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2024-09-14 15:32:42 作者: 蠍子蘭

  第251章

  福建海防軍指揮使曾芝龍, 同知陳春耘歸來, 請求入京。

  曾芝龍登上港口,背後的煙火戛然而止,海天回歸深黑的寂靜。宗政鳶跟曾芝龍面對面一笑,曾芝龍微笑:「第三把鎮寇斬馬劍會是誰的呢?」

  宗政鳶咧開嘴,整齊的牙齒森森潔白:「是啊, 誰的呢。」

  研武堂命宗政鳶原地駐守天津港, 以防金兵再次進山東。宗政鳶收到研武堂驛報, 金兵已經分兵, 往更西去, 從陸相晟那裡進長城。宗政鳶唯一顧慮的是害怕韃靼此刻聞風而動,跟著搶。年初攝政王把互市搞成了倒還好,能給韃靼一口甜的。萬一林丹汗反應過來助金兵一臂之力,整個研武堂碧血塗地也擋不住了。

  老陸, 到你了。

  

  金兵向西前進,留一個團營斷後。斷後的金兵抱了必死的決心, 與京營膠著撕咬。長城的烽堠煙墩一個接一個向西燃起, 狼煙直上九霄,烽火烈烈照向秦晉之地。

  新任工部虞衡司郎中李在德率領軍器局與匠作處上下豁出一切竭盡所能地準備火器火藥。虞衡司郎中正五品, 即便是工部用人並不很拘泥於科道,李在德突然從九品晉升五品,快得嚇人。趙盈銳打定主意抱住李在德,特地跑到軍器局看李在德。李在德瘦瘦弱弱鼻尖上掛副眼鏡,戴個圍裙, 兩手油污,依舊非常威嚴地監督工坊,令行禁止,一派將軍風度。

  趙盈銳心底有個投筆從戎的夢,也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這輩子也就夠格伺候筆墨。看到製作火器的李在德,他心情又激盪了。誰都不能真的大殺四方,火器能。

  京郊有三個大軍器庫,都是在周烈將軍清查田莊之後建的,目前庫存除了白杆兵那一批,尚能支持,但肯定不夠。改造火器快一些,振星不能揮霍,短時間造不快。

  李在德一捶桌:拼了!

  京營活活把斷後的金兵團營給吞了,開平衛關隘門一開,白杆兵仿佛咆哮的錢塘江衝出長城。長城上烽火狼煙連成屏障,守護多災多難的國土。深厚的雲層突然裂開一條縫,灼灼金光越來越盛,銀甲白馬的小將軍閃耀如飛火流星,領軍策馬向西狂奔。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看得到金光中澄澈的藍天。石砫土兵們叱吒呼喊:「天開眼咯!天開眼咯!」

  蒼天看到咯!

  馬又麟一揮長槍,向西去,跟陸相晟前後夾擊,然後匯合!

  京營後備軍奔赴開平衛,和攝政王所領團營換防。周烈原地駐守,攝政王領兵回城保護京畿。

  攝政王領兵行進,厚厚的雲層突然開裂,純淨威嚴的陽光在攝政王前面開路,攝政王一步一步劈開陰霾,所向披靡。

  皇帝陛下出城迎接攝政王,小小一個人坐在車上,燦爛的華蓋傘隨風飄揚。他很緊張,握著拳頭:「大伴,開平衛勝了對吧?」

  富太監回答:「一切按照研武堂和兵部的計劃進行。」

  曾森和李小二一邊一個站著在車旁,實在太矮看不著人了。曾森一隻手拉著更矮的小柿子,防止他攥緊御車軲轆下面。

  小柿子輕輕問:「六叔打贏了哦?」

  曾森回答:「殿下把金兵擋在開平衛外面了。」

  小柿子一隻小小的手扶著巨大的車輪條輻,被曾森扒拉下來:「危險。」

  曾森看不著李小二,李小二今天穿著皮甲,擡頭挺胸告訴曾森,以後六叔的黑甲要傳給他。

  皇家儀仗的鼎鼎威儀在城門外烈焰燎原,火紅色金線繡的晏字旗縱橫拂風。陰了月余的天突然雲層崩裂,人群中忍不住崩出一聲氣音。堂皇的光焰潑灑而下,黃昏的輝煌騰騰蔓延,黑甲黑馬的攝政王披光而來。

  攝政王很遠就看到了皇帝陛下的儀仗。飛玄光筋疲力竭,走得不快,巨大的身形緩慢移動,威武如岳。越來越接近,攝政王一眼就看到了馬車上華蓋下小小的幼兒。太小了,坐在奢華的車座中,厚實的墊子小小陷下去一塊。

  皇帝陛下焦急等待許久,看見冷峻攝政王突然一愣,甚至有點……恐懼。陳舊的血腥繚繞著新的冤魂,殺戮的味道失控地蔓延。騎著高大馬匹戴著面甲低頭看皇帝陛下的男人恍惚很陌生,不像天天抱他的六叔,只是一把刀,或者劍,劍鋒血跡未乾,在寒風中錚錚鋒鳴,渴望血肉。

  皇帝陛下仰著圓鼓鼓的小臉,黑而純淨的眼睛信賴地看攝政王:「六叔……」

  倏忽漫長又倏忽瞬間的寂靜,攝政王緩緩擡手摘下猙獰面甲,溫和一笑:「陛下。」

  皇帝陛下繃直的小身子一松,暗暗吐出一口氣,還是他的六叔!

  摘了面甲,攝政王才看到馬車兩邊的南司房小國柿們。攝政王身上的冷意瞬間融化,熾火霞光照耀著,連風都暖了。

  李小二帶哭腔一喊:「六叔!」

  攝政王下馬,李小二看他,還是那個淵渟岳峙肩扛江山的六叔。他抱住攝政王的腿,完全不怕黑甲上濃郁腥氣的滑膩。皇帝陛下小眼淚又冒出來,攝政王想說臣不辱使命,一張嘴,嘶啞帶著笑意的嗓音冒出一句:「跟你爹似的,眼淚不值錢。」

  富太監愣住,內閣愣住,在場所有皇親國戚國之棟樑全都愣住。皇帝陛下嚎啕:「六叔你沒事就好!」

  攝政王緩緩半跪在車邊,皇帝陛下一撲,攝政王眉頭一跳,單手接住小皇帝:「臣沒事。臣只想證明,晏軍能贏。」

  曾森拉著小柿子,握住拳頭,心想,我什麼時候能長大,能像這樣保護皇帝陛下?

  夜幕四合,攝政王一個人騎著馬拎著槍,慢慢走回魯王府。寒風吹不散他身上人命的味道。馬蹄欺壓寂靜,叫囂著迴響。偶爾城中爆竹聲響,攝政王恍然,過年了。

  有人在魯王府提著燈等他回來。溫暖的光輕柔地籠著清瘦的人影,肅殺料峭的寒夜被這等待的光影柔化,寧靜和悅。

  那是王修。

  去年金兵圍城,他也是這樣提著燈,站在府門口等他回來。

  李奉恕看著王修,輕聲道:「我贏了。」

  王修微笑:「嗯。」

  李奉恕下馬,想摸摸王修的臉,手擡在半空中,手指略略往後縮。王修略略一偏臉,埋在李奉恕的手心裡。

  李奉恕站在這一團等他回家的光中,輕輕一舒氣,向前一倒。王修架不住他,被他壓得跪在地上。王府戍衛立刻出門,王修十分冷靜,指揮王府戍衛擡攝政王進臥房。鹿太醫早在府中待命,進臥房來幫李奉恕卸甲脫衣。沿著盔甲縫有大大小小的傷口,血跡乾涸,衣服站在皮膚上。王修用剪刀剪開,用涼開水把衣服泡開。臥室里點燃所有燈具,亮如白晝,李奉恕的傷口纖毫畢現。最嚴重的一條在後肩胛上,約莫一指長,皮肉翻開。大奉承雖然自小伺候人,也是長在錦繡堆里的,猛然一見差點昏。

  鹿太醫清理傷口,縫合。李奉恕身上縫合七處,有些不用縫,也得包紮。攝政王卸了甲就是個血葫蘆,大奉承搖搖欲墜。王修對他道:「你去看看飛玄光,馬廄要盡心伺候。」

  大奉承如蒙大赦離開。

  更嚴重的外傷鹿太醫都見過,只是從來沒在天潢貴胄身上見過這麼多。

  王修沉著鎮定,動作迅速,李奉恕突然睜開眼:「向東去,研武堂下令沒有?」

  王修應道:「下了,鄔雙樨和旭陽帶著虎符出京畿與小花匯合斷金兵南下的路。」

  李奉恕立刻閉上眼,昏過去。

  王修看鹿太醫,鹿太醫輕聲道:「殿下實在是……太累了。」

  王修握住李奉恕的手。

  京營的幾個團營換防,白杆兵追出長城,鄔雙樨和旭陽接到命令,原地稍作休整。旭陽帶著半枚虎符,兩個人領兵向東與宗政鳶匯合。

  太醫院到達開平衛照顧傷員,重傷者回京。旭陽脫了鎧甲坐著,閉著眼,一個瘍醫在他身上縫縫補補,旭陽滿臉汗,但面色不改。

  鄔雙樨包紮完畢在五軍營清點人數。調防的團營進駐開平衛內城,外城石堡幾乎被炸平了。鄔雙樨仰頭看一路西去的狼煙,心裡回憶研武堂下發的遼東新地圖。

  其實不必。那是他家。

  鄔雙樨看著自己的手,狠狠一攥。他是要回去,回遼東,把丟了的全都撿起來。

  研武堂驛馬報告:「研武堂命你二人押送火器與宗政將軍共赴遼東,軍器局將派人隨行。」

  鄔雙樨一眯眼:「軍器局跟著瞎攪合什麼?我們還不會用個火器?」

  接著面色一變:「隨行的是誰?」

  研武堂驛馬沒有回答,任務完成,轉身上馬離開。

  其實研武堂不回答,鄔雙樨也知道,肯定是李在德。傻狍子是工部虞衡司正五品郎中,官階比他和旭陽都高。

  旭陽似乎又在唱歌,風隱約帶來他的聲音,飄蕩在尚未打掃的戰場上,穿透生與死的命運。

  李在德上書研武堂,改進火器的養護與火藥和原有火器並不相同,並且改進銅發熕和振星都必須有專人操縱。軍器局必須隨行,記錄改進火器真實的戰鬥力。

  研武堂准。

  軍器局忙著把火器裝車,李在德回魯王府一趟,抱著老王爺蹭蹭臉:「老頭子,我去去就回。」

  老王爺顫抖著摩挲李在德的背:「好。」

  「你總說二十四王鎮守神州,我這就去兌現周王的誓言。子孫……子孫該做的。」

  鄔雙樨旭陽與軍器局押送隊伍即日拔營啟程。鄔雙樨回頭看一眼,長長的隊伍,望不著尾。

  李郎中就在隊伍後面,始終,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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