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二）

  青山不老（二）

  就連以一敵百, 難以分心的天君也有片刻的失神，縛神咒是祖神留下來的古物，所謂縛神, 便是束縛神靈, 在神靈心智盡失之時種下，不消十世便能使其魂飛魄散, 沒有一個神能突破它的束縛。

  然而，煙歸成功了。

  天君一絲不茍的頭髮在此刻有些許凌亂，他瞳孔不自覺地放大, 目光定定地凝在煙歸面上，但煙歸一個眼神也沒有給他, 徑直飛向那與他對峙的鮫人。

  眾神在回過神後, 手上依然不敢鬆懈, 拿出百分百的精力對抗天君。

  沉淵還是那般的沉著冷靜, 面上沒有一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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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風回浪轉中，眾神衣衫濕透, 鬢髮散亂, 面色倉惶而不安，將他的平靜襯得愈發突兀, 像是一座凍結了的雕塑，千年萬年不改, 帶著時間凝固的美感, 美得毫無攻擊性。

  她率先開口, 目光無喜無怒，話語裡也不夾雜一絲情緒：「要怎麼做？」

  沉淵微一擡手, 喚她上前。

  沒有片刻遲疑，煙歸足尖落到貝殼前的海面上, 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那海水即刻凝結成冰，冰面被足底一踩，濺起細微的冰碴子，落入水中，又激起微不可察的漣漪。

  泛著幽藍光芒的彩色魚尾輕輕往回縮了縮。

  沉淵睫毛輕顫，海藍色的眼眸中溢出的目光如皓月下靜靜涌動的滄海，他的嗓子有些許沙啞：「先擊退孤瀾。」

  說罷指尖一揚，點在煙歸額間。

  只是一瞬間，煙歸感覺到渾身的神力又充沛了許多，仿佛稍一擡手便能讓山巒崩摧，河水逆流。

  前所未有的強大。

  難怪人人都想要力量。

  煙歸眸光閃了閃，清楚地看見沉淵美麗的閃著光芒的魚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她裝作沒看見似的收回目光，回身望向天君。

  天君的金袍也有些破損了，細密的汗珠從額間滲出，怎麼也掩不住。

  「你以為就憑她」在感受到煙歸的眼神後，天君輕蔑地冷哼一聲，揮手召來滾滾天雷，向這邊劈來。

  煙歸不敢輕敵，忙以掌結出一個更堅不可摧的結界，將所有的小神，包括沉淵，都護在了裡面。

  隨即四面狂風驟起，帶著掀翻一切的力量，將藍色海洋攪得天翻地覆，翻弄起的浪潮如驟雨急落，澆濕了在場的所有人。

  不知道沉淵做了什麼，但離恨海感應到她了，加速了陷落。深海裡面此刻已風雲變幻，連面上的風平浪靜也維持不住。

  只要煙歸一催動內力，海上的浪潮便愈發洶湧。

  看來得速戰速決。

  煙歸閉上雙眼，猛地張開雙臂，將所有力量凝在掌心，任衣衫隨風獵獵而動，一半飛揚在半空，一半垂落在水中。

  而她如展翅高飛的雄鷹，躍過海面，迎著驚濤駭浪，孤絕地飛向天君。

  破雲劍不知從哪裡一躍而起，飛掠到煙歸眼前，顫抖著劍柄要她握住。

  煙歸這次沒有推辭，舉劍向前。

  飛升時的神光還未散去，煙歸勢如破竹般乘風而去，發出的攻擊讓天君也有些受不住。

  這一次，如有天助。

  確有天助。

  天君早已在和一眾小神的對峙中耗費了太多神力，此刻不敵，步步退後。

  唇角溢出鮮紅的血，他滿不在乎地擦去，陰沉地擡眼，諷刺道：「只會使用武力的蠻人。」

  煙歸手上力道未松，劍氣逼人，步步緊逼，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譏：「不然呢。跟你講道理嗎？」

  天君冷笑一聲，陰鷙的眼愈發駭人。

  下一秒他的手就扭曲成根根藤蔓，藤身上附著大大小小的尖刺，鋒利無比。

  那藤蔓在長出來的一瞬間便纏上破雲劍，要把它絞碎似的。

  破雲劍劍光愈勝，瘋狂地燃燒著，要把藤蔓燒盡。

  然而藤蔓不知從何處長出，燒之不盡，越纏越多。

  「那就試試。」天君冷冷笑著，看著那藤蔓從煙歸身後冒出。

  「煙歸！小心！」沉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終於能聽出來一點焦急。

  下首那些小神們也都是一臉擔憂的模樣。

  煙歸神色不改，屏息凝神，空出的那隻手狠狠擡起，打下一道靈光，將海水激起數丈高。

  升至半空的海水在片刻間化為了一把把利劍，切斷了身後攻擊的藤蔓。

  天君眉頭一蹙，用力一拽藤蔓，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那綠色藤蔓瘋長，一面抵擋著來自煙歸神光的兇猛攻擊，一面死死絞住破雲劍。

  ——成膠著之勢。

  沒有人敢靠近，也沒有人能靠近。兩人的實力太過強悍，以至於方圓五丈內都瀰漫著能將萬物生機滅絕的凜然殺意。

  銀色光芒和金色光芒在虛空中交纏，其間無數幽綠藤蔓蔓延飛舞，肆意亂打，藉機t攻擊。

  煙歸的衣衫已被那帶刺的藤蔓刮出好幾個血洞，在陽光的照耀下愈發顯眼，泛著橙紅色的詭異光芒，一滴滴鮮血落入海中，轉瞬便消失不見。

  而她面色如常，像是從未受過傷似的。

  天君的狀況也並不樂觀，面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周身的金光散去不少，連腳下的雲霧都只剩薄薄一層，看上去搖搖欲墜。

  而離恨海的異動愈發強烈，已經不需要肉眼去看，即便是在半空中也能感受到什麼叫地動山搖。

  眾神將法器深深嵌入冰層，方才勉強穩住身形。

  有好心的小神很聰明地用縛妖索把沉淵的貝殼套住，和冰層連結到一起，以不至於可憐的鮫人被巨浪掀翻。

  「明華殿下，快！離恨海就要陷落了！我們要、要掉下去了！」一位小神帶著驚恐大嚷大叫，催促著煙歸，他覺得煙歸大抵是被天君激怒，好戰屬性被激發，以至於如此戀戰。

  另一位小神附和道：「我就說，明華殿下，她、她、她有打架的癮吶！！！」

  南華太君很及時地捂住他們二人的嘴，低聲罵了幾句。他很慶幸自己有兩隻手，也很慶幸不懂事的只有兩個傢伙。

  煙歸什麼也聽不見，她覺得冷，無比的冷，從被藤蔓穿透處傳來無窮無盡的寒意，和怎麼也止不住的疼痛。

  她很久沒有這麼疼過了。

  「這麼多年過去，本君的對手居然是你。」天君笑得無比張揚，眼裡儘是瘋狂和嗜血的快感。

  煙歸聽出他話中的譏誚，猛地一擡手將眼前藤蔓劈開，抽出了破雲劍，踉踉蹌蹌退開數丈遠，而後極慢，極冷道：「所以我該感到榮幸嗎？」

  天君微笑，笑意淺淡，隨即張開雙手，金袍飛揚，無數藤蔓以極快的速度從背後長出，一瞬間便遮雲蔽日，「你死在本君手裡，這是你的無上榮耀。」

  他的聲音冷冷的，配合著不見天日的背景，生出極其恰當的陰鬱。

  下一刻，那藤蔓不由煙歸抗拒，分明是極軟極脆弱的藤條，卻如利刃一般，強硬地破開了煙歸的護體神光，刺入身體。

  那感覺就像屠刀隔開牲口的脖子一樣，不需要太過用力，卻極其精準，刀刀致命。

  天君最是擅長。

  下首的小神齊齊發出一聲驚呼。

  然後是一陣騷動。

  煙歸咬著牙，也笑了，「你還是一個人守著你的榮耀死去吧！」

  她鮮血淋漓的雙手驟然握上深深插入胸膛的那根藤蔓，狠狠一拽，天君步子一個踉蹌，從雲霧上墜下。

  只聽撲通一聲。

  兩人一同落入水中。

  南華太君駭得渾身一顫，睜著個老花眼往攪動不停的水裡看。

  然而不待他多看，那巨浪捲土重來，或者說巨浪一直在身側翻滾，只是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在天君和煙歸的打鬥上。

  又是一浪打來，身下的冰層已皸裂開來。

  「怎麼辦？怎麼辦？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我就說，不要來了吧！我們在天界還能待得好好的！這禍患難道還能波及天界不成」

  「話不是這麼說，人間有句話怎麼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是啊！這也不是明華殿下一個人的事，也不是鮫人一個人的事，即便是隕滅在此，我也毫無怨言！」

  這下沒有人說話了。大家都不想被扣上臨陣脫逃的帽子。

  沉淵目光定定地落在他們二人的墜水之處，看了許久，一直到周遭的山巒都高出離恨海數丈高，才篤定道：「她不會敗的。」

  一旁的小神們也沒有閒著，拼盡全力，來固定離恨海，本以為自己做的是徒勞之功，此刻聽了沉淵此言，心頭生出幾分安定，幹活也愈發積極。

  南華太君心裡卻有些發怵，撫須嘆了好幾輪，酒壺也砸了好幾十下，終於沒忍住開口：「老魔尊真的會、真的會幫我們嗎？」

  沉淵眼底是沉沉的悲傷和永恆的平靜，他沒有笑，於是氣質愈發清冷絕塵，像是一尊不合世俗的古佛，「出於對故人的愧疚，他會來的。」

  況且，也不是在幫他們。

  挽救離恨海之禍，並不是某個人的責任。

  倏然，一道紫金色身影從眼前閃過，帶來濃濃黑煙，迷了眾神的眼。

  沉淵卻看得分明，縛昭身上閃著一道不屬於他的金光，他甚至沒有多看沉淵一眼，將渾身是血的煙歸丟進貝殼裡，便匆匆離去。

  待濃煙散盡，眾神也醒過神來。

  方才，是過去了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