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力

  向心力

  這個人還真是的,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說這話時輕佻的語氣，許淮霧沒回，直接把手機揣回兜里。

  她還沒進去, 宋聞祈已經察覺到她的到來，站起身, 一面送泛筋骨, 一面笑著說：「好了, 小醒來了，就不用嫌我礙眼了。」

  從小到大，林女士一直說她乖巧聽話, 要不是政.策原因她都想再生一個女兒。幾個月沒見, 她難免有些拘束，也生怕媽媽還在生她的氣，小步挪過去, 坐到椅子上, 喊了聲：「媽媽。」

  「嗯。」林女士看上去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拿著面小圓鏡打量自己, 笑道，「左右沒摔到臉，不然我們小醒還要因為這件事哭。」

  「媽……」她又喊了聲，從果籃里拿出個梨子，用水果刀抵上果肉，削皮, 她小時候無聊拿著練過手, 能把皮削成一圈而不會斷。

  林女士放下鏡子, 笑著說：「好，不逗你了。」轉而提起另一件事, 「你不是上那個什麼戀綜了嗎？有沒有碰上喜歡的人？哎喲我可跟你說，我剛剛跟你哥說……」

  許淮霧下意識想到她希望自己跟宋聞祈在一起的事，這件事是她無意間知道的，而媽媽自然也不知道淮霧對他沒有其他方面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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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還沒說話，宋聞祈先出聲擋住林女士的話：「媽，關於那件事我剛剛跟您說過了。」

  「你說什麼了你說，都快三十歲的人天天說自己沒空談戀愛？！我也沒跟你說啊，我跟小醒說話呢。」林女士抓著她的手。

  「媽媽。」許淮霧大概猜到她要說什麼，壓在果肉上的刀沒控制好力道，黃色的果皮瞬間斷開，「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放棄他。」

  「誰？」床上的女人費勁地直起身體，聲調瞬間拔高，目光直直地盯著她，似乎是想洞穿她的內心想法，「還是那個姓祝的孩子？我說了，你們不合適！那孩子的性格和職業你拿捏不住，娛樂圈多魚龍混雜你自己清楚，你當年怎麼答應我的？！」

  許淮霧試圖解釋：「媽媽，他是個很好的人……」

  「我不覺得他好！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不是來看你為了一個男人跟我吵架的！」

  這話仿若一道驚雷，徑直砸向許淮霧心裡，本就搖搖欲墜的內心在一瞬間被打得零碎不堪。

  她低垂著眼帘，淚珠順著臉頰往下砸，近乎低語一般，她小聲說出了那句藏在心裡多年的話：「媽媽，其實我聽見了的。」

  林女士沒接話，只是那樣看著她，似乎是在思考她是什麼意思，時間在沉默的對視中被無限拉長，許淮霧眨了眨眼，掛在眼眶的淚珠瞬間砸落在手背上，尾音往下沉，嗓音幾乎要破碎。

  「媽媽。」她咬著唇，在短暫的沉默中蓄力撕開那個已經結痂的傷口，像是撕開縫縫補補的表面，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一切，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提起這件事，可是她真的忍不住了，「你記得我為什麼跟你說我不想學琴了嗎？」

  當年就算她父親用盡全力把宋聞祈的父親推了出去，被火舌燎燒著的頂梁還是不可避免地砸落在他腿上，後續的治療一切都在燒錢，更何況他們還要安置許父的身後事。

  就算表面上為了不讓她有心理壓力，反覆告訴她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看。可是許淮霧強壓著喉嚨的哽咽，慢慢的，艱難地開口，擡起頭，對上林女士憤怒的眼神，「因為我在前一天晚上聽見你和宋爸爸在說，如果只是給我一筆錢就好了，給我一筆錢加上我爸爸的撫恤金，就算你們不管我，我也不會淪落到自生自滅的地步，你們也不會這麼難揠。」

  「我當時說的話不是真心的……小醒……」

  「你說哥哥還要上競賽班，他還要上大學，他還要去學開飛機，他會成為你的驕傲。我知道，因為我不是媽媽生的，所以第一位永遠是哥哥，可是……」她用指甲掐著掌心痛感讓她保持清醒，也讓她不止於哭出來，「可是我以為，只要我不給你們添麻煩，你也會分一點愛給我的。」

  眼前一片模糊，她擡起手，抹掉眼裡的水汽，這才一字一句慢慢開口道：「可是我知道你把我……」許淮霧到底沒能把那幾個字說出口，她換了個更加委婉的方式，「你希望我跟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我好像才發現，你是真的不會愛我。」

  她心裡那點兒所謂的期待，從來都是她的一場幻想，她也曾想過為什麼呢，為什麼她那麼早就失去了父母，就連她當成家人的人，對她也不是純粹的感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沒有答案的，又或者，她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甘心地試圖尋求到一個理想的哪怕是欺騙她的回答。

  林女士被她的話說得有些恍惚，或許是沒想到她早就知道了，她蒼白的唇抿成一道直線，低聲跟她說：「對不起，但是媽媽真的沒那麼想過，我只是覺得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也黏著哥哥，你們……」

  「媽媽，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只是這個問題我今天想明確表明我的態度，我從來沒想過跟哥哥在一起。」她慢慢鬆開手，掌心被甲片壓出極深的痕跡，她淮霧卻像是感覺不到疼，「您要怨我我不聽話也好，但是這是我的選擇，跟其他人沒有關係。」

  說完，沒再等媽媽說話，許淮霧起身出了病房，靠在牆上，眼前寫著各種醫療知識的玻璃相框在眼裡暈染開大片的模糊。

  「淮霧。」剛剛一直沒說話的宋聞祈慢步走過來，媽媽其實說的沒錯，剛到宋家的那段時間，她的確很黏他，有什麼事都愛跟他說，但並不包括剛剛的那件事，她誰也沒說過。

  「媽媽她不是真的後悔帶你回家的意思，她就是……」他好像也在努力措辭，試圖用一個詞來解釋母親的行為。

  「哥。」許淮霧打斷他的話，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我知道的，生活不如意的時候有埋怨很正常，我也猜到你可能跟媽媽說不想t跟我在一起。可是，不只是這些，我也是真的把你們當成我的家人看待的，跟他、跟其他事情都沒有關係。」

  「我以為你是被他那種不受拘束的氣質吸引了，可是小醒，這種人你跟他在一起會很累的，而且你也不知道他之前做了什麼。」

  ……

  許淮霧一直在醫院忙到晚上九點多，期間林女士試圖跟她解釋之前的事情但她只是搖了搖頭，讓她好好休息，很多事情面前言語總是特別無力。

  醫院附近可選擇的飯館並不多，味道也很一般，她嘴裡吃著酸澀的菠蘿飯，忽然有些沒來由地想念祝聽廊，或許人在無助的時候，總是下意識想尋求一個依靠吧。

  電話彩鈴響起的瞬間，許淮霧像是瞬間清醒過來，又用力戳著屏幕上的掛斷按鈕，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麼脆弱的一面，人總是希望在喜歡的人面前展示出最好的一面，她也不能免俗。

  她剛想把手機揣回兜里，就感覺到機身瘋狂震顫，是祝聽廊，距離她掛斷電話不過四五秒的功夫，他好像一直都在等著她的消息或是電話。

  那頭沉穩清冽的嗓音被電子介質傳進了她的耳道：「小醒。」

  許淮霧努力平穩著自己的呼吸，生怕他聽出來自己的情緒，彎起眉眼，讓聲音聽上去幾分雀躍：「在呢，我剛剛點錯了。」

  就一句話的功夫，連她自己都要被強裝出來的欣喜矇騙過去，但她還是感覺得到祝聽廊似乎起身往外走，那頭的嘈雜聲瞬間消失了大半，聽見他平靜地啟唇詢問：「你哭了？」

  「才沒有。」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上次哭都是四五個小時前了，他怎麼聽得出來的，她轉移話題，「你到酒店了嗎？」

  祝聽廊卻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低下來的嗓音柔軟異常，「對不起寶寶，沒辦法趕到你身邊，連你哭都沒辦法哄你。」

  這話一出口，許淮霧頓時覺得心臟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個密封的罐子裡，被柔軟地包裹著，慢慢把她親手砸碎的碎片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拼湊起來。她看了眼自己掌心還沒消下去的痕跡，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祝聽廊，就非得是我嗎？」

  為什麼是我啊？他時常讓她好到覺得不真實，似乎很多理想型的特點都在他身上出現過，而且他有了那麼多人的喜愛，為什麼還是會毫無保留地捧著一顆真心來找她，渴求她的愛呢？

  等了幾秒沒得到他的回答，許淮霧以為他沒聽懂自己的問題，剛想把這話揭過去，就聽見他說，「我想了一下這個問題。」

  許淮霧感覺心跳在一瞬間凝滯，擡頭就看見月亮不知道何時投落在她身上，稀碎的月光暈染在她掌心裡，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抓住了月亮，又清晰聽見他說：「衛星會圍繞著特定的行星轉動，對我來說你就是那顆唯一的行星。」

  「而星體運動中往往存在著強大的向心力，存在強大的吸引力就會有向心力，引力越強，我就更想靠近你，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而我也只會喜歡許淮霧，這是宇宙早就決定好的，我只是在跟著內心走。」

  許淮霧眼睫輕顫，竟然發現月亮就停在她眼前，掌心攤著一片月色，像是宇宙給她的回應。

  「等等我吧，祝聽廊。」她仰起頭，將食指和拇指圈在一起，虛虛地擋在一輪明月，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留住這難得駐足的月亮，忽然提到另一件事，「今晚月色好美，你那邊看得見嗎？」

  他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低低地笑了聲，難得地沒有挪揄她，只是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嗯，許淮霧，我想從你的窗戶里看月亮。」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想當面跟你說，所以耐心等一下吧，等我奔赴到你身邊。

  掛了電話，許淮霧沒強迫自己把那盒味道一般的菠蘿飯吃完，轉身拿去外面的垃圾桶倒了，回到病房發現林女士已經睡下，而宋聞祈也窩在旁邊的小沙發上眼眸輕闔。

  她給媽媽掖好被子，擡起塑料椅放到角落裡，打開郵箱準備將言寧重新發來的文檔熬夜看完，她必須要知道小說原本的基調，和導演團隊的風格，讓劇本儘量將這兩者融合。

  結果她拿著手機刷新了好半天，什麼也沒看見，只好再去問言寧放哪了。對方回得很快：【不是Q.Q郵箱嗎？】又貼了個發送的收件人。

  許淮霧一看她發到了自己早就沒使用的那個帳號上，解釋了一下，等了二十來分鐘沒等到言寧的回覆，索性想試試能不能再登上那個號，沒想到意外成功了。

  幾年沒登錄的帳號各種信息把手機衝擊得有些卡頓，淮霧盯著那個不斷加載的符號，心裡有點兒奇怪，按道理來說她不應該有這麼多未讀郵件的。

  手機花了五六分鐘才徹底加載完，她滑到最底下的未讀郵件，發現時間是2016年7月份的。

  她點進去，裡面寫著：【見信好，困困熊。或許不應該這麼稱呼你，許淮霧，很抱歉我知道現在才敢告訴你我的身份，我是祝聽廊，這段時間收到你的信很高興，也很感謝你願意跟我分享這些。

  但如今我因為一點事情不得已要出國，大概需要幾年時間，不是有意瞞你，只是怕你傷心難過。但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聯繫你。】

  第二封郵件間隔的時間不過三天——

  【抱歉淮霧，這兩天在處理學校和住宿的問題，沒有好好照顧大王。它吃了桌上過期的食物，在醫院掛了水。】

  許淮霧忽然有一瞬間覺得，某些被她無意間忽略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如同顯影液里的圖像一般正在慢慢顯現出來。

  可那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