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夢浮生
2024-09-14 15:51:27
作者: 柳院燈疏
八夢浮生
明華失去了所有記憶, 所有神力。
此後,無人再記得明華。
她是柳煙歸,一無所有的柳煙歸, 會給世人帶來不幸的柳煙歸, 永遠都在漂泊不得安息的柳煙歸。
煙歸第一次醒來是在一個荒原,身上是一襲樸素的白衣, 胸前掛著一隻長命鎖,鎖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無非是祝願身體健康, 家人平安,秋季豐收……除此之外, 身邊再沒有其他東西。
她茫然地擡起頭, 心頭浮現出三個字「柳煙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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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名字嗎?
怎麼聽起來像是在妓院打工的什麼破名字?象形、形聲、指事、會意、轉注、假借, 處處都顯現出這名字的一般。
不如給自己取個新名字?取個朗朗上口又意蘊豐富的?算了算了, 太麻煩了。
煙歸一向是個怕麻煩的人。她很快地起身,拍盡身上塵土, 就往人煙處走。
前方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莊, 炊煙裊裊,雲蒸霞蔚, 美不勝收。
她心中大喜,加快了步子往那處走去。
一個憨t態可掬的小女孩本在田壟上玩泥巴, 見了煙歸, 張開雙臂就撲上來抱住了她的大腿。
煙歸莞爾, 蹲下身子去摸那女孩圓嘟嘟的臉,幾乎是一瞬間, 黑煙從煙歸指尖溢出,扎進她嬌嫩的臉龐。煙歸慌忙將手撤開, 然而已是為時已晚。
「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似被燙到,發出尖銳的驚叫,一步步退後跌坐在地。
她捂著臉渾身顫抖,發出破碎的哭泣。
煙歸也駭得跌坐在地,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那女孩在自己面前痛苦扭曲,黑煙在她的肌膚處蔓延,燒得肌膚裂開一個個黑洞,血水從那洞口汩汩流出,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痛苦中苦苦掙扎,最終血竭而盡,一頭栽進地里。
那孩童的父母也在此時趕來,見到這一幕,肝膽俱裂,撲上來抱住孩子,然而在觸到的一瞬間也被黑煙灼傷……
這下,那些聞聲而來的村民都嚇得站到了十幾米之外,十分警惕地盯著煙歸。
「妖女,你使了什麼妖法」
「我說,大家別靠近她,這實在太可怕了!」
「怎麼辦,怎麼辦,她會不會也對我們出手」
「我們人多,未必不是她的對手,殺了她殺了她!聽說妖怪都是殺不死的,我們用火燒試試」
……
眾人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煙歸有心想要辯解幾句,她什麼也沒做啊!可是那孩童以及她的父母,確實是在她的影響下死去。
她不敢相信地伸出雙手,反覆查看,雙手纖細如蔥,白皙似玉,分明是很正常的一雙手,可是為什麼,它殺了人……
這時,一道白光打來,煙歸覺得有些熟悉,一時愣怔,沒有躲開。
下一秒那白光鎖住她的腳腕,攀著小腿而上,將她綁了個結結實實。
煙歸試著掙了掙,無果,遂作罷。
擡起眼來看這鎖住自己的人。
眼前雲煙四起,模糊一片。
再次睜眼時已是另一番陌生景象。
只見一個白須白髯的老人,穿著一襲白色道袍,端的是道骨仙風的姿態,可他面色桀驁無拘,正慵懶地斜倚樹身,打量著她,目光複雜。
煙歸心中直覺那人並無惡意,遂小心翼翼地開口:「是神仙嗎?」
那老仙人望著她慈悲地一笑,聲音清潤動聽,並不顯老態,「是。你可以叫我太君。」
「好的,太君大人。」煙歸忙點點頭,立刻改口。
南華太君也懶得糾正她,從懷裡揣出一頂素色帷帽,結結實實地套到她頭上,想著不可過多插手凡塵之事,只長話短說,「你身負厄運,會給人們帶來災禍。這頂帷帽可以壓制你的煞氣,若是想尋個安生之處,可以去往人間的西北境,那裡有一座雪山。」
「那處叫什麼?」
太君略一沉吟,道:「暮雪村。」
暮雪村。煙歸在心頭默默記下。
那南華太君走出幾步遠,又頓住腳,回頭看還呆立在原地的煙歸,嘆了幾口氣。
也不知今日一別,此生還能否再相見……隨著縛神咒在她身上越融合越深,直到徹底融為一體,到那時,他也就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明華殿下,但願人間千年歲月過,我們還能再度相遇。
煙歸得了那帷帽,本想去往那老丈所說的暮雪村,可西北,太遠了,她這樣的命格,還指不定鬧出什麼風波,於是她只轉身向附近的山林里走去。
山林中層層疊疊的枝葉間漾著霞氣。沒有生人,只有些許生靈,在煙歸到來之前就逃得無影無蹤。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座山寺,隱在雲煙繚繞中,其間傳出些暮鼓晨鐘的響動。
只聽一陣陣沉悶的木魚聲傳出:
「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這裡居然也有人煙嗎?煙歸有些惋惜地止了步子,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豎起耳朵聽了一段,發現聽不懂一點,遂放棄了,轉頭往回走。
那佛音穿透密林而來,始終清楚地落在煙歸耳邊。
「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無掛礙即無恐怖,那人活著是為什麼呢?孑然一身,什麼都不在乎地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正是這樣想時,身後一僧喝住了煙歸。
她只得回身作禮,見那僧人年輕極了,卻是生得一雙又長又媚的鳳眼,倒叫人十分可惜這樣一個風流人物居然入了這佛家謁道。
「小師傅好。」
「姑娘,貧僧看你與我佛有些機緣,不如留在此處。」
煙歸想到方才那一陣陣聽不懂的佛經,十分頭疼,忙擺著手推辭,「多謝師傅好意,只是我無心向佛,恐怕無法久待。」
她的顧慮不假,一方面是擔心自己的厄運會禍及他人,另一方面也是她確實受不住寂寞,不然也不會一醒來就要往人煙處走。
「可是姑娘,你無依無靠,留在這裡是最好的選擇了。除了此處,還有哪裡能是你的容身之處呢。」
「像姑娘這樣的人,實在沒有挑挑撿撿的資格。」
煙歸心驚膽戰地聽著,聽這僧人的意思,倒是對自己的前因了解得大差不差,只是為何話語中有些刺人呢?佛家不是慈悲為懷嗎?
可他說得很對,自己確實沒有去處,要是真去暮雪村,這麼遠的路程,恐怕是還沒走到自己就先死為敬。嘆了口氣,煙歸不情不願地妥協了。
山中歲月容易過,這一世很快將要過去。
已過百年,煙歸的面容沒有什麼變化,還停留在十七八歲的嬌美容顏,而這寺中唯一的僧人,也還是初見那副模樣。
歐,對了,那僧人叫懷燈。
這日,煙歸照例在河邊刷她和懷燈吃完的碗,邊刷邊罵罵咧咧:「死懷燈臭懷燈,你這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你不是個忌口的僧人嗎?不是一心向佛嗎?不光喝酒如灌水,還茹毛飲血,殺魚如麻!」
「整日就只知道使喚我刷碗!我哪裡能吃八碗米飯!」
一陣風吹過,送來陣陣清淡的皂香。
煙歸直覺有些異樣,警惕地擡起頭來,只見河對岸站著一個黑衣男子,面具將面容遮住,只露出一雙如夜星般的眼,倒不是說他的眼睛很亮,而是他整個人太木了,就像一塊石頭,唯一能顯示他生機的便是那一對眼波流轉的眸子。
「殿下,跟我走一趟吧。」此人的聲音也是沉穩得不行,與懷燈日日敲的那木魚聲一般無二。
煙歸鬆開碗,起身和他直視,「你,你是什麼人?」
「晉康。後晉的晉,安康的康。」
後晉?好熟悉啊,是哪個朝代名嗎?此人又是何意是想要加害她嗎?
煙歸想著,往寺院半掩的門看去。
晉康開口打斷她的胡思亂想:「殿下不要多慮,只是走一趟。」
煙歸心思被撞破,來人又是周身氣勢不凡,想必懷燈那懶鬼定不是他的對手,若硬碰硬,說不準要搭上兩屍兩命。
晉康這時已經越過河岸而來,牽起煙歸一角衣袖,她只得規規矩矩地低著頭,順著他的牽引。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在一座黑煙繚繞的橋盡頭見到了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婆婆,一身褐衣,笑起來說不出的慈悲,笑聲卻十分爽朗,讓人覺得她還能再活一千年。
她將煙歸打量一遍,笑吟吟對晉康開口:「康娃,就是這個姑娘嗎?」
「是。」
那婆婆笑容滿面,從身後捧出一碗湯,煙歸接過一看,這熱湯通體墨綠髮黑,其上漂浮著不知名的絮狀物、粉狀物,倒像是她第一次做的黑暗料理,當時懷燈捏著鼻子一飲而盡,而後昏睡了三天。
後來煙歸勤學苦練,在毒暈整座寺院的雞鴨後,終於小有所成,在廚藝方面有所建樹。
煙歸捏著鼻子不敢下口,「這,這能喝嗎?」
婆婆笑得極為慈愛,「姑娘莫怕,這湯看著一般,實則入口美味,令人回味無窮!老身的手藝,你儘管放心!」
煙歸瞧她說得篤定,覺得是自己多疑了,可拿到嘴邊,那惡臭又襲入鼻尖,她見婆婆始終殷切地望著她,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只得硬著頭皮飲盡。
真是回味無窮啊t!煙歸強忍著噁心,只覺眼冒金星,神思恍惚,一些零碎片段如走馬燈般浮現。
有人溫柔地喚她明華:「明華,一年未見,都清瘦了。你得多吃一點,不然母后會心疼的。」
有人嚴厲地喝道:「明華,你真是胡鬧!你真是頑劣至極!你功課做完了嗎,就去翻牆!」
也有人恭敬地在她下首跪伏:「明華殿下,我尊貴的殿下。」
「明華!」「小明華,來喝酒!雖然你酒量爛得令人糟心,但我還是喜歡和你喝酒!」
「殿下!殿下!」「小神官」「你在怕什麼你為什麼不敢看我?為什麼要躲著我」
「明華殿下,殿下,救救我……」
「明華,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們詛咒你,永遠都在原地踏步,永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永遠都事與願違,不得解脫!」
「這就是你背叛天,背叛我的代價!」
……
無數碎片湧入腦海,在煙歸抓住它們之前又被粉碎得徹徹底底。
明華是誰小神官是誰又是誰要詛咒她天又在說什麼……
這些陌生的記憶如碎火般在她腦中橫衝直撞,灼傷感卻是從四肢百骸傳來,幾欲將她撕裂。
天地混沌,萬物墜入虛空,她也陷入了沉睡中。
第二次醒來時,依舊是陌生的景象,陌生的自己,陌生的一切。
煙歸撫著心口,感覺心神恍惚,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般醒來心有餘悸,可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抓不住。
身邊只有一頂帷帽,身上是一襲素白衣衫,摸遍渾身上下也只在懷中摸到一隻長命鎖。鎖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刻的字十分陌生,煙歸只能隱約推斷那是什麼意思。
……
接下來的幾世,和之前沒有什麼兩樣。
失去所有記憶的煙歸帶著對人世的好奇和心頭的茫然,一次次入世,一次次離開。
她四處漂泊,四海為家,在百年後,遇見生命盡頭處的晉康,被帶著喝下一碗孟婆湯,過往在腦海中炸開,卻不成具象,最終忘卻所有。
周而復始,無有盡頭。
到了第十世,神格已經被削得淡得不能再淡的煙歸,在數不清多少次死裡逃生後,遇到了一位自稱神仙的鳳凰妖。其實他只是一個半仙。
他一身金光閃閃,如仙人降世,他自稱金仙,要來替煙歸除去身上厄運,並救走了正被群鬼圍毆的煙歸。
煙歸起初是不怎麼信這人能有這麼好心,畢竟之前自己也並不是沒有上過當,她因為體質特殊,時常被一些妖魔精怪覬覦。
好在,她很聰明,否則也不能次次虎口逃生。
但金仙十分好心地治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又教了她一些咒法來控制自己的厄運不外泄。也許算是一個好神仙吧。神和妖總歸是有些不同的吧。
可世上當然沒有白給的好事,金仙覬覦的是煙歸不老不死的身體,他並不知煙歸只是一個被下了縛神咒,失去所有神力的神,他只以為這是一個罕見的長生不老的軀體,心生艷羨,心心念念要拿她做研究。
在經過四十年非人的試煉過後,煙歸成功將金仙反殺,不僅將他碎屍萬段,還順走了他莊子裡所有的美酒。
於是這夜,月黑風高,萬籟俱寂,煙歸放了一把大火,兩手提滿酒罈,耀武揚威地下了山。她當然是耀武揚威,畢竟被當成藥人煉了這麼多年的藥,煙歸已經百毒不侵,加上她常年吃不飽穿不暖,已經習慣了惡劣的生存環境。她相信,再沒有更艱難的處境等著她了。
此後的日子,一定是一天比一天光明。
除了,那金仙誆騙她除掉厄運,只教了她半吊子的術法來控制。時靈時不靈的。
煙歸漫無目的地走,忽然有一天,腦海中又映入三個大字——「暮雪村」,這三個字來的和她自己的名字一樣蹊蹺。
暮雪村聽起來像是個好去處。
在經過多方打聽後,煙歸跋山涉水,終於到了目的地。
當然其中過程也是十分艱難的。
比如她時常因為控制不住厄運,而禍害到一些人,不過相比於之前害死人已經好很多了。如今只是死一些雞呀鴨呀,逼瘋一些貓貓狗狗,害得一些人倒大霉……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至於那些人,要罵什麼就罵吧,什麼災星掃把星霉星……畢竟,這是不爭的事實。煙歸看得很開。
在如願找到暮雪村之後,煙歸就在此處安了家。她雖然覺得此處環境未免太過清幽,可清淨一點未必不是壞事。
安定下來後,煙歸開始思考一些我思故我在的終極哲理,終於想起了她醒來時便丟棄的帷帽,於是又是一番翻山越嶺,好一番艱巨,總算尋回了那帷帽。
她帶上帷帽後立刻就去逗了一隻鳥,那鳥不但沒瘋,反而親呢地要和她親近。
天哪!原來老天爺老早就眷顧了我!謝謝天謝謝地,謝謝小鳥謝謝小貓,謝謝東門大黃……
當晚,戴著帷帽的煙歸興奮地跑到山下的鎮上,將這個好消息宣布:「各位父老鄉親們,我柳煙歸今日將要卸掉災星的榮譽稱號啦!」
「呼~呼~」只有風聲回應她。
煙歸毫不氣餒,挨家挨戶地敲門,「陳大嬸,您看,我手上有一隻小鳥,是不是非常地生機勃勃,您看它還活蹦亂跳的呢。」
在看清來人後,門被「砰」的一聲關上。
「張大哥,您看看我手中這隻小麻雀,它還是生龍活虎的呢,既沒有口吐白沫也沒有四肢抽搐……」
門再次被「砰」的一聲關上。
「小花小朋友,怎麼是你來開門呀?你的阿爹阿娘呢?」
小花與煙歸隔著兩米距離,搖著腦袋桀桀笑道:「我不是小花,我是小花家那隻花豬!」
煙歸恍然大悟上前一步道:「啊!花豬朋友你好,那怎麼是你來開門呀?」
花豬抱著手哼了一聲,忙退後好幾步,「你今晚陣勢太大了,我好多朋友被吵醒了,想來一探究竟,我猜拳輸了才來的。」
煙歸瞭然地點點頭,有些同情地看著花豬,正想著,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摸上了她的頭頂。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錯愕。只不過煙歸是習慣性的錯愕加後怕。
花豬在驚呼後,露出了視死如歸的表情。
煙歸忙解釋道:「花豬朋友,沒事的沒事的!你看這隻小麻雀它還……」
「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生機勃勃……」花豬替她說完了台詞。
「哈哈,是,是呀。是呀。」
花豬才不信,哭喪著臉跳進了豬窩,將頭深深埋進稻草堆里,任煙歸怎麼安慰都不聽。
從窗戶忽然飛來一隻拖鞋,正中煙歸頭頂,隨之而來的是一通臭罵:「柳煙歸!大晚上不睡覺又來嚯嚯我家豬了,我管你找到什麼破帽子破鞋子,災星就是災星,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樣的令人厭惡!求你快滾吧,你不想活了我們還想活呢!」
罵我就罵我,罵狗做什麼……
既然狗都被罵了,我就當你在指桑罵槐了,其實你原本想罵的是狗對吧。
煙歸這樣安慰自己,撥開那鞋子,磨磨蹭蹭起身,又覺得不能白來一趟。遂鬼鬼祟祟溜進每一家,在家禽旁邊留了一張字條:「柳煙歸到此一游。嘻嘻~」
等明日他們醒來,發現家禽還都活得好好的,定會欣然接受自己不是災星這個事實。
然而很不幸的是,成見根深蒂固,哪怕煙歸身體力行以實踐證明了自己不會再害人害畜生們,人們對她還是抱有深深敵意。
煙歸放棄了,徹底將自己封閉在暮雪村內。除了鎮上的劉鐵生為了追求她,特意在村里建了個小房子,美其名曰,近水樓台先得月。
真是笑死。柳煙歸是一灘誰都能踩進地里的爛泥,哪裡是什麼皎皎明月,也沒有人和鐵生搶的。
人們對她避之不及。你看,最後鐵生也還不是迫於壓力,將她捨棄了。
後來,遇到了阿夕。
阿夕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他冷靜沉著,對所有事都看得淡然,也不在乎煙歸是災星。他溫柔包容,能夠忍受煙歸的絮絮叨叨,也會記下她說的每一句話……
他很好,好到煙歸自慚形穢,好到她想要將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給他。
可柳煙歸一無所有,她能給的只有一顆真心。真心,應當是最值錢的東西了吧。
煙歸時常會想,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阿夕的呢?
她很清楚地知道那絕不是因為認為阿夕不會t受自己厄運影響,絕不是因為認為阿夕適合自己。
靠近他時的每一次心悸,都是遲來的少女心事。如南山晚來鐘聲,聲聲敲擊的不是古舊銅鐘,而是她封閉已久的心房。
也許從阿夕擋在她的面前,遮住她的雙耳,替她掩去惡言惡語,替她遮去世間風雪起始,一切早已註定。
此後不過是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以至於煙歸後來恨透了他,分明是他讓她生出了希望,卻再次被他殘忍打碎。
真心,是最不值錢的了。
煙歸立在烏篷船船頭,風雪加身,滿面塵霜,她將那隻自己戴了許多年最為寶貴的長命鎖取下來遞給夢師。
那長命鎖上的文字她已完全讀不懂了,她原來曾想過,這應當是她父母留給她的吧,希望她一生平安順遂,安樂無憂。
可是光有長命鎖有什麼用呢?她想要的,是有人告訴她:「煙歸,你很好,你是個值得被愛的姑娘。」她想要的是長長久久的陪伴,永不離棄的愛。她想要的不過一顆最純粹的真心而已。
唯一會祝願她平安的人早死在了千年前,她是被放棄的神,被遺忘的人,在紛亂紅塵中百般浮沉,苦苦掙扎,不得解脫的逆旅之人。
「我拿此物來交換,換一場前塵夢。」
煙歸從夢師的眼裡看到了同情和惋惜。
那時她便知道了,這前塵將是另一場萬劫不復。可那又怎麼樣呢?即便痛苦,也是由夢醒後的煙歸來承受。還能比當下更痛苦嗎?凡塵種種,萬般皆是苦果,哪裡有什麼解脫,哪裡有什麼救贖。不過是籠中人自欺欺人罷了。
此刻,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她只是想要知道為什麼……
至於浮浮沉沉,紛紛擾擾,不過是世間常態,不過是紅塵中人的命數。她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