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冬假公休結束後的第一個星期日是節日最後的狂歡時間, 奧利維亞在這一天裡舉國歡慶，舉行復工儀式，大街小巷都恢復往日歡樂的氣氛, 隨處可見的是果汁噴泉與擺滿烤雞與蛋糕的長桌, 大人與小孩攜手共同度過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個周末。

  茸德原本想找薩凡娜一起到市集上逛逛，但是普萊斯侯爵一家計劃今天去周邊城市遊玩, 薩凡娜邀請茸德，但是她覺得還是不要讓自己的壓抑心情影響到普萊斯侯爵一家才好，於是委婉拒絕了。

  茸德最終決定自己到街上轉一轉。

  復工慶典是一個讓奧利維亞市民又恨又愛的活動, 雖然美好愉快的假期生活結束, 但是熱鬧非凡的慶典也意味著新的季節、往後更多集體活動的開始, 意味著從此可以在酒廊里隨意約酒、派對與宴會都可以隨便舉辦, 而不用擔心是不是有很多人因為路途遙遠或者抵抗不了嚴寒而無法赴約了。

  因此街上人來人往,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歡樂的笑容。

  茸德坐在一個攤販的小桌前喝了一杯果汁，她的背後同樣坐著一桌人，正在小聲聊天。

  這聲音恰巧能讓茸德聽見。

  奧利維亞的禮儀, 旁人聊天時不擅自竊聽。

  茸德喝完一杯果汁，正準備起身, 不小心聽了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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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可憐啊，現代社會還有這樣的事呢居然, 連法律也制裁不了他們嗎？」

  「誰知道呢, 那男孩從秋天時進了他們家，就一直被欺凌壓榨呢，但是那家是個大貴族呀……據說, 他們和國家企業有財政來往呢……誰敢動他們呀。」

  「還是別說了別說了, 被他們身邊的人聽見慘的可就是我們了。」

  聲音刻意壓低，仿佛害怕被誰聽見似的。

  茸德皺了皺眉。

  兩位討論的男士已經換了一個話題, 一片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兩個男士不約擡頭一看，來人衣著華麗，面容甜美可愛得沒有一絲攻擊力，與發色相同色調而顯得柔軟溫和的淺色瞳孔略微有些眼熟，但是一看就知道眼前的這位一定是一個貴族少女。

  兩位男士的臉上又不約而同露出一絲絲驚恐的表情，仿佛是害怕剛剛那些話被他們口中的「大貴族身邊的人」聽見了而惹禍上身。

  其中一個男人看著少女可愛的笑容，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猶疑著問：「您……有什麼事嗎？」

  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茸德確實聽到了他們的議論，並且要過來證實一下。

  「抱歉，無意聽見你們談話內容，我是瑟佛薩斯·茸德，可以向你們打聽你們所說之事的詳細內容嗎？」

  瑟佛薩斯·茸德？

  這個姓和名他們都不陌生，他們的國王正是瑟佛薩斯姓，而雖然第一公主因為沒有達到加冕年齡所以並未頻繁公然露面，但是她的名諱人們並不陌生。

  兩位男士終於明白眼前這位面容出色少女的淺色眼瞳的熟悉感究竟來自於哪裡，那是一雙溫潤甜美得與奧利維亞優秀優秀王儲百利索恩殿下一般無二的眼瞳，如同玉石被打薄般純潔無瑕。

  「啊、啊，原來是第一公主殿下，十分抱歉……」其中一個男人立刻反應過來，漲紅了臉。

  在他們記憶中，公主還是個小孩子呢，沒想到已經這麼大了，皇室沉穩的氣質也一覽無餘。

  另外一個男人也反應過來了，急忙說：「公主想知道什麼，只要我們知道，我們都可以告訴你。」

  茸德淺t淺行了個禮，粲然一笑：「謝謝哦。」

  兩位男士的臉紅了個徹底，紛紛站起來抽出他們同桌底下的另一把桌子，彎腰示意茸德坐。

  「所以，你們口中的大貴族是指誰呢？」

  坐下來後，茸德一邊將裙擺理規整，一邊笑著問道。

  「是……」

  男人再次壓低聲音，這次比剛剛談論此事時的聲音更小，為的是防止有茸德以外的相關人士聽見。

  「不必擔憂，我已經使用了消聲咒，你說的話不管有多大聲都只有我們三個人能聽見。」茸德笑著說。

  「謝謝，謝謝，」不知道哪個字眼觸及男人的心靈，準備說話壓低聲音的那個男人臉更紅了，「大貴族就是……一家餐飲企業的老闆，據說和先爵有親戚關係的，人脈十分廣，家底也十分豐厚啊……」

  餐飲企業的老闆？和先爵有關係？

  「您知道是哪位先爵嗎？」

  雖然三大先爵退位後因為政策原因大部分的子嗣都沒能也進入奧利維亞政治領域，但是茸德也沒聽說某位先爵的子嗣轉行做餐飲企業的。

  兩位男士都面露難色，隨後搖了搖頭：「這個沒有聽說……貴族的事兒，也不會告訴我們普通市民呀。」

  「確實，」茸德笑起來，「沒關係，那麼你們口中的『欺凌』是怎麼回事呢？」

  「欺凌」是一個很嚴重的詞，它與「欺負」的性質雖然有些相似，而在奧利維亞人的語境中，它卻比後者用起來時實際情況更嚴重一些，幾乎涉及人身安全、性命的問題。

  「這個事情說起來也已經很長時間了，我們一開始也是聽別人說，只是後來才自己見到的。在這條街上是那家餐飲企業的總部，他們去年秋天的時候僱傭了一個小男孩，大約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吧，不知道這小男孩怎麼惹到他們家裡人，去那裡用餐的人啊，總是能看見老闆……在打那個孩子啊……」

  男人似乎想到什麼，露出於心不忍的表情。

  令一個男人隨即也表示贊同，「是啊，不過並不是在人面前打，就只是在後廚，好像第一次是被摸不清洗漱間的顧客不小心走進去看見了，之後呢，這件事傳開來，就有許多人偷偷去看，有許多人都能看見。」

  「是的，那家餐飲企業的員工都是輪班制，比如早上一位服務生、中午另外一位、晚上再換一位，這樣子員工輕鬆嘛，但是那個男孩一整周都從早到晚在那裡服務哦，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男人說到激動，聲音有一瞬間的哽咽。

  「真的很可憐哦，我們去那裡吃飯，那個男孩過來為我們上菜，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都是疤痕和傷哦。」

  「是啊，那小男孩還長得很漂亮呢，估計正是上學的年紀，沒想到卻要在一家餐廳里受罪。不知道為什麼辭職不了，我們暗中都去勸過好多次，那小男孩頭都快低到胸前了，也不敢說一句話。」

  「反正跟那個大貴族脫離不了干係，他看著就很囂張跋扈的，好多人都感覺氣不過去投訴了好多次，但是好像沒什麼用嘛，因為現在就是有終身雇用這種東西存在的，有句話怎麼說的，『存在即合理』嘛，可能是法律也管不了人家家事吧。」

  「對呀，我們也沒有那個違約金的錢把那小男孩買過來，貴族出價肯定不低的，我們也只能買點擦傷藥或者補品給那個小男孩嘍。」

  兩位男士說完，臉上不斷變換了唏噓、惋惜、憂傷多種表情後，最後變成了無奈。

  「原來是這樣。」茸德笑著點點頭，「如果情況屬實，國王府不會坐視不管的，感謝你們的支持和告知，我想我明白現在要怎麼做了。」

  茸德站起身，行了個禮告別。

  兩位男士也紅著臉站起身紛紛送行。

  時間尚早，茸德決定自己先去他們口中的那家總部餐廳看看，大致了解一下情況。如果差不多符合他們的口述，那麼這件事她會告知司法部，不管是不是僱傭關係，奧利維亞都不應該有「欺凌」這種行為出現。

  玻璃門在入門前時自動開啟，茸德被一名侍應生引領著在其中一個座位坐下，現在不是正餐時間，大部分的人們都在市集上湊熱鬧，店內坐著的人並不多，環境也很安靜。

  引領她進門的那個侍從從桌側為她拿出一份菜單，茸德隨便挑選了幾樣，侍從就拿著菜單走開了。

  茸德坐在桌前，一邊攪了攪茶杯里的茶一邊打量著這家餐廳。

  如果那兩個男人所說的情況屬實，那麼那位男孩如今應該就在店內工作吧？

  到底會是哪位先爵的子嗣呢……

  安靜下來時茸德的腦子又開始變亂，熟悉的人影和往事不斷在腦海中播放，茸德強迫自己將思緒放回這家餐廳與男孩的事上。

  但是越是想避免的越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日子似乎寧靜下來了，不知道蛋撻又在哪裡？他過得好嗎，還是正在經歷難以想像的苦難？

  系統……到底會有什麼東西能傷害到他。

  又一次陷入思緒，茸德坐在桌前，盯著紅茶的熱汽出神。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餘光里，茸德猛然清醒過來。

  一位穿著侍應生黑白燕尾服的人站在桌前，胸前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道菜，他用另一隻手將菜品取下輕輕放在桌上，聲音細小，動作輕緩，放好後微微彎腰行了個禮。

  直到侍從離開，還沒能從思緒中緩過神來的茸德也沒有擡過頭看一眼。

  直到侍應生走後不久，茸德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行為多麼不合禮儀。

  她搖了搖腦袋，端起紅茶喝了一口，這時有侍從再次端著托盤靠近。

  這一次，茸德調整好情緒，微笑著迎接。

  少年已至桌前。

  視線相接的一霎那，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水洗般緩慢褪去顏色，只餘留眼前少年的臉龐——清晰的、鮮活的。

  茸德愣住了。這張臉……

  除了頭髮和雙眸的色彩，眼前少年的模樣，與她的蛋撻，竟然驚人得有九分相似。

  相同挺度的鼻尖、同樣粉潤的唇瓣。雖然色彩不同，但是就連雙眸里自然流露的光彩都如同是經由同一位藝術家之手的雙生作品。

  茸德微微張開嘴，卻沒能叫出那個名字。

  只是像他而已吧……

  但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相似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