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窗簾之後

  第五十八章 窗簾之後

  躲起來前的短短兩秒里，她很快分析出敵情。自己出現在這裡本來就沒個正當由頭，更何況還有任務在身，要是和張憶穎狹路相逢，結果只能是既難堪還白跑一趟。

  要是就這麼站在窗簾後難免會凸出來一塊。許璟手掌撐著身後壁沿，一個發力，人就盤腿坐到了寬大窗台上。

  她剛把布簾沿著滑軌往遠方再扯遠了點，熙熙攘攘的腳步聲就進來了。

  許璟能聽見張憶穎頗有禮貌地喚道：「蔣叔叔，易阿姨，我來幫你們掛衣服。」

  

  她的聲音甜美，許璟雖然看不見臉，但依然能想像出她慣常眉眼彎彎的樣子。

  許璟的後背是一扇大玻璃窗，她往後一靠，堅硬冰冷的觸感就激得她背脊一顫。約莫40厘米寬的窗台上，她的背只能挺到最直，整個人像在打坐。

  等等，蔣叔叔？

  許璟豎起耳朵。從音色來看，除了張憶穎，像是還有兩對兩對中年男女，其中一對大概就是張憶穎的父母了。

  趁著服務生推門上菜，許璟透過縫隙往外瞄了一眼，席間坐著的竟赫然就是蔣豐全夫婦。

  她蹭地收回脖子，因為動作迅疾，後腦勺撞到玻璃，發出一記悶響。

  這是一間偌大的高級會客廳，外頭的人舉杯連連，並未留意到這一聲音。碰了幾次杯，他們開始坐下吃菜。張父笑著拉開話匣：「這次又遊歷了幾個國家？我看，要不是貴公子生日快到了，你們還捨不得回來。」

  許璟抱著手肘出神，是啊，已經秋天了。

  蔣豐全笑聲爽朗，說起旅行經歷滔滔不絕，跟古代說書人似的，還有起承轉合。他不愛去名勝古蹟，專挑原生態的土著居民區，裡面的奇聞軼事自是不少。

  許璟聽了幾個現實夾雜著玄幻色彩的南美洲傳說，打了個哈欠，這頓飯得吃到什麼時候啊………

  張憶穎母女最為捧場，鈴鐺般的笑聲一串串地往外冒。張母有些刻意地引到下一個話題：「你們也是兒子爭氣，所以才能甩開手出去跑。小蔣現在還忙著呢？」

  「秋哥哥可忙了，」張憶穎嘴一癟，嬌嗔道：「現在我都聯繫不上他了。」

  「還有這種事？」蔣豐全酒過三巡，正是微醺。說著就把手機拿在手裡，伸出一臂遠，眯起眼找出蔣易秋的號碼，「我現在就叫他過來，讓他好好說說是怎麼回事！」

  蔣豐全年逾六十，不可免俗地開始感到孤單惶恐。他就像想抓住逝去的年華一樣，也懷念起那些自己曾年輕過的證明，比如故友。

  他沒說具體什麼事，總之就是讓蔣易秋過來一趟。許璟聽著他聲如洪鐘的說話聲，腹誹道：真是中了但凡去個高檔場所就會遇見蔣易秋的魔咒。

  蔣易秋來得很快，他以為父親找他有什麼別的重要的事，一進來看見這個配置，難免失望。

  許璟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打招呼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不那麼熱絡的，但也說不上冷淡，總之是中規中矩。

  張父對蔣易秋頗為不滿。他擺出長輩架勢，對蔣易秋道：「小蔣現在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連張叔叔的帳也不買了。」

  蔣豐全喝得吆五喝六，把蔣易秋的肩拍得啪啪作響，「我看是有些誤會啊，你這麼大年紀就別跟小輩計較了，來，我敬你一杯，這事就算過去了。」

  張母不像張父緊揪著這一件事不放，在她看來，只要兩個小的在一起了，那丈夫所在意的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

  緊接著，張母玩笑道：「我們家憶穎喜歡小蔣得很，天天都嚷著要嫁給他。」

  張憶穎的臉唰地變紅，手都絞在一起：「媽，有您這麼出賣您女兒的嗎？」

  這句話算是說到了易文茵的心坎上，「哎喲，我也是這麼想的。雖然現在年代不興包辦那一套了，但是你們倆也可以發展發展嘛，憶穎這麼乖巧懂事，反正我是越看越喜歡。」

  許璟算是聽明白了，原來這還是個相親鴻門宴。別的她不指望，就希望蔣易秋可以快點順著長輩們的話，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先結束飯局再說。

  她沒想到的是，蔣易秋居然不畏強權，字正腔圓地把所有人都堵了回去，「怕是要辜負大家的期待了，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話一出，滿堂皆靜。蔣豐全的酒都醒了大半，他不在乎對象是誰，覺得有這麼一個人就是好的，「誰啊？我們認識嗎？」

  「認識啊，就是許叔叔家的女兒，許璟。」蔣易秋早看出張憶穎的目的和這一頓飯的端倪，卻偏偏用最自然的語氣說出來。

  許璟差點從窗台摔下來，他們什麼時候變成情侶了？

  張憶穎一家面面相覷，都在對方眼裡看見了：來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啊。張憶穎接收到的埋怨最多，她先是在家明確表示蔣易秋在雪山的時候對自己也有意思，只是回來後一直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所以才有了剛才把話擺到明面上說的一幕。

  張憶穎羞憤欲死，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她站起來：「秋哥哥，你出來一下，我們談談。」

  他們一走，其餘的人都有些尷尬，只能就菜品裝潢做一些簡單交談。許璟好奇死了他們會說什麼，在裡頭搖頭探腦，心急如焚。

  不過幾分鐘，再回來時，張憶穎是哭著的。

  「這是怎麼了？」

  有安慰人的，也有質問原因的，場面亂成一團。本來打著敘舊旗號的飯局也是維持不下去了，張憶穎要走，張家父母一邊道歉，一邊沒來由地憤怒，也跟著往外走。

  外面再次回歸寧靜，許璟掀開窗簾，左盯又瞧，除了一桌殘羹冷炙，一個人也沒有。

  她剛做好起跳姿勢準備往下跳，嘈雜聲再次殺了回來。蔣易秋一家送完人，居然又回來了。

  許璟只能飛檐走壁，走回遮蔽物正中，繼續矮下身坐好。

  易文茵拿起包里的粉餅補妝，看著還在追問細節的蔣豐全，恨不得將手裡東西砸到那父子倆身上。

  「有什麼好問的！那個許璟我是最不喜歡，剛才顧慮到有外人，所以給你留點面子。我現在告訴你，你們趁早分手。」

  「你們又不熟，她現在什麼性格你全然不知啊。」蔣豐全過去一直擔心蔣易秋是不是有什麼隱疾所以從不戀愛，這一下他算是放心了。當即打起圓場：「你有什麼不滿以後慢慢來嘛，又不是今天就非得要說出個結果的。」

  「他現在盡回他自己家了！我倒是想跟他商量，面都見不著怎麼商量？」易文茵怒道。

  蔣豐全見這怒火一時半會兒平息不下，索性調轉矛頭，對蔣易秋說，「聽你的意思，你們感情也比較穩定了。既然這樣，那就把人帶回家看看，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八字根本都還沒一撇，蔣易秋哪裡帶得回去人？他不樂意道：「我媽對人有偏見，帶回來了難道讓許璟在你們面前受委屈？」

  「嗬！你現在是有了女朋友就忘了娘是不是，我是能吃了她不成？」易文茵拍案而起：「我承認我是對她的一些行事作風不滿意，但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她的是什麼嗎？」

  易文茵字字珠璣：「她根本就不會對你好，她從小到大都欺負慣了你。如果你要在未來幾十年的婚姻里都處於付出和被動的地位，這是很難熬的！」

  「她沒有對我不好，就算有，我也都找補回來了。」蔣易秋說：「媽媽，你都不知道我之前對她有多不好，你擔心的事我能理解，無非是想有一個對我好，她愛我勝過我愛她的人。但是我不會吃虧，而且許璟現在一點也不驕縱了。」

  易文茵捂著臉：「我看你是一點也不尊重我，分明就是被人拿捏得死死的。她對你，我看也沒有幾分真心，不然怎麼會這麼湊巧，她家裡剛剛遭遇變故，你們就在一起了。」

  「她根本就不愛我的錢，現在每天上班學習比誰都努力。」蔣易秋從來沒有如此堅決過，「如果不是她，我做不到跟任何人在一起，我會孤獨終老。」

  易文茵緊緊握住茶杯，厲聲道：「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

  「這句話你十幾年前就說過了，」蔣易秋面色蒼白，「我不想跟您吵架，但我不覺得許璟有什麼不好，值得你起這麼大反應。我的態度就是這樣，就算您不同意，我也絕不會改變。」

  易文茵慟哭出聲，嘴裡嗚咽著她有多辛苦帶大孩子，結果孩子長大了不尊重她一類的埋怨話。

  蔣易秋煩躁得心肺都快炸了。

  他摸出西褲口袋裡的煙，走到窗戶邊微微垂下眼點上。窗戶甫一推開，冷風呼呼地往裡灌，蔣易秋盯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過了片刻，吐出一口白色煙圈。

  衣袖被人冷不丁扯了一下。許璟維持著盤腿姿勢，向他挪動過來，現在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沖他擠眉弄眼。

  蔣易秋被嚇了一大跳，心臟都跟著漏跳兩拍。

  許璟還在動作誇張地打啞謎。蔣易秋按下心中疑惑，知道她是被困在這裡了。

  蔣易秋一想到剛才發生在這裡的種種，心情一時有些複雜。他摁滅菸蒂，走回圓桌旁，「你們先回去吧，我下次再過來詳細解釋。」

  易文茵把手裡的紙巾使勁往他身上砸：「我的態度也不會變！你不用來了，來了我也不給你開門！」

  蔣易秋把二老送到門口，自己再折返回來。

  許璟正站在高處，欲往下跳。「他們都走了？」

  「嗯，」蔣易秋仰起頭，「要我抱你下來嗎？」

  「不要，你站過去一點，給我騰塊地方出來。」

  蔣易秋向旁挪動了幾步，許璟一跳，還是跳到了他懷裡。蔣易秋的脖頸被人緊緊摟住，懷裡全是馥郁綿軟。

  「蔣總，您父親讓我轉告你……」門再次被推開，司機僵立原地。

  許璟沒想到又有人進來，她不敢回頭，更不敢下地。只能把臉埋進蔣易秋的肩窩，力求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蔣易秋面不改色，仿佛自己沒憑空抱著個人似的，「你接著說。」

  清淺的氣息灑在鎖骨上方，有點癢，也有點酥麻。

  「老……蔣總說他這幾天會安撫好您母親，他還說……如果能早點定下來，這是給許小姐買禮物的錢。」司機用堪比晚會主持人念GG商的語速說完，放完一張卡就轉身退場。

  許璟的雙腳總算沾了地，她看著蔣易秋，驚魂未定：「這次不會再有人進來了吧？」

  蔣易秋拿起桌上的銀行卡，斂眉道：「我剛才說的話你不要在意，是為了擋他們總給我相親的說辭。」

  他打開一扇屏風，原來樓梯被掩映在這裡，「你沒有卡刷電梯可以從這裡走，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說起來你都不信，」許璟往電梯走去，「我媽媽昨天在這裡遇到一點意外，她把爸爸送她的項鍊弄丟在包間了，我今天是來取的。」

  許璟把手裡已經浸出汗的房卡揚給他看：「這裡是每個房間對應一部電梯？那我應該怎麼才能找到這間房？」

  蔣易秋接過房卡，眼神微凜：「這個跟我們剛才吃飯的房間不一樣，你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用來睡覺的唄。項鍊掉在哪裡了她不知道，現在跟那個人也鬧得很僵。所以我還得進去找找，要是撞見人了我就直接找他要，反正是我媽媽的東西。」

  許璟跟著蔣易秋繞來拐去，最終到了頂樓停車場，「這是什麼地方？你也迷路了？」

  蔣易秋拉開一輛黑色車車門，「房間的主人跟你媽媽是什麼關係你應該知道。他們分手的時候不好看，你去了萬一他剛好在，少不得還要發生糾紛。而且我怕他會說出什麼不尊重你媽媽的話，你聽著難受，所以我去拿。」

  許璟在副駕駛坐好，探出頭：「你們會打架嗎？那個人我見過，看起來有點凶。」

  蔣易秋失笑：「不會，你在車裡等我，不要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