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2024-09-14 16:50:28 作者: 謝南居

  第 5 章

  包t廂門被推開,外頭進來一個男人。長相極好,眉目染著倦意,微開的襯衫領口蹭了一抹艷麗的口紅印,鎖骨上還有幾道醒目的抓痕,曖昧得惹人遐想。

  趙西和端著香檳杯走上前,笑眯眯地說:「不好意思啊,打攪梁少的美人夢了。」

  梁宵一踢了一腳他的膝窩,越過他,徑直坐到沙發上倒了杯酒,臉上不滿不言而喻。

  「得嘞,看來這溫柔鄉不溫柔啊。」趙西和嘴賤,非得懟他一句。

  梁宵一睨他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這俱樂部聽說花了你爸不少錢啊......」

  

  「哥,哥,我錯了,真錯了。」趙西和聽到自己糗事,立馬改了嘴臉求饒,「可別讓老爺子再流放我一次了。」

  變臉其快讓人稱嘆不如。

  梁宵一嗤笑一聲,四周看了圈,目光落在了沈宴寧身上,隨後看了眼她身邊的孟見清,若有所思。

  趙西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吧,原來三哥喜歡這種類型的。」順便把剛才的事事無巨細說了一遍。

  他說得口乾舌燥。

  而梁宵一卻只捕捉到了兩個字——「京大」。他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神色不明。

  包廂里的侍應生給沈宴寧倒了杯飲料,她低聲說了句謝謝。手推了推桌上那堆贏來的籌碼連同那塊百達斐麗手錶一併移到孟見清面前。

  他挑眉,「嫌少?」

  沈宴寧搖搖頭。

  「那是怎麼個意思?」

  沈宴寧擡頭看向他。

  直到多年以後,孟見清都能記起她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種被命運擺布的無奈,掙扎以及幾乎要灼傷人的痛苦。

  她輕輕地說:「孟見清,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

  普通到無法承受你如此昂貴的籌碼。

  孟見清的笑容一絲一絲抽開,他垂下眼瞼,仿佛老僧入定般陷入長久的沉思中。

  音樂鼓點密集,酒杯互相碰撞,香霧縈繞,包廂里是一群無憂無慮的年輕人,他們的人生自出生起就被安排好,無須為生活疲憊,無須為前途奔波。而孟見清只是這群人中的其中一個。

  音樂聲越來越大,沈宴寧看見他嘴唇動了動,表情有些玩味,湊近才聽清。

  他說,我也就是個普通人。

  接著又像是安慰她:「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帶你來就是純玩兒的。」說完,指著花蝴蝶似的往人堆里扎的趙西和,說:「趙西和人不壞,你只管放開玩,我帶來的人,他總不會虧待。至於這些東西,給了你就隨你處置,要不要你自己做主。」

  沈宴寧聽了這幾句話,就知道他是在挽救她那點薄弱的自尊。他待她處處周到,好到讓她忘乎所以,猶如驚弓之鳥,她深知有些東西在逐漸偏離軌道,而她顯然無法掌控。

  她慌亂地起身,藉口說要去趟洗手間。

  孟見清依然周到,讓侍應生帶她過去。

  她這一走,梁宵一趁著空隙走過來。撈了把一旁的空椅坐下,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心不在焉地問:「介意嗎?」

  孟見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隨意。」

  金屬點菸器打開,鎢絲亮起,一股濃厚的煙味瀰漫開來。孟見清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轉性了?頭一遭見你帶小姑娘過來。」梁宵一吐了口煙,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也不等人回答,自顧自地說:「也就趙西和這二貨在國外鬼混幾年,也以為你跟他們一樣整日泡妞。」

  「他們?」孟見清瞧了眼他領口的口紅印,譏笑,「你不是?」

  梁宵一猛吸了一口煙,磕滅菸頭丟進酒杯里,風輕雲淡地一笑,「我?我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但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小姑娘看著挺倔。」他突然嚴肅起來,「我們這種人婚姻向來不自主,有些人遇到了是緣分,但也沒必要太當真。」

  他這話說的其實挺無情無義的,但的確又符合他們這個圈子現狀。

  孟見清擡頭看了眼門口,來往人頻繁,卻唯獨不見沈宴寧。過了一會兒,視線里多了道清瘦的身影,動作緩慢又小心地合上門,踮起腳朝里望了望。

  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說:「人這一生這麼短,總要去做一些蠢事。」

  沈宴寧在洗手間多呆了一會,回來時看到孟見清獨身一人站在露台。

  房間裡熱鬧喧囂,衣香鬢影。他著單衣站在陽台,手臂撐著玻璃護欄,背影在蕭瑟的黑夜中更顯寂寥。

  他孤單佇立,明明富有卻又空洞,貧瘠得如同岸邊遇難的破船。

  世俗將他囚禁起來,讓他變成一無所有的窮人。

  沈宴寧走過去,恰好與梁宵一擦身而過,後者喊了喊她。

  「京大法語系的?」

  沈宴寧駐足,看向他。對方並無冒犯之意,眼神自然得仿佛只是偶然興起問了一嘴,她如是點點頭。

  梁宵一笑笑,語氣平淡,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讚嘆,說:「你們法語系的人都挺厲害的......」

  兩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沈宴寧正斟酌著回答時,卻見他閒庭興步走去了別桌。

  顯得剛剛的談話有些莫名其妙。

  沈宴寧繼續走至陽台,拉開玻璃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怎麼不進去玩?」

  孟見清聽見聲音回身,將酒杯隨意擱置,淺褐色的液面隨之一晃,順著杯壁往下滑。

  沈宴寧發現他這人不抽菸,但嗜酒,且偏愛往酒杯里塞滿冰塊,然後就著烈性的酒下肚,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這極致的快意。

  而這短暫的快意之後回應到他身上的惡果是一連串令人心驚的咳嗽。

  但他似乎並不在意,越是這樣,喝得越凶。像個賭徒,放肆地高額下注,讓人膽寒。

  沈宴寧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想到自己的立場也並無資格,於是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又咽下去,搖搖頭,「我和他們不熟。」

  孟見清換了個姿勢,倚在護欄上,眼睛裡倒映著明暗光影,「趙西和在京郊有個雪場,等到了冬天帶你過去滑雪。」

  那晚的風一定足夠醉人,要不然她怎麼會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沈宴寧的眼睛彎成月牙,燦爛地笑,「好啊。」

  浮白夜空中散落幾點群星,縷縷微風襲過臉頰。

  其實夏日並不漫長。

  「以後離梁宵一遠一點。」耳邊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沈宴寧愣了會兒,下意識問為什麼。

  孟見清喝了口酒,說:「他不是好人。」

  「那你呢?」她笑盈盈地看著他,雙眼灼灼。

  孟見清頓住,捋了一綹落在她額角的碎發,湊在她耳邊,聲音像指甲蓋滑過金屬,令人頭皮發麻。

  他促狹一笑,說:「你猜。」

  沈宴寧到底年輕,資歷尚且,遇到這樣的陣仗,瞬間臉紅了起來,沒了言語。

  孟見清的手落到她肩上,笑了會停下,「天太熱,進去吧。」他的指尖泛著熱意,似火熊熊燃燒。

  後來她才知道梁宵一是梁又安的親侄子,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屋裡放著音樂,趙西和在小型舞台上抱著話筒,身體扭得妖嬈嫵媚。

  沈宴寧聽不懂歌詞,旋律聽著熟悉,像是閩南語版的《舞女》。

  孟見清領著她找了個位子坐下,說:「他祖上是閩南人,到了他爺爺那一輩才遷到了帝京。趙西和從小在他爺爺身邊長大,閩南話說得不錯。只不過他母親那邊規矩比較多,不太喜歡他說方言。」

  趙西和模樣底子不錯,慢悠悠搖著身體唱歌,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個女孩跟著他一起跳舞。偶爾用他那雙勾人的眼睛四處調情,目光輕佻。

  他們包廂里另一桌的人在打撞球,聽見他唱歌,嬉皮笑臉喊他:「趙公子,換首歌唄。」

  「換——你——媽——老子又不是點歌機!」趙西和停下來,捏著話筒直接喊麥。

  那一桌的人也不甘示弱地回嗆一句,誰也不讓誰,整個房間裡鬧哄哄一片。

  沈宴寧都忍不住笑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肆享受過青春了。

  孟見清靠在她身邊,大約是被她傳染,彎了彎唇,眼底碎了一片星光。

  趙西和吵得累了,拎了半瓶香檳轉身來他們這邊,在梁宵一那遭來一頓碰壁,扁扁嘴覺得挺沒趣,轉過頭恰好看到沈宴寧。

  「寧妹妹,」他笑嘻嘻地移到她身邊,「你今晚贏了我那麼多東西,陪我喝一杯酒不過分吧?」

  他喝得有些多,表情醉醺醺的,劉海垂在眼睛下,人畜無害的模樣。

  大約是人長得好看,所以說這話的時候也不讓人覺得冒犯,反而想要存心逗逗他。

  沈宴寧酒量不算差,喝一杯香檳也不打緊,正準備答應時,有人替她拒絕了。

  「女孩子在外面還是少喝酒。」孟見清推開趙西和遞來的那杯酒,和她解釋:「你待會兒還要回學校,喝這麼多酒不太好。」

  沈宴寧瞭然,悻悻收回手。

  趙西和一聽不高興了,委屈地像個孩子,「連酒也不肯喝一杯,那總得要找個法子讓我今天這個主人公玩得盡心吧。」

  孟t見清也不掃他興,耐著性子問:「那你要怎麼個玩法?」

  趙西和沖孟見清邪邪一笑,撐著額看他,「三哥,我這些天老夢到你高中跨年晚會唱歌時的情景。」

  他打的主意不言而喻,孟見清「嗯」了一聲,沒拒絕也沒答應。

  「你嗯是什麼意思啊?」趙西和有些急了。

  孟見清沒搭理他,目光和沈宴寧撞上,「想聽嗎?」

  沈宴寧微微一愣,大概沒想到這決斷要她來做。她拿捏著他的性子想了想,試探性問:「我想聽你就唱嗎?」

  孟見清很少被人主導過情緒,勾了勾嘴角,說:「你想聽我就唱。」

  那晚,孟見清和趙西和合唱了一首《情意結》,他的嗓音很平淡,粵語歌曲像是娓娓道來,卻讓沈宴寧記了很久——

  「別怕,你將無人會代替

  你把玻璃放低請給我跪

  願這便和你有新話題

  然而別叫我小心身體

  放過這回憶奴隸......」

  一曲終了,孟見清從台下下來,走到沈宴寧身邊,問她:「好聽嗎?」

  沈宴寧仰著頭,神情有些陶醉,聲音裡帶著她不常見的甜膩,說好聽呀。

  孟見清捏了捏她的臉蛋,說:「那下次再給你唱。」

  滿屋子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有探究,有好奇,有詫異,也有嫉妒,但終究比不上那天性漠然的人突然施以的柔情。

  終究那溫柔只留給了一個人。

  這段小插曲不過是人生短暫的一瞬間,眾人重新落座,繼續喝酒,眼前事如過眼雲煙般消散,但總會有人記得。

  孟見清在她旁邊坐下,像是隔絕了滿室喧譁,他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酒,金色液體瀲灩,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遙遠的古老龍鍾——

  「阿寧,別太指望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我只希望你開心點快樂點。」

  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來獨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沈宴寧在這一刻突然就明白這句話,而她心甘情願被纏縛。

  人總要在這苦澀的世間,痛痛快快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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