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京

2024-09-14 17:15:24 作者: 稚夏

  歸京

  趙玉妗撥開擋在門口的人群, 徑直走進了縣令府。

  步入廳堂內。

  

  一陣陣冷風呼嘯著刮過,空蕩蕩的廳堂正中央,曹縣令依舊穿著昨日那件發白的布衫, 靜靜地靠坐在竹椅上。

  曹縣令背對著他們,看不見他此刻的模樣。

  趙玉妗就定定地站在庭院中央, 腳步卻猶千斤重,怎麼都邁不開步伐。

  一時間,耳邊似乎只有風颳過的聲音。

  趙玉妗還是走了過去,她走到曹縣令面前, 只見他雙目緊閉,懷中緊緊抱著他那盆潔白無瑕的蘭花。

  蘭花葉之上,濺著幾滴已然乾涸的血跡。

  一旁的桌案上擺著一隻木盒,木盒開著,裡頭塞滿了金子。

  木盒旁還有一封用鮮血寫就的請罪書——

  我有愧於聖人的信任, 有愧於百姓。

  不配為梧桐山的父母官。

  我貪污受賄,自知無顏面對父老鄉親。

  故以死謝罪!

  趙玉妗死死地攥著血書, 她難以置信地一次又一次地將血書高高舉起, 對著庭院之中的天光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

  血淋淋的幾行字清晰可見, 血字一筆一畫寫得極其用力,血跡甚至染透了這一張紙,似乎要將她的雙眼灼燒。

  趙玉妗雙手顫抖著,倏然垂下了手,「……可笑,可笑啊。」

  低低的笑聲從她顫抖的唇間溢出,那一聲聲「可笑」, 帶著無盡的自嘲與悲憤。

  就在昨日,她才應下要把消息傳遞進京都。

  曹縣令那樣期盼又擔憂的神情, 明明路就在眼前,為何恰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竟選擇了吞金自絕生路?

  還有這張由鮮血寫就而成的請罪書——

  紙面潔白無瑕、光滑平整,其所用材質極為優良,絕不是尋常人有能力購置得起的紙張。

  幕後真兇是如此囂張,故意破綻百出,卻是好像在嘲笑她,她又能如何?

  「天子腳下,有人視律法為無物,竟這般輕易地就讓一個清貧到連米都沒有幾粒的縣令吞金自殺了。」

  「哈哈哈……」

  趙玉妗笑著,一行行眼淚卻從眼角不斷滑落,苦澀與憤怒在她胸腔之中蔓延開來。

  「我這就去殺了那個什麼大善人!」

  衛瀾沉下臉,下意識伸手就想要去拔劍,才回過神來他已經不佩劍幾日了。

  「站住,你瘋了不成?」馮慕晴出聲阻止,「你這是火上澆油,殺人可是要殺頭的!」

  「我——」

  「衛瀾,注意你的身份。」鶴守玉冷聲道。

  鶴守玉走到趙玉妗身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對她說:「公主,看著我。」

  趙玉妗失了魂一般看向鶴守玉,「鶴守玉,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衛瀾此刻倒是清醒了許多,「等等,如果姐姐此時回京,不就違反了書院的學規,私自離開是要被責罰的。」

  馮慕晴也皺著眉,連聲附和道:「是啊殿下,如果擅自歸京,聖人肯定會責怪殿下的。不如讓縣衙先上報此事,再去告知沈少師,讓他代為修書回京如何?」

  趙玉妗看向圍在門口不敢進來的那群百姓,搖了搖頭,「縣衙、書院?若是有用,那大善人怎麼會在梧桐鎮上肆無忌憚這麼多年,又無一人能將此消息傳回京都?我要即刻回京,進宮面見父皇,我不信父皇會不管此事。」

  鶴守玉看向趙玉妗,淡聲道:「好,那我與公主一同回京。」

  衛瀾連忙將鶴守玉拉到一旁,低聲咬牙切齒道:「你瘋了是吧?連你也失去理智了麼?那位是個什麼樣的人,公主蒙在鼓中就算了,我們還不清楚麼?」

  「公主想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她。」鶴守玉目光卻是落在趙玉妗布著淚痕的臉上,他眸光一暗,「……是時候,讓公主看清我們這位備受世人敬仰,以仁愛治世的聖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

  鶴守玉話音剛落,忽地變了臉色,他的面色驟然慘白如紙,面上如同復上了一層寒霜,他緊緊擰著眉,就連清瘦的面頰都在微微抽搐著。

  衛瀾一驚,低聲問:「我去!你怎麼了?」

  鶴守玉艱難地看了一眼身旁不遠處站著的趙玉妗,強忍著體內的痛意,他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嘴唇也顫抖著,額上冒出的細密冷汗,猶如斷線的珠子一般,一顆又一顆地從他瘦削的面龐滾落。

  衛瀾反應過來後,再也沒有平日裡嬉笑的樣子,而是面色凝重地看著鶴守玉,「你身上帶藥了嗎?」

  鶴守玉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他閉著眼,試圖平復此刻因疼痛而變得紊亂的呼吸。只是,他每每吸一口氣,那五臟六腑就像是有千萬毒蟲瘋狂啃噬一般,從發麻漸漸變成像是烈火燃氣一般的灼燒之痛。

  是那枚「糖丸」又開始發作了。

  此前在公主府中,他尚有隨身攜帶的一枚藥丸可以緩解,可他已經許久不曾收到過谷中寄來的藥丸了。

  ***

  此時的太極殿內,朱紅色的漆柱威嚴矗立,支撐著那雕樑畫棟的穹頂。

  殿內瀰漫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裊裊輕煙從紫金香爐中升騰而起。

  趙玉霖正百無聊賴地逗著蛐蛐。

  他身著錦繡華服,卻絲毫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手中拿著一根細長的草梗,專注地撥弄著蛐蛐罐里的兩隻蛐蛐。

  而趙玉霖面上表情卻有些冷漠,看著兩隻蛐蛐被困在罐子之中,被迫爭鬥、廝殺。

  王公公急匆匆地走進,俯身在太子耳邊,「殿下,檀華公主回京了。」

  「什麼?」趙玉霖聞言一愣,有些意外,「她這麼快就撐不住要回來了,這才過去幾日?」

  「是梧桐山出了事,公主不顧阻攔,執意回京,此刻已在趕回京都的路上。」

  趙玉霖不可思議地笑了,「噢?什麼事竟讓她失了理智?她擅自回京,豈不是討罰?」

  趙玉霖也沒心思再抖什麼蛐蛐了,示意道:「把這倆放出去,無趣。對了,聖人知道此事了麼?」

  「自然,聖人已經第一時間知曉此事,但並未表露出任何不悅。」王公公低聲回話,猶豫了片刻,又試探地問,「殿下,那我們……」

  趙玉霖沉吟道:「繼續盯著,等她回宮第一時間告知孤……」

  ***

  趙玉妗不願牽連馮慕晴與衛瀾,讓他們留在書院之中,好繼續照看梧桐鎮上的事。

  她則與鶴守玉則馬不停蹄地回京,進宮之路一路暢通無阻。

  趙玉妗站在了養心殿殿門前,對著緊閉的殿門跪了下去,高聲道:「檀華求見父皇。」

  殿門很快被打開,是洪忠急匆匆走了出來,看到殿門前跪著的趙玉妗好似很是詫異,「殿下?您不是在書院聽學麼?」

  「我要面見父皇。」趙玉妗欲起身,轉頭又對鶴守玉說,「你且在殿門前等著我。」

  「公主,且慢。」洪忠卻悠悠出聲,「容奴才先去稟明聖人。」

  「……」

  很快洪忠又走了出來,卻是看著鶴守玉,說:「聖人傳這位大人先行入殿問話。」

  趙玉妗皺眉:「為何?」

  洪忠沒有回答,只是說:「聖人讓殿下且先在偏殿候著。」

  趙玉妗側目看向鶴守玉,他面色平靜,安撫地看了她一眼。

  ……

  待趙玉妗步入殿中之後,殿內鴉雀無聲,全然不見鶴守玉的身影。

  元帝背著手,對著殿中高懸的匾額而立,僅留下一個肅穆的背影,猶如一座不可撼動的山嶽。

  趙玉妗未有絲毫遲疑,再度跪地,出聲打破了這一時的靜謐。

  「兒臣參見父皇。」

  良久,元帝方才轉身,犀利如鷹隼的目光漠然地掃過跪在地上的趙玉妗,不帶一絲溫度。絲毫不見往日之中的疼愛之色。

  「檀華。」元帝的聲音很平靜,「你身t為公主卻未能起到表率,無視書院學規擅自離開,擅自回京,你可知錯?」

  「父皇,兒臣回京是因有要事稟奏。」趙玉妗跪著往前挪動了幾寸,看著面前神色不明的元帝,再次出聲:「此事了結之後,女兒會回到書院繼續聽學。」

  「你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在梧桐書院來去自如了?」元帝面色淡淡,「你前往梧桐書院是朕下的口諭,你這是在違背朕的旨意?」

  趙玉妗再次伏地身子,聲音篤定:「父皇,兒臣歸京是有事不得不說。」

  元帝走到御案旁,端起茶盞,戴著玉扳指的手輕輕摩挲著碗蓋,沉聲道:「是什麼樣的事,要你日夜不停從梧桐山跑回京都?」

  「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即是命案,自然有人會查。」元帝依舊面色不改,「不需要你特意進京,你即刻離京,回到梧桐書院,不得有誤。」

  「父皇,兒臣要稟的是梧桐山縣令吞金自殺一事,死前他曾用鮮血寫就了一封請罪書,請父皇一觀!」趙玉妗恍若未聞,雙手遞上那張皺著的血書。

  可元帝卻遲遲沒有接過,只是淡淡掃了一眼,「既然是以死謝罪,還有何好說?」

  「父皇,梧桐鎮有人作惡,女兒去那縣令家中拜訪,他是個清貧的好官,若是貪污怎麼可能自己都吃不飽飯還要對他人慷慨解囊?背後隱情恐怕沒那麼簡單,他曾多次修書進京都,卻遲遲未有回信。應當查清是何人陷害他!」

  「好官?」元帝睨了趙玉妗一眼,「好官與否,你如何得知?就憑你去拜訪了他一回?你焉知這不是他故作姿態的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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