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神明(一)
2024-09-14 15:52:10
作者: 柳院燈疏
世有神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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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對煙歸的衝擊太大, 她原以為自己只是一個活了九十多年的掃把星,後來憶起這一千多年的舊事,才知那一世不過是滄海一粟。
可如今, 他們告訴她, 她既不是柳煙歸,也不是明華, 只是一個為這天地浩劫而生的犧牲品,只是一個生來便沒有自己的意義,要為他人而活的傀儡。
煙歸無力地垂下雙手, 搖著頭步步退後,眼前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
她抵抗那麼多年的天道居然只是一人的意志, 而創造她的沉淵要她去死。
「煙歸, 你不想做我們就不做。」雪盡見煙歸神色不對, 忙上前一把抱住她, 安撫地拍著她瘦削的脊背,他不願眼看著她再次赴死, 也不願她痛苦, 若煙歸不願做這件事,他不介意與沉淵為敵。
「沒有人能逼你, 沒有人。」
煙歸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雪盡,又轉頭看向沉淵, 終於不確定地開口:「除了我, 沒有旁人了嗎?」
她知道消除天地浩劫定不是易事, 連天君都不想插手,怎麼可能會輕易解決呢?
天君聞言, 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他在嘲笑沉淵的自以為是, 天底下難道會有第二個像他那樣的傻瓜嗎?
果然,她怕了。
他苦心孤詣多年,一面想著讓她身上的神性泯滅,另一面也是想滅了這個和沉淵這個老古董一樣執著的小古董。
沉淵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煙歸,上一次離恨海異動我化了一魄做定海珠將海固定下來,我的身體已不能支撐我再次為定海珠灌輸神力,而世上只有承載我另一魄的你,能做這件事。」
「我不會強迫你,因為這是一條必死的路。」
他將利弊說得通透,是希望她不是被哄騙著去做這件事,而是發自內心的想要力挽狂瀾。
煙歸的聲音有些顫,眼底是模糊的畏懼和深深的無措,「重新為定海珠灌輸神力嗎?可是我的神力被縛神咒封印住了,我做不了……」
雪盡聽出她的意思,她說做不了,是不能做,而非不想做。
他下了死志,緊緊扣著煙歸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回到滅世之劫那一刻,消除前因,便可以擺脫縛神咒。」
煙歸恍惚地看著雪盡,他的容顏忽遠又忽近,月光在他身後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長到他走了一千三百年,有人懷揣著深切思念為她跋涉一千多年,只為這短暫的相遇,相知,相戀。
可命運在逼她做一個抉擇:在雪盡和蒼生之間做選擇。
若她執意要去挽救離恨海之禍,雪盡一定會為了她作出犧牲,可是過去是真的能被改變嗎?可是如果沒有改變,她身上的縛神咒被削弱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真的能改變,那她當初沒有被放逐人世,還能遇見他嗎?
煙歸腦中一片混沌,喃喃:「過去是可以被改變的嗎?過去真的可以被改變嗎?」
「可以的,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
雪盡不忍欺她瞞她,可他還是這樣做了。他這麼些年回到過去無數次,想看看往昔是否被改變自然有無數法子,那些怨鬼仍在,難道縛神咒真的無解嗎?
他不信命,一次次地燃燒心火回到過去,做著徒勞之事。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攬月城建成那年。
祭天那日,他從煙歸身側拾起的兩顆玉珠化形了,而這絕對不是受他的影響。是煙歸身上的縛神咒被削弱了,才使得靈物生了靈智。
既如此,便說明縛神咒並非無解。而這個法子也是行得通的。
況且,五百多年前發生的事,槐序是有記憶的。這意味著什麼
天道也會有疏忽。
天君見濯羽執迷不悟,怒上心頭,當年他閉關修煉,才讓濯羽趁機跳入了那百世輪迴中,輪迴境開,再無轉圜餘地,他悔恨不已卻又惴惴不安,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他如何不疼不愛他如何能看著他沉淪
如今為了眼前人,濯羽又要再一次孤注一擲,他嘴角抽搐:「濯羽!夠了!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雪盡回頭,星光落入他眼眸,而他如天地間一捧最乾淨澄澈的雪,此行人間一趟,天真未改,精誠未改,痴心未改。
他朗聲回道,聲音如春雨澆落一樹純白流蘇花,霎時間花落如雨,漫天璀璨銀河就撒入她的心懷。
她想起來了阿夕對流蘇樹的評價:「花開時如霜似雪,滿樹的白花紛揚而下,恰似漫天飛雪,因此其又名四月雪。」
四月雪,究竟是代表著雪盡堅定的追隨,不死的信仰,還是只是單純的因為明華殿外有千株萬株這樣的樹呢?
她好想問問,可是一切愈發不能深究。今日發生了太多事,一波接一波的衝擊,如浪潮般推著她前進,容不得半點退閃。
只聽他道:「天君,難道你以為天地浩劫來臨,天界真能獨善其身嗎?你不願做的事,自有人為之!」
天君的怒氣又疊加了一層,連帶著手上的攻擊也驟然加強,「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蒼生赴死嗎?」
「是又如何?」
虛空中,竊藍與緗葉色交織,將此間映照如白晝,而本就不寧靜的滄海在一重接一重的攻擊之下,躍起巨浪,喧囂著湧向岸邊。
霎時間雪盡和煙歸的立足之地,地動山搖,那本是一塊浮在海上的浮冰,脆弱單薄,承受不起這樣猛烈的攻擊,只聽——轟的一聲聲,裂成一片片碎冰。
而深海終於攪起驚濤駭浪,離恨海的陷落提前到來了。
海天一色處,風雲變幻,浪潮攀天,生生掩映明月星辰,天地間黑暗降臨,只余驚濤轟擊山巒之聲,如奪命之音,經久不絕。
與此同時,一柄長劍從海底直貫而出,帶著淋灕水珠,興奮地破風而來,在雪盡眼前打了個旋兒,而後迸發出更加耀眼的光芒,激起水花四濺,那驚起的水花眨眼間結成了堅硬的浮冰,方圓十里之內,形成了一座難以摧毀的冰島。
沉淵一心二用,又騰出一手以抵禦離恨海的攻擊。
而此處震天動地的驚響也擾了九重天的清淨。
幾個巡邏的神官開了天眼往下界望去,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天君面色沉重,正和一隻形貌昳麗的鮫人對峙。而不遠處,兩道身影重合,那身影他們認得,一位是曾在天界呼風喚雨的明華,另一位則是早在千年前便墮魂的濯羽殿下。
這是在做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而後注意到了他們身側不安分的離恨海。
一位小神驚疑不定:「離恨海陷落提前到來了嗎?」
「怎麼會如此需要去稟報天君嗎?」
「天君不是在下面嗎?而且天君不是明令禁止插手離恨海之事嗎?」
「可是……」那被反駁的小神面露遲疑,沒有繼續說下去。
「笨蛋!你們沒看見天君也在離恨海之上嗎?他嘴上說著不插手,還不是去了我看天君有些吃力啊,你們還不趕緊去召集人幫他處理這事!」南華太君悄然踱步到他們身後,拿著酒壺重重敲了幾下他們的頭,恨鐵不成鋼地道。
小神們恍然大悟,原來天君是想要自己處理此事,真是心懷蒼生,仁義冠世啊!
他們懷著對天君的敬仰,登t時四散開來,奔走相告。
不多時,便集齊了尚在天界的神官。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乘著雲霧往下界趕去。
因著沉淵分身去抵禦那離恨海,天君漸漸占了上風,繼續騰出力氣勸解濯羽:「好啊!不愧是我的好兒子!可是這蒼生和你有什麼關係呢?人間覆滅了,千百年後依舊繁榮,而你,若隕滅了,可是再無來生!」
「那又如何!生死於我,不過浮雲,我不在乎!而你,枉為天界之主,滿口的仁義道德,卻只想明哲保身,你配當天君嗎?」
天君尖聲冷笑:「你說得對!我是不配,我偏要顛覆這天地,你當如何!」
此話一出,猶如平地驚雷,乍破在血性被激起的一眾神官耳邊,他們滿懷著雄心壯志,要下界助天君一臂之力,挽大廈之將傾,卻未曾想,他們敬仰的天君竟是要親手促成這天地浩劫。
南華太君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道:「哎呀!天君剛剛說什麼,我年紀大了,實在沒聽清。」
雖隔著千里萬里,神明們卻都耳聰目明,聽得一清二楚,況且又是三界中佼佼者,心思澄明,自然明白天君言下之意,然而他們怎麼也沒有料到,天君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一小神哆哆嗦嗦,不敢擡眼看前方的激烈打鬥,「太君,天君他說,他……他說,他要顛覆天地……」
南華太君搖著頭佯裝沒有聽懂,繼續問道:「顛覆天地是什麼意思?天君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我年紀大了聽不清,你難道也聽錯了休要冤枉天君啊!」
另一小神硬邦邦回道:「他沒聽錯,我也聽見了,天君說他要滅世。」
南華太君大驚小怪:「這這這……這可不興瞎說啊!你們這些小神,可別信口雌黃,血口噴人啊!」
他的話將眾人的情緒挑撥到頂點,一位英眉高鼻,威武不凡的武神站出身來,指著前方恨恨道:「我們血口噴人!太君你怕不是老糊塗了!我們一行五百多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就說天君為何此次如此淡然,對於離恨海陷落這樣的災禍不聞不問,還明令禁止我們下界處理此事!原來他……」他再也說不下去,痛心疾首到了極點。
南華太君裝作吃驚的樣子,「可他,他是天君啊!天君怎麼會錯呢?他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什麼苦衷能讓他毀天滅地
平常互相不對付的神明們在此刻同心併力,大是大非面前,他們如何分不清
眾神不以為然,紛紛反駁:「天君就一定是對的嗎?」
「是啊!我們受了凡人的供奉,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別說他是天君了,今日就是祖神再世,我們也不能容忍他做這樣為世所不容,天誅地滅的事!」
……
神明們群情激奮,吵著嚷著上前。
一道黑色身影倏然閃過,翩然降臨到眾神眼前。
眾神詫異地擡眼,眼前這人渾身金光繚繞,英氣逼人,竟是成功渡過天劫飛升成上神的夢師!
「夢師!你攔著我們,莫非是要與天君為伍」
執鈴擡眸望向眾人,淡道:「群龍無首可不行。你們這樣冒冒失失,以為真是天君的對手嗎?以為真的能阻止離恨海陷落嗎?」
她伸出一指,引導眾人望向那貝殼中的美麗鮫人,「那是沉淵,二十多萬年前曾消彌過離恨海之禍,也唯有他,能再次阻止浩劫現世。」
眾神半信半疑,但看那鮫人眉眼沉著,呈慈悲之態,莫名使人信服。
一神問道:「我們應該怎麼做?」
執鈴心中疑惑不比他們少,但她相信明華,也相信沉淵,遂道:「去幫沉淵抵禦天君即可,至於離恨海的事,你們幫不上忙。」
執鈴的話也莫名使人信服。
眾神得了指示,便朝著沉淵所在之處飛去。
沉淵剛剛復甦,神力不濟,又對上天君,漸漸不敵。
剎那間道道靈力朝自己湧來,他心頭一驚,但擔憂之事沒有出現。
一個個陌生面孔出現在眼前,祭出各式各樣的武器,居然幫助他加固了這層抵禦天君的結界。
人間朝堂變幻,代代交疊。天界又何嘗不是呢?
這些鍾靈毓秀的神明,年輕氣盛,卻也有自己的堅守和信仰。
沉淵心中感到寬慰。
然而洶湧而來的海水不由他鬆懈半分,難道這場浩劫真的無法避免嗎?
他眸中噙著憂傷,心底卻升起隱秘的期待,望向不遠處的煙歸,解釋了她的疑惑:「煙歸,過去不會被改變,能被改變的只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