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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神明(二)

2024-09-14 15:52:11 作者: 柳院燈疏

  世有神明(二)

  煙歸迷茫擡頭, 只見穹隆壓頂,黑雲欲傾,「如何改變我自己」

  沉淵垂眸, 他也不知, 煙歸離開他太久了,久到他不知她在人世掙扎什麼, 執著什麼……

  「煙歸,聽我說,一念因果, 須臾定終,你執念成於千年前, 也唯有那時的你能給你答案。」

  雪盡緊緊抓著她的手, 未等她反應, 那指環已從她留給他的靛青鑲銀香囊中躥了出來, 閃爍著微弱光芒。

  煙歸望著那指環,此刻才瞭然, 「這是你用心火煉的」

  雪盡沒有否認, 下一秒他胸膛中燃起一團幽藍色光芒,在昏暗天地間, 固執地撲閃著一豆螢火。

  「你……你在幹什麼……」

  煙歸大驚,伸手去阻止, 可是那焰火怎麼也撲不滅, 指環和他身前那一團火光一同跳躍, 最後焰火漸冉,指環愈燙, 鋒利的光芒迸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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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君惱怒於眾神竟幫著那鮫人對付自己,遑論關注這邊他這個不太聽話的兒子, 即便是注意到了又如何,他已自顧不暇,分身乏術。

  雪盡額間滲出密密汗珠,在焰火的映照下,如同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啪嗒啪嗒地墜落到煙歸手中,而她已分不清這是自己的淚珠還是他飽受煎熬流下的汗水。

  「雪盡,你快停下來!停下來!不用回到過去我也可以突破縛神咒!」

  煙歸害怕得渾身都在顫抖,她嘶吼著出聲:「不!不可以!我可以,我可以突破這縛神咒的,你看,你看……」

  她說著催動周身所有僅存的神力,往脖子後側那一道金色印記涌去,撕裂般的疼痛匯聚於一點,而那縛神咒威力愈盛,將她所作的努力輕飄飄消解。

  雪盡含笑望著她,她這般在意自己,他也算死而無憾,可是他不想離開她,不想留她一人,若有來世,若他還有來世……

  煙歸見掙扎無果,只得轉而繼續阻止雪盡,她匯聚神力於掌心,想要將雪盡打暈,然而那攻擊還未出手,破雲劍便「嗖」的一聲一躍而起,將她猛地掀翻。

  「你這個蠢貨!你做什麼!」煙歸吐出一口腥血,氣得破口大罵。

  破雲劍固執地護在雪盡眼前,威風八面地立著,不讓煙歸靠近。

  煙歸拭去唇邊鮮血:「你是我的佩劍!破雲!給我滾開!」

  「我命令你,滾開!」

  破雲終於有些發怵,轉了個向,用劍柄輕輕戳了戳雪盡的肩,而後可憐巴巴地望向煙歸,疑惑地晃了晃劍身:不是你要我保護雪盡的嗎?

  煙歸霍然起身,狠絕地將破雲劈入海中,而後跪坐到雪盡眼前,捧起他的臉,讓他好好看著自己,一字一頓,極慢,極冷地道:「雪盡,你敢死!我就永遠忘了你。」

  這個威脅對他來說實在惡毒。

  雪盡笑得有些勉強,而後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好。」

  「好什麼好!你不許死!我命令你,不許死!」煙歸咬牙,厲聲道,「你是我的誰啊!你憑什麼為我犧牲,憑什麼為我而死!我不需要你這樣做,快停下來!」

  雪盡毫不生氣,唇邊笑意還多了幾分,「我不是你的誰……但你是我的至親,所愛,不可割捨之人。」

  萬里長天在他身後舒展,天光雲影錯亂,眾神的靈力交錯層疊,鋪成一幅壯闊而又瑰美的絕世名畫。

  天地間,她只能聽見雪盡斷斷續續的聲音。

  他聲音輕輕,附在她耳邊低語,如一片羽毛拂過心上,痒痒地撓著,卻不是情人間耳鬢廝磨,而是生死訣別。

  「從前,我總是想著,要去救贖你,要將你拉回正軌,如今才知錯得離譜……你從來不需要我救,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煙歸臉色青白,木然地看著他,心中卻早已被極致的悲傷覆蓋,痛到麻木,痛到不能言語。

  「我雖說著不能護你一世,但我內心裡何嘗不想把你藏起來,讓你做嬌花,做蝴蝶,做我手心裡的明珠。t」

  雪盡的氣息已然十分虛弱,那團藍色焰火雖微弱,卻越燃越烈,像是要劃破長空,撕開一道裂縫一般。

  而身側果真已出現了一道裂縫。

  「可是……可是怎麼可能呢……」他一字一句說得珍重,傾注了畢生的愛意,「煙歸,煙歸,我真的好想……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了,在你無涯的生命里,我又算什麼我怕你愛我,又怕你不愛我,我總是這般矛盾,明知結局還要來選擇和你糾纏,可是比起給你愛,我更希望的是,你能自由地做你想要的所有事……」

  他沒有說下去。

  煙歸通曉他心意,重重點頭,緊緊抓著他的手,抓得那般緊,以至於指甲深深嵌入血肉,鮮血淋漓。

  他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毫不在意。

  煙歸眼睜睜看著那焰火在空中跳躍,像是要吸乾雪盡的所有生命力。

  雪盡繼續道:「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恆物之大情也。故聖人將游於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

  他說著,唇邊溢出慘澹的一絲笑。

  「我也該將你還回天地了。」

  煙歸淚如雨下,搖著頭道:「可是我也不想你死,我,我害怕……我不能接受你隕滅。」

  她從未如此畏懼過死亡。

  「我,我迷途已久,我曾經一度不能釋懷母親的離去。可是生死終始,無非是天地間最尋常之事。我卻妄圖留住她,留住你,留住我自己。」

  「是你教會我如何看淡生死,所以不必惋惜我的離去,不過是游魚入海,浮雲歸山。」

  煙歸怔怔,到了此時,誰施恩誰受惠已然分不清。他們二人糾葛至深,從千年前便已註定。

  她想到了鴛鴦古鏡中那交頸而臥負傷的鴛鴦,何嘗不是他們二人的映照

  身側隧道已開。

  她死死盯著雪盡,始終不肯離去。

  沉淵在身後低聲催促:「煙歸,這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

  煙歸默不作聲,回身望向沉淵,眼底是深深的難以消弭的恨意,她恨他,恨他將自己創造出來,恨他讓自己入了這死局。

  「煙歸……」雪盡沙啞的聲音又響起,連他也在催促自己。

  煙歸面色陰沉地回過頭,眼中無愛也無恨,卻猛地將雪盡一把拽進自己懷中,他疼得渾身顫抖,虛弱得無力反抗。

  她很想問問他,是墮魂更疼,還是燃盡心火更疼……

  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抵不過死別時的綿綿無盡的哀傷,她將額頭抵上雪盡的額頭,在他唇邊吐息,話語裡滿是決然:「雪盡,不會有下一次了。我不會再讓你為我犧牲了!」

  雪盡什麼也看不清,意識在慢慢遠離,但他柔聲應著:「好。」

  仿佛她無論說什麼,他都會說好。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支持。

  天地無涯,波瀾壯闊,他只為她一人而來。

  煙歸鬆開他,屏住呼吸,默然許久,而後開口:「你會忘了我嗎?我們還能再見嗎?」

  雪盡想,他一定是瘋了,到了此刻突然生出些悔意,他心中從來沒有什麼大義,只有她,只想和她長相廝守。若真能相見,他想到此,眼中綻開笑意,已在腦海中構想出重逢的畫面。

  那定是在一個料峭寒意散盡的春天,晝放白光,日月清朗。

  而他們重逢在枝葉扶蘇之下,山水映發,聲光相亂。周遭人流如織,他卻一眼望進她眼底,澄澈明波流轉,她看山看水,看盡人間百態,而他眼中只有她,天地間只有她。

  若說他對這紅塵還有什麼眷戀,便只有她了。

  他的摯愛。

  或許是迴光返照,或許是執念太深,他的眼前豁然清明,最後看了一眼他追隨千年的人,嘆了一聲:「但令心似金鈿堅……」

  雪盡沒有說完下一句,心火便徹底燃盡了。

  身軀化作一點一滴的流光,在身側蹁躚飛舞,纏綿繾綣,難捨難分,一如初見那夜,他笑著望向她,溫聲道:「我叫,雪盡。」

  她那時還不懂,這場跋涉千里的重逢,他孤身一人走了這麼多年。久到她忘卻初心,久到他再耐不住等待。

  煙歸有些悵然地抓了一下虛空,什麼也沒有抓住,就像阿夕死時那般,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不能做。

  她唇邊溢出一絲苦笑,替雪盡說出了那句二人的祈願:「天上人間會相見。」

  但願,天上人間會相見。

  執鈴垂著眼,膽戰心驚地見證了一切,見證了在最驚心動魄的戰鬥之中,一對塵世戀人為了這與他們毫不相干的人間,不得已而做出的犧牲。

  她心頭有些痛,不知是想到了玄夜,還是因為終於看清了自己尊奉這麼多年的天君的真面目,亦或是別的什麼……

  雪盡隕滅了。

  隕滅是什麼意思呢?永生永世的寂滅,永無來生的死亡。

  煙歸抿著唇,眼神沉著,面色冷峻,仿佛方才的那場死別並沒有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她沒有絲毫猶豫地站起身,冷眼看向那虛偽至極的天君,隨即目光落回沉淵身上,冷冷道:「沉淵,若我說我不願替你去做這件事呢?」

  沉淵知道她心底還在恨自己,才刻意說出這般賭氣的話,他溫和地凝視著她,道破了她的心聲:「你心底是願意做這件事的,你知道的,這不是替我做事。」

  「那個死去的郎君替你做了抉擇,而他是世上最懂你的人。」

  煙歸沒有否認,那又如何?她永遠也不會原諒沉淵。

  她毫不留情地甩開袖子,又一掌劈開了想要跟上她的破雲劍,孤身一人,一步步走入了那深邃的隧道中。

  直面她心底最深的恐懼。

  此時已是月落參橫,東方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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