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聖旨
2024-09-14 18:23:02
作者: 施以然
第3章 聖旨
一刻鐘後,男人再次進門,宋知鈺依舊背對著他沒有動。
「疼嗎?」
床尾的被子被掀開,纖細的腳腕突然被一隻大手擒住。
宋知鈺猛的坐起身子,霧氣朦朧的雙眸盯著蕭寒硯褪下他的足袋,手掌輕輕在發紅的足跟處揉按,虎口的薄繭不時划過足心,他忍不住縮腿。
「別動。」
月色朦朧,蕭寒硯的神情隱藏在黑暗裡讓他看不清楚。
半晌,他緩緩開口,「做什麼去了?」
男人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正常,並沒有回答他。
宋知鈺心中有了猜想,另一隻腳緩緩壓在男人腹部,一點點摩挲向下。
沒有鉻人的觸感,沒有滾燙的溫度。
蕭寒硯語氣平淡,「吃藥了。」
宋知鈺渾身一僵,腳下的動作頓住,唇瓣嚅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蕭寒硯是個假太監,並未淨身,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每每要去聲色場所之時便會提前服用克制欲望的藥。
是藥三分毒,在他權力足夠大以後便沒再吃過了,今日這是近幾年來第一次吃藥。
宋知鈺印象中他上一次吃藥是在四年前。
彼時他才剛滿十六,蕭寒硯擔心他身子不好,一直沒有做什麼。實在忍不住了就去湖裡泡著,又或者是吃抑制欲望的藥。
如今只是因為宋知鈺嫌棄鉻得慌不讓抱,他就去吃藥了,宋知鈺內心五味雜陳。
足跟的冷意得到緩解,冰冷的腳被蕭寒硯放在腹部捂熱。
自應州慘案後,宋知鈺夜夜夢魘,今夜倒是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夢裡沒有熊熊火光,沒有血染的護城河和數不清的屍體,有的只是十五歲的宋知鈺和十八歲的蕭寒硯。
近幾日小雨連綿不斷,比昨日還冷了幾分。
屋裡的炭盆比昨日多了一個,上好的銀絲炭滿滿當當的盛在裡面,燒得通紅。
宋知鈺難得沒有早醒,日上三竿才緩緩起床,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用完早膳,宋知鈺一隻腳剛踏出門外,蕭府的太監小桂子便拿著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在他身上。
系好大氅,宋知鈺倏然問道,「書房在哪裡?」
「這……」小桂子有些為難。
「不能去?」
「也不是,大人吩咐了,只要不出府公子可以去任何地方。」
「帶路吧。」
此次被綁來蕭府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南山書院都是些攀權附勢的鼠輩,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巴結討好蕭寒硯的機會。
回京已經整整一年,應城一案沒有任何眉目,他才會出此下策,想著親自到蕭寒硯府邸打探消息。
小桂子一直在耳邊絮絮叨叨,替蕭寒硯說著好話。
「自從公子離開京後,府上就一直備著您的各種衣物,每個季節四套,從未間斷過,今個兒可算是派上用場了。您穿著這件是用千金難買的蜀錦做的,咱們府上就得十匹,大人囑咐都用來給您做衣裳了。」
「書房裡還有不少孤本都是大人特意給公子搜羅的,其中還有一本《九州輿圖志》,就連盛大將軍討要多次大人都沒給,專程給您留著的。」
「大人還搜羅了不少小玩意兒,聽說有的是海外傳來的,可有意思了,都是用來給公子解悶兒的。」
「前兩個月府中還招了個廚子,那廚子做北邊兒菜色一絕,不知道公子嘗過沒有。」
宋知鈺並不作答,但若說內心毫無觸動是不可能的。
五年前蕭寒硯還不是名動天下的奸臣,府邸不過在皇城一隅。如今的府邸倒是莊嚴氣派,離皇宮很近。
蕭府的景色極美,處處都種著紅梅,在冬日尤其好看。
宋知鈺心裡裝著事兒,自然無暇欣賞,隨著小桂子穿過一條抄手遊廊,便進了書房。
剛到門口,就感覺到了幾道不同尋常的氣息——附近有暗衛。
如此反倒印證書房裡保存著貴重物品,說不定有他要尋找的東西。
深吸了兩口氣,宋知鈺穩住隱隱發顫的身形,一把推開了房門。
本以為屋內的擺設應當奢靡至極,但事實卻與他所想大相逕庭。
靠牆的書架用了兩根木棍加固,書桌的紅漆被蹭掉露出斑駁的木紋,椅背上有一條很深的刀痕。
宋知鈺心尖猛的一顫,右手拂過那道刀痕,又細細摩挲。
自習武以來,他素愛用長劍,與人交手不成問題,但很難出奇制勝。
蕭寒硯便手把手教他如何用彎刀制敵,刀痕便是那時候刻上去的。
後來他隨父出征,在戰場上贏得的第一樣戰利品便是一把蒙古彎刀。彎刀兩邊開刃,鋒利至極,刀柄上刻著一隻虎頭,刀鞘上是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四周還鑲嵌著一些藍寶石,組成了一隻狼頭。也不知道是哪個部落的圖騰既有虎又有狼。
不知那把彎刀如今是否還在蕭寒硯手裡。
書架上一抹明黃引起了他的注意,宋知鈺將東西緩緩打開。
「天子詔,忠義侯宋知鈺,有明達之才而本之以忠信,有博綜之學而發之以文辭。上聞蕭寒硯綜務朝端,政術有聞,從無惡名。二人佳偶天成,擇日成婚。」
綜務朝端,政術有聞,從無惡名。
宋知鈺反覆咀嚼著這幾個字,倏然發出一聲嗤笑。
這些詞安在一個宦官身上,實在是太過諷刺。
應當是他被擄走太快,蕭寒硯未來得及宣旨。
書房似乎並無特別之處,若真有與應城一案相關的證據,必不可能讓他輕易找到。
宋知鈺一一摸索,果然在柜子一側找到了一個暗格。不知道是蕭寒硯以前的習慣未改,還是對他沒有防備之心,就連書房的暗格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暗格里放著一疊信件,他全數拿起,穩坐桌前。
一目十行看完幾封信,他突然跌坐在椅子上,雙眸漸漸模糊,寒意從尾椎骨竄至後頸,傳至四肢百骸。
「咯吱——」蕭寒硯推門而入。
宋知鈺身體止不住的發抖,腥味兒湧上喉間,忍不住劇烈咳嗽。
桌上鋪著的宣紙綻開朵朵紅梅,展開的信件上也沒能避免。
「落落——」
蕭寒硯急忙上前想要扶宋知鈺,被他用力推開。
宋知鈺瘦削的身子斜斜的倚在圈椅上,好似下一刻就要從椅子上滑落下去。
猩紅的眸子血絲可見,眸子裡水霧朦朧,冰冷的目光宛若一把把利劍刺向蕭寒硯。
蕭寒硯心裡「咯噔」一下,伸出去想扶他的手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鮮血在冗長的信件上暈染開來,同黑色的墨跡融合一起。
「蕭寒硯——」
聲音低沉失落,甚至還隱隱發顫。
宋知鈺閉眼仰頭深吸一口氣,一行清淚從雙頰流下,身體克制不住的發抖。
「應城慘案……坑害十萬宋家軍,害我全族慘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事情已經過去整整一年了,在外人看來,蕭寒硯對他來說是宿敵,是殺父仇人,是害他全族慘死的兇手。但他從未真正懷疑過蕭寒硯,而如今……
證據在手,蕭寒硯為了兵權,故意斷了應州的補給,讓十萬戍邊戰士和無辜百姓慘死。
「沒有。」
意料之中的回答,這一年間他已經聽蕭寒硯說過很多次了。但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從未給過蕭寒硯認真解釋的機會。
這十幾封冗長的信件,每一封都在商討如何得到宋家的兵權,如何對付宋舟。
宋舟是宋澤下屬之子,失怙後寄養在宋家。同他的親生哥哥相比,他待宋舟還要更加親近幾分。
應州慘案發生時,宋舟正帶著三萬宋家軍馳援衛河水患,倖免於難。
自從爹和哥哥們上戰場後,一直是宋舟在護著他。回京後這一年裡,他調查應州慘案,宋舟也沒少出力。
宋知鈺渾身戰慄,心裡仿佛有千百萬隻螞蟻在啃噬,痛意襲便全身。
他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他懷疑了所有人,獨獨對宋舟十分信賴。
他不敢擡頭看蕭寒硯,也不敢再垂眸看桌上的信件。
離京良久,他手裡能用的人不多,韜光養晦一年,查到的消息大都是別人想讓他知道的,真真假假糅雜在一起,仿佛一團團迷霧,讓人看不清真相。
一種莫名的恐懼將他籠罩其中,四周是無窮無盡的深淵,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下意識覺得蕭寒硯口中的話會讓他接受不了。
肩上的大氅滑落,寒氣灌入衣領,宋知鈺掩唇輕咳了兩聲,再回頭時透風的窗戶已經被一件黑色的大氅遮住了。
過了許久,他開口問道,「剩餘三萬宋家軍,如今在你手裡?」
「嗯,許廣是我的人。」
宋知鈺每問一句,蕭寒硯便答一句,絕不多言。
這一年間,蕭寒硯曾無數次想要解釋真相,但每每開口,換來的都是宋知鈺怒吼、崩潰、逃避、刺殺。
許廣是如今宋家軍的領袖,武舉出身,也算是啟靈帝身邊的紅人,一向只聽啟靈帝的話,誰的帳也不買,而他卻是蕭寒硯的人。
宋知鈺心臟隱隱抽痛,佝僂著身子趴在桌上,「我聽你解釋。」
蕭寒硯微不可查的鬆了口氣,緊繃的身體也隨之鬆懈下來,事情發生一年後,他終於有了解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