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24-09-14 18:33:10
作者: 安然如歌
第11章
我是在昏迷後第三天醒來的。
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福地叔叔。
並沒有電視劇里所演的那種四目相對抱頭痛哭,福地叔叔只是沉默地坐在我的床邊,摸了摸我的頭髮。
但那一瞬間,我卻很內疚。非常內疚。
我明白,他定然是非常擔心我的。我明明知道橫濱不安全,卻還是不夠小心,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在那個巷子裡應該是撞上了兩方勢力衝突現場,並被其中一方抓去當了人質。如果稍有意外,我應該就醒不過來了。
而福地叔叔,在繼我父親之後,他已經無法再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會身中數槍,也沒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告訴我,我在開學前都不用再去酒館,他會請專門的老師來家裡教授我日語。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聲問我,那天害怕嗎?
我的眼淚一瞬間就流了下來。
當然害怕,怎麼能不害怕。那一天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掉了。被人勒住脖子,被人用槍掃射,經歷連環爆炸……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都是我往日裡做夢都不敢想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當時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想回華國嗎?」福地叔叔這麼問我。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誠實說道:「想回,但是不回。我會留在這裡陪著你的,福地叔叔。」
他似乎想說不需要我陪著。但他看著我的眼睛,說不出這種違心的話。
福地叔叔並不知道,在很久之前,我的父親鹿文秉曾將我抱在懷裡,眼含笑意地跟我講述他和我的母親如何與福地叔叔相識,最後又如何能在戰場上生死相依,性命相交。
他偷偷跟我說,他本來是不喜歡福地叔叔的。
我那時候還傻傻地問,為什麼啊,難道他也喜歡媽媽,你們是情敵?
父親氣到失笑,輕輕打了一下我的額頭才告訴我是因為他那時候覺得福地叔叔更像個戰爭機器。
沒有人情味,不懂變通,只有一身蠻力,哦,還特別偏激。我的父親如是吐槽著。
那你們為什麼最後會成為朋友呢?我好奇地問。
因為啊,我聽到他在哭啊……父親一邊嘆著氣一邊摸著我的頭髮,他那個人,看著高高大大的,其實心軟得很。他見不得無辜的人因為戰爭家破人亡,也見不得只是個孩子的敵軍死在戰場上,還見不得自己的隊友永遠躺在被炮火燒紅的廢墟里……所以他就每天都在哭,哭得太吵了,所以你爸爸我就只好跟他做朋友了。
我眨眨眼,福地叔叔這麼大的人了,還每天在爸爸面前哭嗎,好羞羞。
父親哈哈大笑,然後輕輕搖頭,伸手點了點我的左胸,他啊,是在這裡哭啊。
原來是在心裡哭。我恍然大悟。
所以,呦呦,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你福地叔叔了,看到他難過的話,就陪陪他。他很好哄的,就陪著他就好啦。父親笑眯眯地說著。
彼時我似懂非懂,直到我在南城見到他的第一眼。
高大的男人踏著漆黑的雨幕走到我面前,雨水不停地從他的睫毛上落下,他看著我,啞著聲音說,我是福地櫻痴,我來帶你回家。
那一刻,我看著他霧蒙蒙的眼睛,聽到了父親曾經提起的哭聲。
那哭聲持續了很久,一直到我們的飛機從華國的萬米高空划過,落地在異國他鄉,才稍稍停歇。
而現在,我又聽到這哭聲了。
現在這哭聲,是因為我。
我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學著父親的樣子,摸了摸他的頭髮:「福地叔叔,我會陪著你的。我答應你,以後我都會保護好自己,不會再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了。」
他只是用力地回抱著我。
-
我醒來的一周後,我們就出院回家了。
因為身上有多處洞穿傷,回家也只能躺在床上好好修養。我還為此擔心過會不會留疤,還是福地叔叔向我保證絕對不會,我才安心下來。
畢竟我還是想在夏天穿漂亮的小裙子的!
因為只能躺在床上,我打發時間的方式除了看漫畫就是翻一翻日語教輔書,有時候也會在電視上追一些動漫番。
這一天天氣很好,我本來在看漫畫,突然聽見一陣叮叮噹噹的響聲,我高聲詢問福地叔叔出了什麼事,他在下面說是他不小心把柜子弄倒了。
我也沒太在意,直到我的窗邊冒出一個黑色的腦袋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黑捲髮男生翻身坐在了我的窗台邊,因為注意到我的視線還衝我揮了揮手:「下午好啊,呦呦。」
「你……」我咽了咽口水:「這好像是二樓?」
黑捲髮男生低頭往下看了看,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案:「確實是二樓。」
我:「……」
所以你到底怎麼爬上來的啊!
我趕緊讓他進來,生怕一個不小心他就掉下去:「你怎麼從窗戶爬進來了?不對,應該是你怎麼爬上的二樓啊!我叔叔就在樓下,你直接敲門就好啦。」
他利落地翻身下來,走到距離我床邊有幾步遠的位置,細細地看著我。他還記得我傷口的位置,只是現在都被衣服和被子遮擋住。
我任由他打量,還笑眯眯對他擺擺手:「不用擔心啦,我感覺我已經好了!不知道醫生們用了什麼方法,傷口都不是很疼了,就是還要臥床修養一段時間,反正趕得及開學啦。」
太宰治卻是沉默了一下後,輕聲道:「抱歉,當時沒能帶你出去。」
在我被困在廢墟之後,當時唯一救我的人是那個拿著長刀的男人。
太宰治現在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
獵犬的其中一員,名叫末廣鐵腸。
我卻是定定看了他臉幾秒,示意他到我床前來。
太宰治順從地走近我,我伸出手指,想要碰一下他的臉,但是在快要觸到的時候停下了,我皺著眉:「……你流血了。」
太宰治一愣,然後擡手在臉頰上蹭了一下,手背上濕漉漉的。
「……抱歉,嚇到你了。應該是剛剛不小心摔倒撞到了。」
他面上裹著的繃帶慢慢滲出血跡,幾乎暈染了半張臉,他下意識側過臉,想要往後撤,似乎是怕這幅樣子會嚇到我。
我也沒有那麼脆弱啊,都是經歷過爆炸事件的人了……
我直接拉住他的手臂嘆氣:「太宰,你從見到我開始就一直在道歉。為什麼要道歉呢?」
他沉默下來。
我示意他將旁邊桌子上放的藥箱拿過來,我從裡面找出了一卷新的繃帶和消毒水。
我舉著繃帶看他,不知道是我的目光太真誠,還是表情太認真,他定定看了我幾秒,還是坐在了床邊。
我從他的發後找到打的結,將他臉上纏著的繃帶慢慢解開。
暴露出來的白皙雋朗的面容上遍布著細密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痊癒,有些卻是新傷,殷紅的血在這張臉上匯聚。
我手頓了一下,才用棉棒蘸了藥水,輕輕擦在傷口上。
他一動也不動,始終垂著眼睫,沒有看我。
我仔細地將新的繃帶纏上去:「你不要道歉。你什麼錯都沒有。如果非要說有錯,大概是你沒有照顧好你自己。」
細長的眼睫顫了顫,那雙漂亮的眼睛重新聚焦,擡眸看向我的臉。
我若無其事的繼續動作,沒有問他的傷口,也沒有問他的一切。
我在他的腦後打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彎著眼睛笑著:「好啦!記得注意不要碰水,忌辛辣刺激食物。」
「好。」太宰治摸了摸重新換過的繃帶,就準備站起身。
我突然拉住他,向他的方向傾了傾,與他對視著,望進他的眼睛:「太宰。要不然去學校吧。」
回到學校里。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我雖然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是傷口是真的,受的傷是真的,這些遠遠超出了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應該接觸的世界。
儘管橫濱沒有那麼安全,也希望你能努力保障自己的安全。我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受政府管控保護的各個學校。
「……」太宰治看著我認真的臉,突然笑出來。他抽出被我拉住的手臂,壓在我的頭髮上:「學校是不會想要一個做了壞事的人的,況且一個壞人也無法適應那樣的生活。」
他幾乎是在我面前坦白自己是個劣跡斑斑的人。
我有些難過:「太宰,你覺得壞人的定義是什麼?」
「一個人,他品德高尚,遵紀守法,可是有一次卻因貧困偷竊,這個人算壞人嗎?一個人,他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是他看到路邊摔倒的奶奶就去扶起她,這個人算好人嗎?」
太宰治沉默地看我。
我坐起身,直直看進他的眼睛裡:「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明確的好壞的分界線。善與惡的判斷標準本來就是人制定的。可壞人不可能永遠在做壞事,好人也不可能永遠做好事,只要你想的話,你從現在開始就可以成為『好人』。好與壞根本就無法辨別一個人的靈魂。而且,」
我對他露出笑容:「太宰,你知道嗎,一個真正的壞人,是不會說自己是壞人的。」
你曾真心實地的想要帶我逃出爆炸的高島屋,也因為關心攀了兩層樓站在我面前,我不知你的另一面,可我無法因為不了解,就昧著良心說在我面前的你並非良善之人。
相反,我覺得為我挑選日語輔導書的你,吃下糖醋排骨的你,舉著太陽傘的你,拿著奶茶袋的你,滿身是傷還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個溫柔的人啊。
可你卻對這樣的自己毫不知情。
太宰治幾乎無法直視我的眼睛。他垂下眼瞼,微微側著臉,對我說了一句:「……抱歉。」
我嘆息,到底為什麼要道歉啊。
太宰治站起來,看了看窗外:「我該走了。」
我點頭,剛準備說什麼,房間門突然被人推開,門重重撞在牆上。我吃驚地望著站在門口的人。
福地櫻痴的目光像箭一樣,直直地射向房間裡不該出現的人。
我忙解釋道:「福地叔叔,這個是我的朋友太宰,太宰治。我受傷的那天他也在高島屋,他還救了我呢!今天來也是關心我的傷勢。估計是敲門的時候你在忙,他就從窗戶爬上來了。」
福地櫻痴飛快地勾起一絲嘲諷,又落下。他當然知道對面站著的這小子是誰。
這一周來,他就像條滑不溜秋的泥鰍,詭譎狡猾,獵犬竟沒有從他手上占到絲毫便宜。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准幹部嗎。
福地櫻痴在發現那個赭毛小子時就猜到這人會趁機來到二樓。果不其然。
「既然是朋友,那確實要好好招待一下。」福地櫻痴微笑著,加重了朋友兩個字的讀音。
太宰治在見到福地櫻痴時就知道中原中也肯定輸了。
他心情有些糟糕。雖然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想內,中也也堅持到了他的極限十分鐘。但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跟福地櫻痴起衝突。
尤其是在她面前。
太宰治跟福地櫻痴對視片刻,剛想答應,就被人打斷。
「福地叔叔,他該回家了。」
我坐在床上望著福地櫻痴,澄澈的黑眸倒映著他的影子:「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幫我送他出門。」
福地櫻痴僵硬了一下,最終還是往旁邊側了側,將門留了出來。
我又對他笑著:「我還想喝紅茶,福地叔叔送完太宰出門後,就幫我送一杯紅茶上來哦。」
福地櫻痴無奈嘆息:「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躺著休息,醫生不都說了不能久坐著!」
我立刻老實躺好,跟一邊的太宰治對上視線,又沖他揮了揮手:「再見太宰,謝謝你今天來看我。」
太宰治也對我揮了下手。我目送著他們兩個人一先一後走出房間。
兩個人沉默地下了樓梯,剛剛走到客廳,太宰治就看到被人按在地上不能動彈的中原中也。
因為無法使用異能,中原中也是絕對打不過接受過身體改造手術的獵犬。
被人用腳踩著,中原中也的雙眼像是能噴火一般,可被他仇視著的人卻在聽到動靜的瞬間就將目光轉向了樓梯方向,與太宰治對視上。
「末廣。」走在太宰治後面的福地櫻痴瞥了一眼他們,淡淡說了一句:「放了吧。」
「是。」末廣鐵腸收回長刀,也將踩在中原中也身上的腳收回,站在了福地櫻痴身後。
中原中也一個翻身,越到了太宰治身旁,拳頭指骨因為攥得用力而發出駭人的響聲:「太宰,這小子身體刀槍不入,但是只要能使用重力,不是不能一戰。等會我們將他們引出……」
太宰治伸手壓住中原中也的肩膀,低聲道:「不用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對面一直冷冷望著他們的福地櫻痴面無表情道:「你們走吧。」
太宰治拉住中原中也就往門外走。
男人低沉冷漠的嗓音響在身後:「太宰治,你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沒有上報關於她的任何信息。港口黑手黨能因此存活下來,是要感謝你。但他們遭此一難,也是因為你。我從不干涉她做的任何決定,但你要清楚,心懷叵測的你根本不配站在她身邊,不配做她的朋友。」
太宰治腳步一頓,但隨即又邁開步子,走出了這棟兩層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