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根本沒在怕的
2024-09-14 17:25:08
作者: 瓜仁草
第6章 根本沒在怕的
「怕什麼。」聲音悠悠道,「你不是要代表羅捨去東陸嗎?西涼之首的使者就這點能耐,一點進宮看看的勇氣都沒有?」
蒼厘沒吭聲,只用刀尖拍了拍壺頸。
「你不要威脅我,我一點都不怕的。」聲音輕哼一聲,十分不在意。
「好。」蒼厘說著,又打開鼻煙壺,往裡看了一眼,「你真的是鼻煙壺嗎?」
「不然呢?」
「你很乾淨,沒有煙味。」
「我沒被人用過啊。」聲音理所當然道。
「你想被人用嗎?」蒼厘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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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蒼厘不為所動,「我現在就能把你丟進煙館子。那裡邊煙客形形色色,你又這麼罕見,可能每天都會被十個百個人吸來吸去,想必不會開心。」
鼻煙壺被他的形容震驚到了。仿佛在抖,又似乎沒有。
半晌只說了句:「無恥!」
「我再問一遍,你與牧家什麼關係。」
「……」
「你認識牧小姐,你在擔心她。」蒼厘道,「她若不是你的主人,那應該曾有恩於你,否則你也不會任她帶在身上。」
聲音低低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蒼厘想,精怪果然都喜歡用奇怪的法子報恩。又想,好在這壺精的性子比較簡單,隨便訛上幾句,什麼真話都出來了。
僅僅兩句話後,他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那東陸少女確是新娘牧開蘭無疑。且此失蹤一事大概為她自導自演,天雍府人並非全部知情。
蒼厘更進一步,「她為何出逃。」
「……你說呢?」聲音微惱道,「她今年剛滿十四歲,沙雅王都能當她爺爺了!」
蒼厘聞言,眉梢輕皺,「出逃時為何不扮作男子。」
「扮作男子等著被守衛發現嗎?」聲音質疑道,「聽說羅舍對東陸人的審查尤其嚴格,你還問我?」
這精怪還會提前做功課。蒼厘想著,又道:「你如何與她交流。」
「……」
「那夜的黑風是否與你有關。」
「……」
「你怎麼施法……」
「等等!這都是什麼問題啊?我拒絕回答。」
「那我便不去了。」蒼厘平淡道,「你是東陸壺,縱然對此處情況不熟,也該知道羅舍與沙雅的差距。就算沙雅的新娘在這裡丟了,羅舍也不必為此做出任何回應。」
「沙雅當然不算什麼,可天雍府你們惹得起嗎?」
「目前誰都無法直接對羅捨出手。若是可以,這次聯姻便不會成立。」蒼厘道,「天雍府若有心,三年前羅舍宮變後就該動手。如今祭司被囚,西涼勢傾,內外皆懼羅舍三分,動手已沒有從前容易。」
「哼,那現在正好。新娘若真的失蹤,便會成為天雍出手的強力由頭,自外而內打破西涼僵局。」
蒼厘蹙了眉。這番話,並不像個精怪該說的。
「你錯了,現在不是挑破矛盾的最好時機,新娘失蹤也不。就算這次人真沒了,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概不出數月,天雍又會送來新人。」
蒼厘頓了頓,又道,「他們或許是在試探羅舍王的反應。但羅舍王此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就算試探了,也無法猜透他下一步動作。」
四遭一時陷入沉寂。
「明白了麼。明白就將我的問題答了,我估清形式之後,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蒼厘著意強調道,「不要騙我。否則牧小姐和你都難保。」
聲音輕哼一聲,頗有不甘地答起了先前略過的問題。
「只有觸到鼻煙壺的人才能聽見我說話,同我交流……那夜的『鬼燭』確實是助她逃離的小手段。也沒什麼大不了,隨便念個咒就好。」
「我知道了。你現在能感應到她具體在何處嗎?」
「……不能。」聲音里透出些抑不住的焦急之意。
「好。」蒼厘心中有了數。他們之間應該還未簽訂契約,否則這壺也不會落在自己手裡之後就只能裝凶賣傻、巴巴地求著自己幫忙。
如若與它交流的限制僅為接觸之人,也可以再多留它一段時間,不必急著除去。畢竟它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話,蒼厘心中尚不確定何時應該將它處理乾淨。
他將鼻煙壺塞回懷中,撿了塊還算乾淨的空處席地而坐。又搛了月缺棋子出來,就著落在游坊門口極淡的月光,緩緩演起第一局。
進展比蒼厘的預想慢了一些。因棋子一旦稍微走快,心脈便立即生出燒灼之痛。初時尚能忍受,而後疼痛疊加,教他不得不勻下速度,緩著氣兒來。
僅僅是最最簡單的第一道棋譜,就費了他兩個時辰。
待得演畢,蒼厘渾身都被熱汗沁透,仲春的風一吹,還生出些暖意。蒼厘拭去面上細汗,握緊棋子,照直朝黑魆魆的破樓裡頭走。
「你還要去哪裡?」懷中傳來鼻煙壺悶悶的聲音,略帶著一絲沙啞的鼻音,仿佛剛被他的步子晃醒。
「去你們商定的逃跑要道。」
從壺精口中訛出真相前,蒼厘已隱隱斷定那天撞見的少女就是出逃的新娘。原因有二。
一是當夜出現的鬼燭形象雖與傳說大差不差——形作一團黑霧、霧中兩團鬼火為目——但那鬼火應是碧綠的,並不是僮僕所見的普通燭火顏色。
所以此次出現的「鬼燭」必為外行所造。
雖則,選用鬼燭生事是極聰明的做法。
因著詳細記載鬼燭形象的古籍《百妖譜》,如今唯餘一殘本存放於靈廟中。除卻能夠進入千霜塔且牢記書冊邊角料之人,尋常人等、甚是老西涼人乍見鬼燭時,也並沒什麼能耐分辨其真偽。
在過去那一溜兒的恐怖傳說里,鬼燭其實並不怎麼受西涼人民矚目。與某些令人聞之色變的妖怪相比,它不常出現、易於驅趕,對大部分人沒什麼實質威脅。單就龍血石榴一事看來,鬼燭劫親更像是後世衍生的怪談。
二就是這條穿過舊街的奇特路線。牧開蘭敢孤身深入此處,便是清楚當年這泓雲天居中有一處著名的百眼串井古遺址。只要順著豎井下到暗渠之中,便能悄無聲息地離開羅舍,前往其他井眼遍布之處。
此聞載於《古西涼圖》,無論東西,皆有傳抄。若是有心之人,即使想到了井眼封填或水道塌方等問題,也知一旦尋到暗渠舊址,便如得一方活司南,自起一線生機。
蒼厘來到游坊中庭,發現那口碩大的井眼居然真的沒有被堵上。
他借著幽微月色,看清井底仍有潾潾細影,不由道:「你們賭對了,此處可行。」
那聲音卻一直未再搭理他。想是精心籌謀的計劃被輕易識破,心中十分苦悶罷了。
蒼厘並不管它,向井中投了一枚冷磷石,瞬間將底下的空間映照得清晰。
三十丈見方的大洞,裡頭擺著幾圍石桌。桌上地下,四處散落著陶瓷與玉石碎片,可見其時陡然起火引發了十分驚慌,於此宴飲的人們揮杯碎盞,紛紛狼狽離去。
蒼厘順著井壁下到底部,覺出此處空氣略有渾濁,但無異味,應有暗孔通風。又踩著細沙與瓷石碎片走到暗河邊,手指探入水中攪了一攪,心中不覺奇怪。這麼說,當時應該有人從這裡出逃,但後來卻只聽聞火勢巨大,無一者倖存。
是真的沒有人逃出去,還是逃出去的人不敢聲張?
不知為何,蒼厘忽然想到了安天錦。
安天錦並非王宮生子,生母是誰至今仍未有定論。他入宮前,曾與這條街有過一些淵源。但如宮變之事已無人提及,這舊街之事更早如其境,落盡灰塵。
緲姬的話亦猶在耳畔:「燭星命火,出則殺,見則滅。所燭者,城邑危,邦屬亂,災殃南北。」
災星之災,便是將舊有繁榮一步步從歷史中燒去。無論是剎那的毀滅,還是長久的失聲,一切終將成灰。
「你走不走了?」聲音忍不住敦促道,「剛才起就一直在流汗,你到底是有多害怕啊?」
蒼厘一怔,下意識想到壺精那時並未聽到凌安與自己的對話,不由稍感安心,進一步確認道:「你也會睡覺麼。」
「當然啦,我靠睡覺補充靈氣。」聲音稍微振作了些,輕輕咳了一聲,「但我現在靈氣充足,不會再睡了。你不要太害怕,遇到危險我還是能打一把的。」
「……」蒼厘不知說什麼,便道了句「多謝」。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去王宮?」那聲音離得遠了,似是將井底看了一圈,「是要先在這裡洗把臉嗎?」
「不必去王宮。」蒼厘揉去指尖水漬,「如果沒猜錯,牧小姐應當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