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曲

  暗戀曲

  她一條條往上看。

  從2016年開始到前幾個月, 他給她發了七百多封郵件，哪怕沒有得到過一次回復，他也沒有中斷過, 像一顆圍繞著行星轉動的衛星，不斷發出信號。

  2016.2.14 5：55

  【倫敦又下雨了, 情人節快樂。我很想你。】

  2017.6.7 5：55

  【高考順利許淮霧, 前幾天去看你, 看見了藍調時刻，拍下來分享給你吧。

  還有人問我願不願意出道，你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散漫慣了, 也沒什麼夢想, 如果出道能讓你看見我，那可以，或許有一天我還可能出演你筆下的男主角。】

  2017.7.17 5.20

  

  【你好像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恭喜你得償所願。我知道我應該放棄你了, 可是我好像喜歡不上別人了。】

  2018.1.1 0：00

  【新年快樂, 許淮霧。】

  2018.9.27 13.15

  【我今天出道了, 許淮霧，祝你一切順利】

  2019.10.14 5.55

  【這樣說應該很奇怪，通過別人知道你去了哪個學校，許淮霧，你是不開心嗎？你明明說過你是個戀家鬼。】

  最後一封來自幾個月前——

  【再次見到你了，也算是實現我之前的夢想, 出演了你劇本里的男主。只是沒想到你第二天就走了, 許淮霧, 我有點不甘心了。】

  許淮霧把每一封郵件都看完時，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如果是其他人, 在沒有得到她的回覆的情況下，不間斷地給她發信息，她都可以順理成章地找到一個理由讓自己相信。

  但偏偏，這個人是祝聽廊，他甚至前段時間還在給她發。明明知道她可能永遠都看不見，可他還是固執地一直在單方面地發送自己的信號。

  意識到祝聽廊可能喜歡自己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當然不是驚喜，也談不上害怕，她第一反應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還有如同海浪般的難過像起伏的潮水將她密不可封地淹沒，臉頰一片冰涼濕潤，喉頭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她實在想像不到，一個人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才會單方面地一直表達自己的心意。

  她意識到自己喜歡祝聽廊以後，其實更多的是惶恐不安。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比如她不知道為什么爸爸媽媽突然就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不管她怎麼做都好像比不過宋聞祈，她也不確定，如果他知道自己喜歡他，t會不會和其他人一樣，拋下她。

  所以她不敢讓他發現，甚至為了掩藏自己喜歡他的心思，她幼稚地找了個幾個看上去很不錯的男生，試圖讓自己喜歡上他們。

  他從來沒有錯過她的任何一個成長的時間，譬如高考、高中畢業領證的時候，大學開學、大學畢業，他每一回都來了。

  可是她從來沒發現過他的身影，她一直以為他就那樣一聲不吭地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小醒，你去睡一會吧。」宋聞祈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垂眸看見她眼淚洶湧地往下滑，迅速洇濕了衛衣領口，一如當年他看見那樣。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去給她擦眼淚，卻被她低頭的動作避開，只能變成一句：「怎麼了？」

  「沒事。」許淮霧用手背蹭掉臉上的淚珠，說話時喉頭還是哽著的，她僵著手指想去點通訊錄里祝聽廊的名字，下一秒又狠狠扣上熄屏鍵。

  她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不知道要問他什麼。在意識到祝聽廊有可能喜歡自己的時候，他這段時間做得所有讓人難以理解的事好像都一瞬間說得通了。

  「跟祝聽廊有關係嗎？」她幾乎占據了他前二十幾年人生的全部，宋聞祈立馬就猜到她情緒突然異常的原因。

  「我……」許淮霧還沒來得及解釋，掌心的手機用力震顫起來，她低聲說了句抱歉，去病房接了起來。

  「餵？」

  「怎麼了？我剛剛看見你打電話給我又掛了，你那邊出什麼事了嗎？」他像是剛結束什麼活動，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

  「沒有。」許淮霧刻意提起另一件事，想看看他的反應，「你記得我那個朋友嗎？我跟你說過她特別厲害的那個，會調酒還出版過小說。」

  「言寧？」祝聽廊的聲音明顯停頓了下，似乎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麼提到別人，「她怎麼了嗎？」

  「沒有啊我們有個合作，我讓她往郵箱裡發，然後我看見了一些關於你的東西。」

  這兩天氣溫驟降，屋子裡還有股濕氣，許淮霧擡手在玻璃上的水霧寫字，看見自己泛紅的鼻尖。

  他沉默兩秒：「……在那邊沒什麼好玩的，你不是說我沒給你打招呼麼？我早就跟你說了啊，許公主，這個鍋可不能往我頭上扣了。」

  他平時話不多，只有在跟她插科打諢的時候會多說幾句話逗她，這會兒卻像是欲蓋彌彰一般說了這麼多話，話里也沒有重點，幾乎是一開口就露餡了。

  「真的？」

  「這有什麼好騙你的，我確實跟你說了，就是因為點陰差陽錯的原因你到現在才看見，都過去……」

  祝聽廊在聽說她看見郵箱的時候心頭倏然一顫，幾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確實渴求她分一點愛給他，但從來沒想過要把掩藏多年的東西，暴露在她面前，他甚至有點兒慶幸她之前沒看見，如果知道了，以她的性格……

  「你為什麼不說實話。」許淮霧說話時的尾音依舊很輕，卻是十分肯定的語氣，如果說她之前還在猶疑不決，以為他這段時間反常行為是因為被自己坑了一把，那麼此時此刻，一切都在驗證她心裡的猜測。

  「祝聽廊，你為什麼到現在都不打算告訴我？」她說著，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往下砸，難以言明的情緒在這一刻像是酸澀的檸檬汁，將心臟泡發得又酸又脹。

  「你別哭。」聽見她的哭聲，他心臟瞬間揪了下，理智被情感壓著往後退，「我現在不知道怎麼哄你，是我不好，我不是想騙你，那些話我確實是想和你說的，我沒打算瞞你……」

  過了很久，許淮霧感覺小腿陣陣發酸，她這才慢慢平復自己的情緒：「你說頒獎典禮在哪天？確定了嗎？」

  「後天。」

  掛斷電話前，許淮霧聽見他低聲問了一句：「你在今天之前，有想過跟我談嗎？」

  這個問題幾乎問出了許淮霧糾結於心的問題，她的確是喜歡他的，但她並不確定他的想法。

  沒等她開口，他忽然很急地打斷了她的話，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要說出什麼讓他難以拒絕的決定似的，見慣了他平日裡冷淡散漫的模樣，許淮霧一時間有點兒不習慣。

  ——

  等林女士拖著輪椅出院，正好卡在頒獎典禮那天，許淮霧小心地把她扶上車，車裡的氛圍難免有些凝滯，等把人送回家，宋聞祈才主動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她語氣焦急：「哥，我想去京市，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過去處理。」

  許淮霧原以為他會問原因，又或者問她是不是跟祝聽廊有關係，但他什麼也沒問，只點了點頭，她心裡剛松下一口氣，就聽見他說：「但是我也要去。」

  她把到嘴裡的疑問咽下去，變成一句：「好。」

  兩人抵達京市的機場已經將近晚上十點，機場的人流量很少，沉沉夜色圍攏，清輝的月光下，周圍樹風抖擻，許淮霧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她實在是沒想到北方這麼快就已經入冬了。

  「淮霧。」宋聞祈握著她的肩膀把人轉向自己，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拉鏈一拉到頂，「你知道他在哪嗎？」

  「我問了他助理的。」許淮霧被帶著他清冽氣息的溫熱外套包裹住，發顫的皮膚慢慢舒緩下來，她蜷縮著手指拿出手機，她提起問過祝聽廊的助理，知道他住在哪個酒店，「我們走吧。」

  「好。」

  今晚碰到的計程車司機很健談，一路上都在找話題跟她聊天，但許淮霧沒有說話的欲.望，偶爾附和幾句，而宋聞祈像是累了，仰頭靠在椅背上，全程不發一言，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她正好看見祝聽廊從加長的車身下來，身上穿著件白色大衣，似乎是怕被人認出來，豎起的領口擋住了大半張臉，單手抄兜，碎發鬆軟地垂落在額前，天生張揚的眉眼都被壓得乖巧了幾分。

  許淮霧和司機道謝後付款下車，手腕忽然被人從後面扣住，她不明所以地回過頭，就見宋聞祈笑著扶著她的肩膀把她轉過來，溫柔地替她整理外套領口。

  「淮霧，我們玩個遊戲怎麼樣？」他擡眼看見站在不遠處的祝聽廊，後者像是察覺到什麼，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他忽然想起前幾天男人語氣張揚地說『別覬覦我的人』。

  「哥……」

  「嗯。」他單手扣著許淮霧的後頸，彎身，側額湊近她。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好似一對在街頭擁吻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