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24-09-14 16:50:24 作者: 謝南居

  第 4 章

  和孟見清的飯局通常都很平淡,他們說的話很少,沈宴寧也不會自作主張詢問關於他的事,大部分時間都充當背景板的作用,偶爾碰到他心情好的時候,或許也會和她說一說自己。

  但他的話總是點到為止,沈宴寧卻被挑起了好奇心,「那你去佛學院上課是因為真的信佛嗎?」

  她的表情很認真,像是在電視台做人物採訪。孟見清眼尾勾起一條褶皺,一本正經地說;「是啊。」

  他笑得沒個正形,顯然是胡亂諏了個梗逗她。沈宴寧也不腦,維持著飯友的職業素養,假意配合著笑一聲。

  像是在告訴他——看吧,我這個飯搭子還是很合格的。

  專業陪吃還陪笑。

  孟見清揀起餐巾一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湯漬,眼眸浸滿笑意,以一種幾乎是親昵的聲音,說:「你看,我這不也挺合格的。」

  沈宴寧身體一顫,任由他擦拭。帶著餘溫的指尖若有似無滑過嘴邊肌膚,掀起一股典雅的檀香。

  那是一種幾度讓她沉淪的溫柔。

  

  電話鈴響起的那一刻,沈宴寧甚至要感謝有人將她解救出這個漩渦中。

  孟見清收回手,慢悠悠接起電話。而那塊餐巾被扔在一旁,仿佛還在冒著熱氣。

  三兩句話,電話被掛斷。孟見清說有個朋友在璞宣那弄了個局,問她要不要一起去?

  沈宴寧搖搖頭,「我又不認識,去了也是掃興。」

  「多去幾次不就認識了。」

  ......

  事後,沈宴寧還是想不起來當時孟見清是用了什麼理由讓她同意的。只是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穩穩噹噹坐在副駕駛了。

  「就是個普通接風宴,不用太緊張。」

  孟見清沒看出她的猶豫,只當她是過分緊張了,出聲安慰。

  他還說他這朋友就是一人來瘋,t在國外待久了就更瘋,但人不壞,就是有點傻,只叫她不用太擔心。

  沈宴寧勉強一笑,望著窗外,陷入沉思。

  孟見清不懂,踏入他的朋友圈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因為受誘惑本身就是一種犯罪。

  *

  璞宣二十層以上都是俱樂部,聽說是東家為了追一個女明星特意開的,這種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戲碼不過是對方圖一時新鮮。通常是俱樂部常在,但身邊的美人卻一撥又換一撥。

  這是他們這個圈子的常態。

  整棟建築坐落在帝京城的中軸線上,東起南街定安門,西至長安城樓。燈火綴滿所有街道,俯瞰之下盡顯皇城繁華。

  接風宴在俱樂部頂層。賽博朋克風的裝修,一擡頭就是星空頂,深邃神秘,鐳射燈光從四面八方襲來,仿若置身浩瀚宇宙中。

  侍應生見了孟見清,立馬上前禮貌客氣地引他們進包廂。

  門口的門童拉開門。

  粗粗看過去,大約有二十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一群年輕人踩著音樂搖頭晃腦,在煙霧繚繞中逐漸忘我。玻璃茶几上還擺了一排五花八門的酒,最中間摞起一沓厚厚的鈔票,幾個女孩坐在沙發上聊天。

  趙西和瞧見孟見清,立馬從牌桌上起身,跑出來時幾乎撲在他身上,「三哥,你可算來了!」

  「離我遠點。」孟見清伸出兩根手指嫌棄地推開他,「味道太沖。」

  趙西和擡手聞了聞,一臉委屈:「我這也沒味道啊。」但他向來沒心沒肺,笑嘻嘻地招呼侍應生來給孟見清倒酒。

  趙西和,二十四歲,父親是某高端酒店集團老闆,母親出身名門,聽說祖上和葉赫那拉氏沾點親戚,所以小的時候院子裡的同齡人總愛喊他「小貝勒」。偏趙西政聽不了這個,回回上去跟人干架,還是孟見清帶人幫他擺平了這件事。後來自然是小弟認大哥,桃園三結義的故事了。

  趙西和「嘁」一聲,眼睛一瞥,看到了沈宴寧,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掃,「喲,三哥這是又換了個新妹妹啊?怎麼稱呼?」

  「又」這個字很微妙,但用在孟見清身上合情合理。

  沈宴寧禮貌笑笑:「我叫沈宴寧。」

  「寧妹妹啊。」

  聽到這個稱呼,沈宴寧眉心一跳,她覺得這個人還沒她大。

  好在話題並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孟見清隨意找了個空位坐下,和身邊人自然聊起:「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上周。」

  「你爸不是想讓你留英國管理歐洲分部?」

  「我爸?」趙西和喝了口酒,往沙發上舒服一靠,得意洋洋地說:「他哪斗得過我媽。」

  ......

  沈宴寧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也不打算聽懂,索性坐在一旁靜靜觀察,望了四周一圈,最後還是回到孟見清身上。

  這是她不曾見過的孟見清。琉璃燈,熟人場,他坐在晦暗燈光下,姿態懶散,斑駁光影落在臉上晦明難測。有人過來遞煙,他笑笑,拒絕之意明顯,恰到好處的客氣疏離。

  那人討好未果,訕訕離開。

  顯然他是這風月場的上位者。

  孟見清突然轉過頭,兩人視線對上,他笑說看個人還偷偷摸摸。

  沈宴寧的心砰砰跳得極快,慌亂中,借著酒意大膽湊上前,問:「孟見清,你以前有多少個妹妹呀?」

  孟見清笑容一頓,靠近她耳邊,拿手比了比,說:「這麼多。」

  「哇,還真不少啊。」沈宴寧誇張笑笑,身體往後挪了挪,看到另一桌有人招手,說:「你朋友好像在叫你。」

  這一挪,他們之間仿佛多了條楚河漢界。孟見清斂了斂眉,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說:「過去玩玩?」

  沈宴寧跟著孟見清過去時,旁邊幾個女孩意味不明的眼神帶著幾分考究以及她們固有的,常見的——嘲諷。

  沈宴寧並不在意。

  比起這些,她更關心待會兒怎麼讓孟見清輸的不那麼難看。

  畢竟她牌桌上的手氣向來很臭。

  但是那一晚她手氣極好,三顆骰子比大小,她一猜一個準,贏了趙西和一塊百達斐麗手錶和另外一個人的一輛限定款車。

  玩了四五輪,回回都是沈宴寧贏,到最後趙西和苦著張臉,怨聲載道:「三哥,真不能玩了,再這樣下去我老底都賠完了!我說你上哪找了這麼個財神爺啊?」

  孟見清坐在旁邊,手搭在她椅背上,沈宴寧往後靠時,後頸蹭過他的指尖,涼得發澀。她下意識偏頭,窗外夜光璀璨,無限風情,他坐在這萬千繁華里,輕聲笑:「京大的。」

  他的話音剛落,牌桌上安靜了一瞬,不知道誰突然嘆了一句:「難怪,原來是高材生啊!」

  中國人無論多有錢 ,骨子裡對讀書人都有一份尊敬,但這份尊敬值多少錢,要沈宴寧自己掂量。

  接下來的幾輪,沈宴寧揣著這份心知肚明的掂量,不敢得意忘形。

  最後一盤,孟見清親自上手。

  周圍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意味深長地說:「三哥這是要把自己給賭上啊?」說完周遭爆發出一片鬨笑,他們露出最原始的本性,眼底淬出幾分灼熱欲望,開著成年人的玩笑,樂不思蜀。

  沈宴寧低頭不說話,試圖屏蔽這些惡俗的低級趣味。

  孟見清拿著骰盅在她眼前晃了晃,看著她,寡冷的眼睛卻笑了一下,「玩一局?」

  沈宴寧擡起頭,定定看著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直達他的心底,而後輕聲地說了一句,像自嘲又像提醒。

  她說:「孟見清,我一無所有,拿什麼和你玩?」

  孟見清瞭然地笑,揉揉她的頭髮,湊在她耳邊,說:「你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會輸呢?」

  房間裡煙霧繚繞,尼古丁和酒精味道肆意融合,唯獨他身上帶著冷清的木質香。望向她的那雙眼眸帶著絲絲倦意,卻又專注平靜。

  「沈小姐,你的贏面很大。」

  他像是個路邊偶然經過的人,卻無端進入她平凡的生命,怒放整個苦燥的夏天。

  孟見清走到她對面,熟練地搖起骰盅,骰子碰壁的聲音隨著音樂的鼓動越來越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沈宴寧的心。

  「哐當——」

  骰盅落地。

  「Lady first.」

  孟見清一如既往地紳士。

  旁邊的人聚得越來越多,就連剛才那兩個女孩也擠過來,他們作壁上觀看著這一場好戲,圖一時樂趣。

  「押大押小?」孟見清問。

  「大。」

  「確定?」

  「確定。」沈宴寧答得乾脆篤定。

  孟見清笑了下,手慢慢鬆開。

  聚在周圍的人下意識伸頭探了探,就連沈宴寧也跟著緊張起來,桌下的手不自覺蜷緊。

  骰盅完全打開的剎那,燈光忽然聚焦到桌面上,答案一目了然。

  三個骰子,六點朝上,一共18,最大。

  沈宴寧押對了。

  孟見清對結果並不意外,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我輸了,你想要什麼?」

  趙西和和幾個公子哥在一旁附和打趣,「寧妹妹,你趕緊詐他一頓,咱三哥最不缺的就是錢。當然其他東西他大概是拿不出來......」

  至於是什麼東西,趙西和沒有明說,但以沈宴寧的聰慧也不會猜不出來。

  男女之間的禮尚往來最怕的就是情愛。

  而情愛在這個圈子裡是最廉價的。它甚至都比不上孟見清手裡的那杯酒。

  沈宴寧仰頭,笑得好似什麼也聽不懂,指著孟見清手腕,說:「我就要那個。」

  其餘人視線齊齊移到他手上,不禁冷吸一口。

  趙西和皺皺眉,「寧妹妹,你要不換個......」

  「可以。」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孟見清不帶一絲猶豫地摘下手腕的佛珠,扔到沈宴寧面前。

  「三哥......」

  趙西和從小和孟見清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這串佛珠的重要性,可如今那視若珍寶的東西就這樣被隨意丟在桌子上。

  沈宴寧揀起桌上的佛珠仔仔細細看了一圈,珠子陳舊,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每顆光滑的珠面上都雕刻了梵語,送禮的人一定是花了心思。

  而他這麼輕而易舉地送出去,是讓沈宴寧意想不到的。

  最後,她在一顆有裂縫的珠子上輕輕一扯。

  圓潤的褐色珠子落到她的手心。

  沈宴寧心滿意足地笑笑,把佛串重新遞還給孟見清,「孟老闆,我就拿你一顆碎掉的佛珠,不過分吧?」

  「就要這玩意兒?」孟見清淡笑,摩挲著那處空缺的珠繩,「那珠子不值幾個錢。你再好好想想,換樣東西。」

  「我覺得它挺好的。」沈宴寧打定主意就要它。

  孟見清還想多說幾句,門口突然一陣攢動。

  趙西和揚起嗓音喊:「三哥,是梁宵一!」

  孟見清隨著人看過去,餘光瞥到沈宴寧正小心翼翼地把那顆褪色的珠子放進挎包夾層里。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值錢寶貝。

  他漫不經心扯起嘴角。

  這年頭沒見過這麼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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