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024-09-14 18:25:01 作者: 施以然

  第63章

  屋內重新點了蠟燭,葳蕤的燭火將蕭寒硯的影子拉得修長。

  他小心翼翼的從罈子里取了藥酒,在手裡揉搓一下,才輕輕的幫宋知鈺揉腳踝。

  酸痛感加重,宋知鈺下意識往後收了一下腳,擒住腳踝的那隻大手也加重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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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多揉一揉,不然明天會腫。」

  嗓音沙啞得厲害,聲音很很輕。

  燭火映照下,宋知鈺看清了蕭寒硯的臉,短短十天不見,他瘦了很多,臉頰微微凹陷,眼底一片青灰,紅腫的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蕭寒硯不說話,就這麼低著頭輕輕揉按他的腳踝。

  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過去了……

  宋知鈺忍無可忍,收回了腳,冷眼看著他。

  蕭寒硯一哽,「我來看看你,一會兒就走。」

  「看完了嗎?」宋知鈺下了逐客令。

  「沒有。」無名的怒火在蕭寒硯心中滋生,他坐在床尾不動彈,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宋知鈺垂下眼瞼,冷聲問,「來幾次了?」

  喉結上下滾動呼吸,蕭寒硯別開目光,「第一次。」

  宋知鈺沒有說話,杏眸睜圓死死的盯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蕭寒硯的聲音,「第二次。」

  「東西呢?」宋知鈺掠過他,看向了後面的那扇窗。

  窗戶已經被關嚴實了,密不透風。

  「什麼東西?」蕭寒硯裝傻充愣,替宋知鈺蓋好被子。

  「東西放下,你可以走了。」宋知鈺不願和他多說什麼。

  「什麼東西?我不知道。」蕭寒硯咬緊後槽牙,抵死不認。

  炭盆邊氣流擾動,帶起了不少火星子,將屋內烘烤得很熱。

  宋知鈺長睫輕顫,雙頰被烤得通紅,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就這麼死盯著蕭寒硯。

  良久,蕭寒硯咬牙從懷裡掏出幾張紙放在了桌上。宣紙被對摺了好幾次,邊已經有些卷了。

  「落落……你不能這麼對我……」蕭寒硯聲音哽咽,眸中泛起了淚花,「你不能什麼都拿走,總得……總得給我留點什麼……」

  宋知鈺喉頭一緊,他撇開目光,聲音很輕,「但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不是嗎?」

  蕭寒硯似若未聞,自顧自的開口,「你對盛雨航好、對周徹安好、對蘇霖也好,為什麼偏偏對我這麼苛刻?連幾張紙都不肯留給我?」

  「落落,我不是聖人。」

  對盛雨航好是因為受了盛雨霽的囑託,不想讓盛家唯一的血脈出事。對周徹安好是因為自小的情分,以及周徹安對他好。對蘇霖好是因為他是表哥,會護著他。

  對所有人的態度宋知鈺都能說出來原因,但唯獨對蕭寒硯,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一種什麼方式去對待。

  宋知鈺一直很清楚,他對蕭寒硯的態度時好時壞,有時候想到應州慘案會遷怒於他,有時候會因為他的態度而對他很好。

  在宋知鈺看來,他自己才是那個喜怒無常的人,會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去遷怒他人,但他沒辦法說服自己。

  宋知鈺喉頭一緊,啞聲道,「你走吧。」

  蕭寒硯沒有說話,靜坐在床尾,無聲的表達自己的反抗。

  「你說過會聽話的。」

  「你都不要我了,聽話有用嗎?」蕭寒硯擡頭。

  躍動的燭火照映在他臉上,加深了臉部的輪廓,蕭寒硯的臉一邊在光明之中,一邊隱藏在黑暗裡,黑沉沉的眸子微微閃動。

  宋知鈺避而不答,「如今沈問動作頻繁,你還坐得住?」

  「你都不要我了,還擔心我做什麼?」蕭寒硯嗓音微顫,夾雜著幾分不相信。

  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片刻,宋知鈺冷靜道,「比起你出事,我更希望死的人是沈問。」

  屋內靜得可怕,只剩下炭盆滋滋作響。

  蕭寒硯身形僵硬,臉上有傷心、失望、決絕,是宋知鈺從未見過的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起身,翻窗而去。

  直到窗戶被人從外面關上,宋知鈺才回過神來,輕嘆了一口氣。

  能忍這麼多天,對蕭寒硯來說已經是不易了,恐怕過不了兩日,他又會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再次翻窗過來。

  翌日,宋知鈺用完午膳打算小憩一會兒,突然接到阿墨的消息說盛雨航要見他。

  盛雨航警惕心很強,見面的地點約在了郊外的十里亭,四面開闊杜絕了藏人的可能性。

  來之前宋知鈺以為盛雨航是接受不了盛雨霽去世,想要尋求安慰,亦或者是找到盟友一起報仇。

  但見到盛雨航之後,宋知鈺才發覺自己低估了盛家人。

  應州慘案時宋知鈺親眼目睹家人死亡,逃出來後消沉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查清真相報仇這個念頭吊著,他恐怕早就死了。

  盛雨航的爹也是死在了戰場上,全家只有他和盛雨霽相依為命,如今盛雨霽以這樣屈辱的方法去世,他身上全然看不出任何萎靡不振的跡象來。相比於一年前,反而還壯了一些,應該是在戰場上磨練出來的。

  「好久不見。」宋知鈺倒了一盞茶,不著痕跡的打探四周。

  盛雨航是獨自一人來的,連貼身侍衛和盛柒都沒有帶,不知道是要和他商量什麼。

  思及此,宋知鈺讓阿墨退到十丈開外去了,以表自己的誠意。

  「好久不見。」盛雨航聲音粗獷,全然不似之前的少年郎,「我以為你不敢來見我。」

  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宋知鈺指腹輕撚了一下,笑問,「這個不敢從何說起?」

  「我姐身份暴露時被扣押在宮裡整整幾天,這段時間我想盡了法子打探消息,最終打探到那段時間沈問抓住了你的把柄。」盛雨航放下茶盞,觀察著宋知鈺的反應,「偏偏我姐的身份被暴露,壓過了你的消息,短短几天時間,你和方家的聯繫就被抹去了。這件事若是和你沒有關係,我怎麼會信?」

  衣袖下的十指漸漸握緊,宋知鈺眸子微垂似是而非的問了一句,「是嗎?」

  這番說辭倒是和周徹安所說的對上了,沈問手裡同時抓住了他和盛雨霽的把柄,對沈問而言,先解決盛雨霽才是最重要的。

  宋知鈺不想談論這件事,他沒有立場去質疑周徹安的決定。

  盛雨航輕輕「嗯」了一聲,眼底露出一抹悲憫的神色,「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家裡人,蕭大人應該也知情。所以我以為是你為了自保,將事情透露出去的。」

  「蕭寒硯也知情?」宋知鈺眉骨輕擡,眼底閃過一抹驚詫。

  「是,蕭大人本就聰明,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只是他從未提過罷了。」盛雨航長吐了一口氣,「若不是周徹安死在了你手裡,我恐怕會將姐姐的事情算在你頭上。」

  「砰——」宋知鈺手下一松,茶盞落地,茶水濺了一身。

  盛雨霽立刻詢問,「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宋知鈺輕輕搖頭,「前段時間大病了一場,手腳就不聽使喚了,拿不住東西。」

  好在冬日穿的衣服比較厚,才沒有被燙傷。

  盛雨航不疑有他,重新倒了一盞茶。

  宋知鈺回過神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概……在十天之前。」盛雨航仔細回想了一下,估算了一個大概的時間。

  十天……

  宋知鈺瞳孔輕顫,端著茶盞的手緩緩收緊,啞聲問,「所以……你私自帶兵回京,是為了對付我的?」

  在宋知鈺看來,盛雨霽身死後盛雨航大怒,帶兵回京給她報仇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以為盛雨航為了報仇會拔刀揮向沈問或者其他皇親,但沒想到盛雨航的刀對準了他。

  盛雨航沒有否認,只是淡淡道,「有蕭大人在,想要動你難如登天,自然得多帶一些人。」

  宋知鈺一哽,「現在呢?還不把人調走?」

  現如今也就是沈問身陷囹圄,受到了朝臣和蕭寒硯的打壓,否則他一定會騰出手來收拾盛雨航。盛雨航也就是鑽了這個空子,覺得無人在意他,所以才敢這麼明目張胆的調兵。

  雖然現在沒人在意,但事後無論是誰掌權,都一定會翻舊帳,將盛家連根拔起,畢竟沒有上位者會養一位不聽話的將軍,即使是他再能打勝仗也不行。

  「現在還來得及嗎?」盛雨航自嘲一笑,「不如將計就計。」

  眼皮子跳了兩下,宋知鈺心下一緊,隱隱察覺到了什麼,但依舊強裝鎮定問,「什麼意思。」

  「宋小侯爺如此聰明,怎麼會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呢?」盛雨航沒有把話說明白。

  宋知鈺放下茶盞,正色道,「盛將軍,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不需要打啞謎。」

  「昔日宋家軍被困應州,數十萬大軍全部喪生,只留下你一人。如今我姐姐也慘死皇宮,今日之盛家和宋家沒有任何區別。其實仔細想想,我們兩家都是有實權在手的,不應該淪落成這樣。你看看喬家,近些年成了什麼事?但人家卻是安安穩穩的度日,一家老小全部活下來了。歸根結底是因為什麼?」

  猜想得到了印證,宋知鈺呼吸加重,「你的意思是?」

  盛雨航指腹沾了茶水,在實木桌面上寫下一個「反」字。

  宋知鈺長睫輕顫,對於盛雨航有這個想法並不意外,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在書院裡和人爭得面紅耳赤的毛頭小子了。

  盛雨航有自己的計劃,謀略更勝從前,只是低估了自己的對手。

  「用什麼反?你手裡那幾萬人馬?」宋知鈺呼吸微滯。

  那幾萬人的確能派上用場,但不能讓盛雨航順利坐上那個位置。城裡沈問和蕭寒硯各有計劃,斗得你死我活,絕不會讓盛雨航來分一杯羹。就算是盛雨航真的成事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日後其他人再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見他拉下來也是有可能的。

  盛雨航微微搖頭,「加上你手裡的那兩萬人,以及蕭大人。」

  那兩萬盛家軍沒有隨盛柒離開,他們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唯宋知鈺馬首是瞻,現在的確只有宋知鈺才能指揮他們。

  只是……

  「你憑什麼確定蕭寒硯會幫你?」宋知鈺輕輕一笑。

  雖然和蕭寒硯認識已經十來年了,但宋知鈺依舊覺得自己摸不准這個人。

  他時而不爭不搶,時而又和人斗得你死我活。雖然和盛雨霽有幾分交情,但他真不一定會幫盛雨航。

  盛雨航擡頭,「不是幫我,是幫你。」

  停頓片刻,宋知鈺突然笑了,「我哪兒有那麼大的能力。」

  怪不得要找他來商議這件事,原來盛雨航不是打算拉他入伙,而是想讓他當這個主事的人。

  「宋小侯爺不要妄自菲薄,除了手裡那幾萬人馬,你還有蕭大人。更重要的是你有一個好名聲,深受百姓愛戴,你坐上那個位置更能讓大家信服。」盛雨航徹底將話說開了,「更重要的是,只有你坐上了那個位置會給我一條活路,其他人都不會。」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勢必會培養自己的勢力。但宋知鈺手中無人可用,又因著和盛家同病相憐以及盛雨霽的關係,一定會多照看盛雨航幾分。

  國內民不聊生,前些日子又有百姓揭竿起義,事情鬧得很大。為今之計只有徹底推翻朝廷,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才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但宋知鈺以前從未想過這些事,他滿腦子只有「報仇」兩個字,也是這件事一直支撐著他,才讓他活到了現在。

  如今朝政混亂,需要一個賢能有擔當的人來主持公道,沈問不行,其他的皇室宗親更不行。

  但宋知鈺對此沒興趣,他關心的只是沈問什麼時候能死。

  他深吸一口氣,撣了撣衣服,起身後開口,「我對盛小將軍的計劃沒興趣,還請你另尋他人。」

  剛走出沒兩步,盛雨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是你權力在自己手上更快活的?不用擔心旁人猜忌,也能完成親人未盡的遺願。」

  腳步停頓片刻,隨後宋知鈺加快了步伐往亭子外走去。

  「大楚重文輕武,宋家和盛家的事情並非個例,以前有,現在有,將來也永遠不會絕跡,你以後還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嗎?」

  腳步徹底停住,宋知鈺回頭。

  盛雨航已經站起來了,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似乎是篤定他會回頭一般。

  宋知鈺輕嘆了一口氣,「你比你姐姐有膽識和魄力。」

  說完他轉身就走,也沒有給盛雨航一個明確的答覆。

  身後的聲音再次傳來,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你錯了,我永遠也比不上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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