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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50 銅鏡

2024-09-14 18:15:32 作者: 無晦春秋

  第50章 50 銅鏡

  

  老爺子握住殺魂刀的手半寸不退,另一隻手變本加厲掐住了曲絕的咽喉。

  「你!」祝岐想衝上去,邁出的步伐卻又倏地頓住。

  與此同時,柳鈺也上前半步擋在祝岐面前。

  老爺子笑得陰翳,「你自己不想吸食這個極陰生魂,就讓老頭子我獨享吧!」

  祝岐看著老爺子手中的殺魂刀,心痛如絞。

  是他心存僥倖,明明眼前這個人清清楚楚說了他要利用生魂,自己竟還放鬆了警惕,連可化殺魂刀的劍穗都給了他自保。

  曲絕的嘴被堵住,雙手依舊被綁著,滿臉淚水衝著祝岐和柳鈺直搖頭。

  「有辦法嗎?」祝岐用目光安撫曲絕,壓低了聲音對柳鈺道。

  柳鈺垂下半眸,問道:「你希望他此世善終,還是永世善終。」

  祝岐不解:「什麼意思?」

  「你問我有何辦法,問的不是如何救下曲絕,而是如何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救下曲絕。」柳鈺平淡道。

  祝岐喉結滾動,半晌艱難道:「他至今還未傷害過任何生魂,我想問他個究竟。」

  柳鈺道:「他此舉,已在因果簿上畫了一筆,就算當下凡體不死,入了地界,也會永墮無念海。」

  話畢,柳鈺出手了。

  柳鈺的速度快到,祝岐沒有反應過來,沒有制止,甚至他都沒有看見柳鈺的動作。

  對面的二人已然倒了下去。

  曲絕被柳鈺一掌扔向祝岐,手腕的繩索應聲碎裂。

  祝岐攀上洞壁,接住了曲絕,目光卻始終看向老爺子方向。

  老爺子手中的殺魂刀掉落在地,一瞬,祝岐的雙眼瞪大。劍穗並未化成殺魂刀,剛剛那是障眼法。

  落地的一瞬間,祝岐踉蹌地站立不穩。

  曲絕拔出口中布團,立刻大聲呼喊:「他沒有要殺我!」

  原來……原來方才曲絕一直哭著搖頭,不是讓他們救她,而是告訴他們:不要。

  祝岐幾乎一步一個跟頭撲到老爺子面前,抱起老爺子,徒勞地堵住汩汩冒出鮮血的胸口。

  一滴淚不知何時,從他的眼眶砸出,落在了老爺子身上。

  前一夜,老爺子還如一位長輩一般,為他洗掉臉上的灰塵,為他梳理髮髻。

  祝岐的淚越流越多。

  他很少哭,柳鈺問他哭過嗎時,祝岐的確回憶起過去二十來年,的確只有出生時哭過。

  這次便是第二次。

  愧疚、難過、自責、背上,一起涌了上來。

  淚滴在老爺子身上越來越多,老爺子也逐漸變得透明。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祝岐哭喊著。

  老爺子不說話,只笑著看向祝岐。

  「柳……柳鈺,」祝岐像看救世主一樣,看向柳鈺,「可……可不可以……救……」

  柳鈺淡淡道:「他已經到大限了。」

  意思很清楚,這一切已經寫在了因果簿上。

  就算沒有柳鈺這一擊,老爺子也會在今日,死在祝岐的懷中。

  是啊,柳鈺除了祝岐,從未干涉過人間生魂,怎會說出手便出手殺一個普通凡人。

  祝岐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抹眼淚,說:「老爺子,你叫什麼名字,我給你立碑,我年年給你燒紙錢給你送燒雞。」

  「大人啊,你終於流淚了。」老爺子嘴角汩汩流著血,眼睛裡卻滿是欣慰的笑。

  祝岐被老爺子這一聲「大人」叫得釘在了原地。

  「銅鏡已經很久沒有反應了對吧?那是因為還缺銅鏡自己的魂體啊。我因大人為判官那一世滴在銅鏡上的淚而得意脫離銅鏡,如今若沒有大人傷情的淚,自然也是回不去的。而大人自行拔除的情根,我呀,也好好地給大人護在銅鏡里了。」

  祝岐怔怔道:「銅……銅鏡……」

  老爺子:「不怪大人認不出,我化形時,你已經……投下一胎去了。」

  祝岐:「你是……銅鏡化形?」

  老爺子笑了笑,嘴裡的血流出的越來越多。

  「大人,你想知道的,想找回的,都能成事了。

  「大人,哭過這一次,就別再哭了。掌燈大人他……」

  老爺子越過去看柳鈺陰沉的臉,又回來對祝岐說:「掌燈大人他,心裡不捨得。」

  話音落,懷中的銅鏡「啪嗒」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落在了地上。

  老爺子徹底消失,化作一縷青煙,鑽入了銅鏡之中。銅鏡瞬間復了原,缺失的那一塊鏡片完整回到了銅鏡上,映照出了祝岐完整的臉。

  登時,銅鏡中迸發出刺眼的金光。

  就連柳鈺都忍不住側目躲避。

  金光盡數鑽入祝岐的心口,祝岐痛苦大喊,額頭脖頸青筋暴起。

  柳鈺在一旁,後槽牙咬緊,拳頭捏的嘎吱響,但他一步未上前,強迫自己待在原地,看著祝岐遭受這一切。

  光芒褪去,祝岐睜眼,眼睫緩慢散去金光。

  他看向柳鈺,眼前最先浮現的,不是自己的前幾世記憶,而是老爺子的記憶。

  老爺子第一次有意識,見到的第一張面孔,便是祝岐擋在他身前的樣子。

  方琴殿捉了個從無念海逃出的惡魂,在方琴殿裡亂竄,打碎了數盞琉璃燈,撞壞了方琴殿的門。

  彼時柳鈺側身握在長椅上,手撐額頭靜靜看著惡魂,並不作為。

  惡魂馬上就要衝撞到落地的巨大銅鏡,祝岐一個閃身,擋在了銅鏡前,臉被惡魂劃傷,血滴到了鏡面,瞬間被吸收。

  惡魂被柳鈺一指,登時收服。

  祝岐鬆了一口氣,不顧臉上的傷,笑著扶正銅鏡。

  與此同時,已經覺醒了生魂的銅鏡,在鏡中睜開了雙眼,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揚起笑容的祝岐。

  之後的日子,老爺子在銅鏡里過得逍遙自在,雖然出不去,但每日看方琴殿裡無數惡魂來來去去,倒也有趣。

  慢慢的,聽多了惡魂的故事,便也懂了一些因果。

  所以他生出了一個疑問,為何祝岐大人,要救一個銅鏡。

  從他生出疑問的那天開始,他便偷偷觀察祝岐。

  他發現,祝岐大人總是偷偷看著他笑,他不解。

  又過了幾日,他發現,祝岐大人不是看著他笑,而是看著鏡中的掌燈大人笑。

  那一刻,他也明白了,祝岐大人救他,不是為了救他,而是為了鏡中的掌燈大人。

  一時間,他很難過,儘管他明白,銅鏡本不該生魂魄,祝岐大人不是為了他而救他,天經地義。

  但他還是難過了起來,連著幾日都不給祝岐大人看掌燈大人。

  祝岐畢竟是閻羅親封的方琴殿判官,一個剛剛生魂不足百年的小小魂魄,怎會瞞得住祝岐。

  他被發現了。

  「原來生了魂呀。」祝岐驚喜道。

  從那一日開始,祝岐便日日割破自己的手指,滴血餵養銅鏡中的生魂。

  銅鏡日日夜夜受著滋養,時時刻刻幫祝岐偷偷看鏡中的掌燈大人。

  後來不知有一日怎的,祝岐傷情地來到銅鏡面前,先是笑著,笑著笑著便流了淚出來。

  祝岐有些錯愕,指尖輕撫臉頰上的淚珠,又怔怔地伸手觸摸鏡中自己的臉。

  一瞬間,銅鏡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

  祝岐未發現,自己因傷情而流的淚,被銅鏡吃了進去。

  他苦笑道:「我看向鏡中的他,他看向鏡中的我。我看向的終是他,他看的,卻終究不是我。」

  銅鏡聽得半知半解,想問,但身體的輕盈讓他無暇開口。

  祝岐說罷,起身離去。

  自那日,無論是祝岐還是掌燈大人,都許久未回到方琴殿。

  地界卻日日都在震動,方琴殿的小鬼使們無一不在議論,地界或許要變了天,銅鏡聽不懂,索性便不去聽,安心等祝岐和掌燈大人回來。

  銅鏡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他可以一隻手一隻腳伸出鏡外,等到他可以自如地張開口講話,掌燈大人回來了。

  他如往日不同。

  掌燈大人披散著頭髮,眼底泛紅,唇邊是乾涸的血,眼中滿是癲狂與絕望。

  他將自己摔進方琴殿的貴妃椅,端坐著。

  他坐了很久很久,久到突然擡眼看向銅鏡時,銅鏡身心一顫,差點就暴露了自己已經化形的事實。

  掌燈大人看著銅鏡同樣看了很久。

  銅鏡不敢與掌燈大人直視,儘管他知道掌燈大人看不見他。慢慢的,他壯了膽子,去看掌燈大人的眼睛。

  銅鏡卻倏然發現,掌燈大人看的不是鏡中的他自己,而是透過銅鏡,看向祝岐曾經每一日站著的地方。

  那一剎,銅鏡的心沉了下去。

  過不久,他就得知了祝岐的死訊。

  明明沒什麼感覺的,但是銅鏡卻在那一瞬間碎裂成兩半,其中一半化了形,化作了一位青年人。

  他看著外面新奇的一切,將剩下的半塊銅鏡變小,揣進懷中。

  他感受著腳踏土地的觸感,仔細地感受祝岐曾經給他講過的一切,堅實的土地,柔軟的皮毛,冷冽的黃泉路。

  他抓住一個小鬼使,問道:「掌燈大人,去了何處?」

  「去青霧山啦!」說罷,小鬼使嫌棄地甩開這個事多的生魂。

  銅鏡反覆重複:「青霧山。」

  掌燈大人去了青霧山很久,久到銅鏡幾乎每日都能聽見有小鬼使在抱怨掌燈大人今年的七月十五又未歸。

  銅鏡決定去青霧山,因為他相信,那裡,一定可以找到祝岐大人。

  他踏上了前往青霧山的路途。

  三百年,他還沒走到青霧山。

  三百年,他學著人間凡人的模樣,讓自己從青年變成了一個老者,又從一板一眼的老者,變成了整天笑嘻嘻的老小孩。

  他喜歡上了燒雞,覺得拐杖走路真省力。

  他找到了真的去往青霧山的方向,他一直走著。

  直到前不久,他在一堆雜草中,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靠近他。

  老爺子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祝岐眼睫微顫,眨了眨。

  他偏頭,想去看向已經變完整的銅鏡。

  銅鏡里保存完好的情根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身為判官那一世的記憶如洶湧海水般向祝岐湧來。

  他的眼前飛速閃過曾經的一切。

  只一剎,祝岐恢復了銅鏡所見證的所有記憶,他身為判官那一世的所有記憶。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頭,嚎啕大哭,勢要生生將自己的心給嘔出來。

  他未將心嘔出來,卻重重地嘔出了一口血。

  他五指發狠地抓著自己心口前的衣襟,半跪在地,胸膛劇烈起伏,眼淚混著血,遠遠望著一動不動的柳鈺。

  祝岐顫抖的手緩緩伸出,指向遠處的柳鈺,突地,眼前漆黑一片,向下栽到。

  柳鈺瞬間來到祝岐面前,抱住了祝岐的身體,與此同時,他也嘔出了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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