罷了。福地櫻痴嘆口氣。
真是想不明白啊,那個臭小子到底是怎麼刷到好感度的啊!
如果我知道福地叔叔的想法的話,大概會思考一下,然後認真說,因為臉吧,畢竟對著那樣的臉,腦袋會發昏也很正常吧。
-
太宰治將濕了的外套搭在手臂上,走進港口黑手黨的大樓。
一路上,每個見到他的人都慌張地鞠躬行禮。他有些發膩地捋了一下還濕著的頭髮。
走出電梯,熟門熟路進了屬於首領的辦公室,意外的沒有看到中年猥瑣男人追著幼齡稚女換衣服的場景。
像是早就知道他會來一般,被稱為Boss的森鷗外坐在寬大的桌子後面,饒有興趣地望著太宰治有些狼狽的濕衣服和露出來的臉。
「真是意外啊,太宰君,」他發出嘆詠調一般的感慨,「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太宰完整的臉,我不會是要被殺掉了吧?」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任他打量:「哈?你在說什麼?我的臉難道有什麼特殊功能嗎?看一眼就會被標記,然後活不過第二天?」
森鷗外卻認真點頭:「差不多吧。太宰難道沒發現最近都沒人敢擡頭看你了嗎?作為準幹部,威望更上一層的原因竟然是因為把繃帶摘掉,將臉露了出來……關於港口黑手黨的恐怖故事又多了一個呢。」
太宰治:「……」
「而且,甚至有人開了賭局:身為準幹部的太宰治先生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大開殺戒……這種。」
太宰治:?
太宰治:「坐莊的人,中原中也吧。」
森鷗外笑眯眯:「啊咧,太宰君真是了解自己的默契搭檔呢。中也啊,聽說買了兩瓶82年的柏圖斯,要慶祝太宰君不做人了呢。」
太宰治微笑:「確實,是要慶祝明年的今日就是中也的忌日。」
森鷗外:「哇好恐怖,太宰君用這麼漂亮的臉說這麼恐怖的話!所以,摘掉繃帶的原因是織田先生嗎?」
對上過于敏銳的港口黑手黨首領森鷗外,太宰治點頭:「是。」
森鷗外歪著頭,像是第一次見到太宰治那般打量著他:「看來織田先生在死之前也做了一回太宰君老師的身份呢。那麼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太宰治沒有繞彎:「我要去學校。後天。」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森鷗外就點頭:「可以。」
太宰治又說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我要去上學。從國中一年級開始。」
「可以啊。」森鷗外也又一次點頭:「我同意,接受良好的教育什麼的,我鼎力支持,但是太宰君就這麼意外嗎?……啊咧,看來太宰對我有所偏見呢。作為未來的五大幹部之一,太宰君如果去接受系統的教育的話,說不定以後會帶領港口黑手黨走上另一個巔峰,這種想法會同意才是一個合格的首領該做的事吧。」
森鷗外並沒有去看太宰治的表情,而是轉而繼續說了另一個話題:「橫濱的高校的話……橫濱國立高校和山手學校聽說都不錯哎,嗯……不如就明德吧,怎麼樣太宰君?」
太宰治的眉角微微挑動一下,對上正興致勃勃看著他的森鷗外,他慢慢開口:「可以。明德……」
「哎,太宰君真的不拒絕啊?」森鷗外低低笑起來:「我還以為太宰會反駁一下,再裝作沒辦法,勉強答應要去明德。畢竟不想讓我知道那個孩子的任何消息不是嗎?」
偌大的空間裡,氣氛突然有一瞬間的凝滯。
很快,站在那裡的黑髮男生開口:「沒必要不是嗎,你明明什麼都知道。」
「確實,」森鷗外很坦誠地承認了,「因為一直以來都對太宰君又信任但是又忌憚,畢竟如何坐上首領位置這件事,只有太宰君知道,沒辦法,為了保護也是監視這唯一的『證人』,我只好做一些太宰不會喜歡的事情了。啊,說到不喜歡,以前的太宰應該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吧?」
太宰治語氣平靜:「是嗎,現在也不是很在意。」
森鷗外拍掌:「那太好了。那麼我們就去明德吧!我可以答應太宰,讓你有一個普通學生該有的普通校園生活,但是同時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才可以。畢竟交易要比單純的許諾更加牢固對吧?」
「……什麼事?」
「不可以離開港口黑手黨。」森鷗外微笑著:「太宰君不可以以任何形式離開或者背叛港口黑手黨。雖然說沒有人敢背叛港口黑手黨,但是如果是你的話,肯定是可以做到突然之間銷聲匿跡的吧?」
「你是在猶豫嗎,太宰君?你不會已經想要離開了吧?」森鷗外用誇張的語氣說著。
「不,我只是在想,原本在哪裡對我都無所謂,都是一樣的爛地方,一樣的爛人,既然在哪裡都是發爛發臭,那麼在哪有區別嗎?但是我最近被上了新的一課,就算是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有資格擁有普通人擁有的東西,因為是人啊,」太宰治直挺地立在那裡,因為脫掉了外套而露出裡面的白色襯衫,在這昏暗的空間裡像是切割開黑暗的一抹白,「所以,我只能答應在我沒有尋找到真正的『自己』之前,我不會離開港口黑手黨。」
片刻之後,響亮的鼓掌聲迴蕩在這間房間,森鷗外站起身,不停地拍著掌,他走到太宰治身邊,圍著他轉了一圈,最後猛地湊近他的臉:「真是讓人意外啊,太宰君。說什麼『尋找真正的自己』之類的話,好像自己是一個正在闖關的英雄一樣,終點是『真實』寶箱,而過程則要打掉港口黑手黨這個關卡BOSS。是誰給了太宰君這樣的底氣啊?是那位已經去世的『不殺人的黑手黨』織田先生還是那個可愛的孩子?」
隨著森鷗外的舉動,房間內原本如假人一般站在四周的護衛同時舉起手中的槍對著太宰治。
可是太宰治沒有絲毫的退讓。他擡眸與森鷗外對視著:「你本來也不需要我吧?放著我這樣的人在你的眼皮底下,真的能夠睡好覺嗎?應該有後悔過當初讓我加入進來吧?說不定在港口黑手黨里還有人設賭局賭我什麼時候會殺了你,自己坐上首領的位置——就像你當初一樣。」
森鷗外的神情有一瞬間的轉變,但是又轉瞬即逝。他仰身主動遠離太宰治,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既然如此,那麼這件事交給太宰君也可以了。就當做是我同意你入學的回報吧。」
一份報告被丟到太宰治的面前。
太宰治低頭看著腳邊的文件,頓了頓,才彎腰撿起。
「在貧民窟意外發現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他自己一個人竟然干翻了港口黑手黨的一個小隊。能力目前還不確切知曉,但是聽上去很有趣,所以就麻煩太宰君將他找回來了~」森鷗外笑眯著眼,「等價交換,不是嗎?」
太宰治收起了文件,森鷗外看著大門被打開又關上,漂亮的金髮小蘿莉重新出現在他的一側。
森鷗外有些遺憾道:「真是可惜啊……其實我還是蠻喜歡太宰君的,畢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呢~不過話說回來,太宰君算不算是我們這些爛泥里第一個想要爬出去的人呢?現在竟然還要去學校里上學了哎。真期待啊,以後的太宰君會是什麼樣子呢?但總歸都是有趣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