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睡得著嗎
2024-09-14 17:26:42
作者: 瓜仁草
第66章 你睡得著嗎
兩人結伴進了桂宮。宮殿四野栽種各色桂子,馥郁花香浸透每一寸磚牆石瓦,行走間袍擺捲起香風,平添三分清綺。
月眉老正在頌遠齋中候著,見到牧真居然率先表了歉意:「阿真,為師出關晚了。你們明早啟程,咱們就長話短說吧。」
兩人在桌前坐下,旃檀扇板上早備好掛著熱氣兒的桂枝露。
牧真據禮先飲一道,方才開門見山:「師父,您身體究竟出了何事。五師兄他屢屢道出危言,卻不願與我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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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眉老一愣,笑了起來:「你五師兄的話,聽聽就得了。為師身體無有大患,不過昔年煉就月缺棋時一著不慎落下的病根罷了。」
「但五師兄……」
「為師明白。」月眉老話鋒一轉,瞭然於心道,「你們一直不對付,便是思危一直覺得那粒白子應當歸他,為師卻給了你罷。」
他頗有深意地看牧真:「但這件事,在你出生前就已定了。這粒棋子等你百年,是它選擇了你。」
牧真一頓,不自覺屏住呼吸。
「你可還記得聖闕的南斗預言。那其是應你煉化白子而生。」月眉老淡定道,「命定之子歸位,九天斗轉星移,唯此方得一線生機。」
牧真恍然。
「但關於月缺棋的一切,你們定要守口。此事至秘,不足為外人道。」
聽著月眉老的告誡,蒼厘卻想,七年前,南斗預言所出之期,幾與牧真入峰閉關之日相差無幾。若說煉化白子與詛咒之事毫無關聯,他當然是不信的。但這其中,月眉老扮了個什麼角色,他一時半會也猜不太透。
畢竟人人都有秘密。
蒼厘暗道,再過不久你們就會知道,我八成應了北斗預言裡的點火人。
北斗預言先於南斗預言而出,為聖闕不宣之秘。那星象道是天降黑星,移山填海。滅世真火,水中重燃。
此象勢極洶洶,暗喻神族勢力顛覆。聖闕對此很是忌諱,曾暗中派人調查,尤將祖洲的滄浪川列為重中之重。
畢竟那是龍神誕生之所,一切起始與根源之地。
但那時候,神族並未發現蹊蹺。好在不久之後,南斗預言隨之而出。聖闕中人將兩則對應象位放在一起琢磨,自覺尋到一條生路。
那生路所指,正是百年一遇的破曉之星,牧真。
這廂月眉老不再廢話,吩咐完畢,起身去探牧真脈象。
探察之下,月眉老神色有異。他探了牧真,又去探蒼厘。而後宣布:「有兩件事要說。」
「第一,星辰誓言的約束消失了。看來你二人約定之誓已經達成。」
當初二人約定:蒼厘不得向第三人訴說離魂之事,而牧真要助力他贏得比賽進入聖闕。
雖然說蒼厘還沒真的登天,現在也算臨門一腳大差不差。但緘口離魂之事明明是件長久之計,應至蒼厘完全失去表達能力才算終止。
牧真眼神有一點慌亂。蒼厘知道,達成這種憑心而立的誓言有兩種途徑。要麼是現實中所定之事真正達成;要麼是對對方的信任超越現實,形成不可違抗的願力,對所定之事產生超現實的束縛,從而一定達成。即生出「未有誓言,定達約定」的雙贏效果。
如此說來,不止是牧真打心眼裡信了自己不會說出去。連自己也徹底信了在他的幫助下最後可以登天。
因為誓言由牧真所定,蒼厘後續沒有特意關注,並不知道約束何時散了。再看牧真那樣子,分明也是沒有管顧,不清不楚。
「第二,阿真的詛咒解了。」一言既出,月眉老神色激動遏制不住,驚喜之情溢於言表。
老頭子長眉高挑,絮絮解釋了一堆可能。蒼厘由此猜測,詛咒解除可能是塔中縫補魂魄造成的影響。
他魂中源自上古的龍火燒灼毒傷、縫合靈軀的同時,也算永久留存在牧真魂中。故而得以比較徹底,而非先前間接制約的方式中和了牧真體內與外界相斥的磁場暴流。
「無論如何,詛咒根除,你們兩人可算是解綁了。」月眉老自己開心,也真誠替他倆開心。
蒼厘心中無由一空,卻跟著笑道:「好事成雙。聖靈子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牧真面上殊無喜色。只凝眉不語,似有所思。
月眉老見人遲疑,又是一番囑託。說著說著,瞥見蒼厘身後的雲匣,眉目一斂,似有所感。卻是道有話要單獨與牧真說。
寶貝徒弟即將遠行,多說幾句私密話可以理解。
蒼厘不以為意,繼續喝茶吃點心。一塊桂心酥還沒下肚,腦子裡竟響起內室中師徒兩個的談話聲。他想是牧真無意觸及契約之故,但也沒做聲提醒,乾脆就著茶點聽了。
月眉老不遮不掩,直接同牧真道:「你未來可能會害於此劍。」
說著開始擔憂這隱約的不祥之兆,遂建議:「登天前能將劍毀去最好。不如就由為師出手,替你免去一禍。」
牧真愣了愣,卻是拒絕了:「此劍將將成型,作為賀禮不好毀去。師父安心,我定會萬分留神。」
「糊塗。」月眉老斥道,「為師這裡有許多寶貝,再賠蒼小友一樣就好。」
「不一樣。這柄劍不同,不是隨便能賠的。」牧真倔強道,「這是我送他的。」
內室一時陷入沉默。
師徒二人各執一詞,月眉老終究拗不過牧真,只能轉圜著尋了一方石奩來,道:「這是一對桂腦子母佩。你帶母佩,蒼小友帶子佩。切記,兩佩皆不可遠身。或可化去此煞。」
牧真記下了。
回座後,三人均面色如常。月眉老鄭重推出一雙木佩:「明日登天老夫是去不了了。隨贈你們一副桂花佩,消災辟邪,最好一直貼身戴著。」
蒼厘應了一聲,接過雀眼大的佩心比了比,道:「今日新得一劍,戾氣有些重。正好這佩祛邪,不如栓在劍上做個穗子,也好鎮一鎮劍氣。」
「小友好主意。」月眉老沉吟著點了頭,「你這劍確實乖戾,使的時候需得當心。」
蒼厘自然稱是,納佩入懷,不再多話。牧真卻已將佩環掛在腰上,起身與月眉老道別。
「此去水遠山長,徒兒不能在側,萬望師父珍重。他日重逢,必懷佩當杯,以報教養之恩。」
月眉老為之解頤:「如此一來,為師是迫不及待要與阿真重逢了。」
從桂宮出來時,月上中天。
雖說以後沒有一起行動的必要了,但明日即將啟程,為免倒騰地方麻煩,兩人還是一同回了扶搖居。
蒼厘坐在榻上,心中到底生出些悵意。這些日下來,他已然了解牧真本性,知道要做的大事根本沒法與人透露一點。此後上天他當潛流逆行,牧真則如眾星環極,註定也是要分道揚鑣。
這一個晚上,對他而言是一種決斷。
蒼厘抽劍出匣,凝神細看片刻,心道:就叫無終吧。
摸出木佩在劍柄上系好,那桂子香氣卻擾得思緒紛雜,睡意愈發清淡。索性出門溜達,繞到一側時發現牧真也沒睡著,正在書房坐著,面前攤著一本空白的日記簿子。旁邊的墨汁都有點幹了,想寫點什麼卻無從下筆的樣子。
蒼厘於是趴在窗口笑道:「正好你沒睡。」
牧真見他翻進來,眼裡抑不住的驚喜。
蒼厘輕輕走近,近到兩個人衣擺幾要貼在一起。他停住了,靠在桌畔:「我忘了一件事。」
「什麼事。」牧真語氣有點飄,感覺在抖。
「你怎麼了,嚇成這樣。」蒼厘有點好笑,「既然說了解綁,那就解得徹底一些。從前我們纏了三層,現在兩層都剝了,還剩一層。」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我來解除契約。」
牧真一怔,皺著眉猶疑不定。
蒼厘見他這模樣:「怎麼,聖靈子竟不捨得嗎?」
牧真緩緩道:「萬一這個契約才是詛咒消失的關鍵呢?」
蒼厘搖頭:「未必,說不定是契約和誓言共同作用的效果。畢竟它們幾乎是同時下的,現在消一留一,萬一又給你勾起來怎麼辦。你困了這麼多年,好容易才自由的。」
「……再等等。」牧真不甚情願。
「等不了啦,太陽一出來就該各行其道了。」蒼厘心生無奈,乾脆言盡利害,「總之你也知道,這個契約於我益處更多,你沒了誓言又算失了一重約束,落不到什麼好。再想想吧,十日之內來找我解契都好。十日之後,那可就有新條件了。」
「……」牧真愣了半晌,只道,「什麼叫各行其道。」
「當初說好的呀。贏得比賽之後,我們的合作就結束了。」
牧真瞪著他,啞然失聲。
「合作愉快。這句就算正式的道別了,聖靈子。」蒼厘輕聲淡語,從容回目。
不想牧真一臉寒心:「你這是要徹底和我撇清關係?」
蒼厘見他態度奇怪,仍是調笑:「你這是要翻臉不認人?」
牧真怒不可遏:「誰要翻臉不認人?不是你麼?」
蒼厘過來找人之前可是萬萬沒想到這還能吵起來。他心裡那點惝恍迷離漸漸散了,聲音有點發冷。
「我是抱著好意來的,可沒想得罪你。既然如此,眼不見心不煩,我不打攪了。」
「你就真這麼走了是吧。要當之前什麼都發生過是吧。」牧真一口好牙咬得咯咯響。
蒼厘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或者這個點他壓根不清醒,才能說這種怪話。
看人僵在當地,牧真繼續控訴:「之前明明很要好,你轉身和我說都是純粹的利益關係?」
蒼厘當然解釋:「你誤會了。感情肯定還是有的,畢竟一起在船上待過。現在船靠岸了,我們下船各走各的,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牧真言辭咄咄:「你說過你認我作夥伴的。」
蒼厘不由喟嘆:「行行好啊大少爺,那是對著鼻煙壺說的,不是對著你聖靈子說的。」
牧真怔忪:「所以你不要我了?」
蒼厘暗忖這口氣怎麼和深閨怨婦似的,卻確定道:「對,我們不是一路人。」
這是他給牧真最後的警醒了。
畢竟這些日來,他切身實地看到了牧真如何受百姓愛戴。聖靈子的號召如此之強,影響如此之廣,實在超乎他的想像。如果好好加以利用,定能為自己未來成事獻出一筆可觀助力。
但他清晰地知道,牧真意志堅定,絕不會被自己馴化。頂多是受到一時蒙蔽,反應過來很快就能發現受騙了。
而蒼厘也沒有矇騙他去做事的打算了。
在不太了解牧真以及只把人單純當成一個帶有威脅的未來敵手的時候,其實什麼暗地裡的毀人手段都可以用。但現在不同了。
現在他將牧真當做一個真正值得尊重的對手。
可這其中曲意複雜幽微,牧真並不能懂。如今他正擰著眉頭道:「好,你非要這麼說是吧。」
蒼厘「嗯」了一聲。
他甚至防備著牧真忽然擡手給自己來一下,卻不想人冷冷道:「那這個契約,我非留不可了。」
蒼厘:?
牧真義正辭嚴:「你這麼著急解約,一定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聖闕重地,我得看著你。畢竟你是祖洲人,出大錯了都要算在天雍府頭上。」
蒼厘想還真給你蒙著一半,卻道:「責任心還挺重。」
「職分所在,使命所然。」牧真振振昂首。
「行吧,你就非要給自己找事。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見。」
蒼厘心累,暗道好心好意來解約,現在倒是我的不是了。
……早知道爛在榻上得了。
作者有話說
好好好,你倆終於要上天了
# 章7 聖闕北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