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2024-09-14 15:32:20
作者: 蠍子蘭
第237章
爾垂被陸相晟一槍打下馬傷勢嚴重, 金兵撤軍之後阿福齊焦頭爛額。瀋陽現在內部清洗, 正藍旗大小軍官被洗掉了一千多人。他本來就跟黃台吉的弟弟阿獾走得有點近,阿獾跟哈齊一樣,差點成為建州繼承人。哈齊被努爾哈濟囚禁至死,阿獾沒被黃台吉整死目前也元氣大傷。阿福齊是個圓滑的人,他的出身卻總是在逼他表明立場, 因為他的父親差點降晏, 他就是個叛徒的兒子。
大薩滿口中發出遼遠的聲音, 他一甩銅鈴, 鈴聲不大, 卻在風雪中清越激盪。
阿福齊在帳中大罵:「那個人是誰!出瀋陽之前怎麼從來沒人告訴我有什麼天雄軍!」
爾垂抽氣一樣喘息,嘴邊鼻孔有粉色血沫。被驚人的力量當胸一槍,阿福齊害怕爾垂被他自己的胸骨或者肋骨扎肺。
大薩滿並不懼怕阿福齊的怒火,他誰都不怕, 在寒風中走著奇異的步伐,身上纏繞的彩帶飄蕩飛舞。
「他是誰……他是誰……」
建州缺醫生, 薩滿隨軍大多數時候是當醫生用的。阿福齊一口怒火壓在胸腔, 到底也不敢真的對著大薩滿發出來。爾垂快沒氣了,阿福齊急得打圈, 這還能回瀋陽嗎?
大薩滿閉著眼,古老的咒語悠揚吟唱,唱的在場所有軍人毛骨悚然。大薩滿在跟世間萬物對話,直接穿透了他們的皮囊。他們的靈魂第一次被如此直視,只能戰慄。
「陸相晟, 他會自殺的,他快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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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齊恨不得薅著大薩滿的領子把他拖進來給爾垂看看,黃台吉大兒子奄奄一息!
大薩滿閉著眼一歪頭,非常迷惑地站在風中。
「不對……陸相晟身後有人,比他還魁梧的男人,像守護神……不該出現,不該出現……」
阿福齊忍無可忍:「您進帳看看大貝勒!」
大薩滿瞬間轉臉對著阿福齊,沒有睜眼,阿福齊卻差點沒忍住往後一退。
大薩滿用虛無縹緲的聲音輕輕微笑:「陸相晟死了,大貝勒就會沒事。」
阿福齊全身發抖,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憤怒,難道讓他現在回去殺陸相晟!
大薩滿站在風中,又一搖銅鈴。
陸相晟身後魁梧的影子瞬間睜開眼睛,大薩滿嚇得往後一仰:「這到底是誰!他不該存在!」
阿福齊已經聽不懂大薩滿在胡扯什麼了:「快去周圍看看有沒有什麼懂治療的人,沒有咱們就連夜拔營去最近的金兵駐地!」
阿福齊不敢看爾垂的胸前,爾垂的護心鏡都被陸相晟給打凹了。阿福齊征戰這麼多年,這種非人的力量,第一次見。
金兵撤走,天雄軍傷亡過半。關內需要一次大的勝利,白敬活捉高迎祥。長城外亦需要一次勝利,哪怕是用血肉來換。陸相晟衝出長城就沒想過要回去,大晏異常需要一場步卒對騎兵的勝利,因為晏軍缺馬,晏軍只能寄希望用命搏騎兵。陸相晟在千軍萬馬里第一眼就看到了爾垂,他不認識他,但是他認得爾垂身上盛氣凌人的架勢。年輕人馬上功夫紮實,可惜他輕敵了。這個毛病會害這個他一生,直到他死亡。
金兵迅速撤離,步卒根本追不上。陸相晟騎在馬上,摘了頭盔,一回頭看他領出來的天雄軍,個個都是他悉心訓練出來的,今日,他領著他們出來送死。陸相晟攥著韁繩,血漫過眼角往下淌:「給研武堂發戰報!阿特拉克綽救下來了!」
山西巡撫陸相晟領天雄軍出邊關破女真騎兵。阿特拉克綽部驗證印信,用火銃對著陸相晟:「你自己一個人進來!」
陸相晟騎著馬,往裡走。城牆上的人以為陸相晟穿著紅甲,進了城門才發現,那是鎧甲上披了一層血。
阿特拉克綽部首領根本看不出來陸相晟其實是個文官,被他驚人的膂力折服:「沒想到你是大晏的將軍。你們已經很久沒出長城了。」
首領很實誠地告訴陸相晟,金兵想屠城,因為他們無意間擋在了一條商道上。截獲的米麵騾車他們不會歸還,因為理論上來說他們搶的是建州。火器幾乎用光,但是還剩幾箱子廢雷,完全用不了。
陸相晟一看那幾箱子「廢雷」,眼前一黑。
「有機括,但按不下去。」首領想演示給陸相晟看,被陸相晟一把薅住手腕。
「不用了。別碰。」
你命大。陸相晟心想,你真的摁下去了,不用金兵來屠城。
「阿特拉克綽部不能在這裡呆了。你們最好趕緊離開這裡。」
首領被寒風皴得樹皮一樣的臉上只有迷茫。又遷徙?遷徙到哪裡?冰天雪地,傷員老弱婦孺走不了多遠就會死。首領扯著陸相晟的槍,一句話說不出來。很久之後,他很費勁地問:「哪裡能容下我們?」
去韃靼和土默特部來不及了。草原現在是千里雪野,活物熬不過一夜。金兵遲早還得來,再來一次阿特拉克綽真的要被屠乾淨了。
陸相晟一戴頭盔:「你們收拾東西,跟我進宣府。」
首領一愣:「進長城?」
陸相晟攥著長槍:「是,跟我進長城。長城保護你們。」
天雄軍的參將一把拉住陸相晟,壓低聲音咬著牙:「陸巡撫,袁應泰的教訓正在眼前。收容蒙古難民,結果呢!您想把宣府拱手讓人麼!」
陸相晟平靜地看他,什麼都沒說。
宣府大同作為防線,已經名存實亡很久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幾箱「廢雷」上。連他都沒見過幾次的振星,居然就已經出現在走私的商道上。
陸相晟完全不敢想。
阿特拉克綽部迅速收拾整齊扶老攜幼擡著傷員撤離舊城。長長的隊伍沉默地跟著天雄軍走,極遠漠北來的寒風惡狠狠地追著他們撕咬。天雄軍最後撤離的人追上來,對陸相晟耳語:「埋好了。」
陸相晟點點頭。
隊伍滿懷憧憬地加快速度,無論如何要掙扎著度過這個寒冬。數千年的庇佑就在眼前,這一次,希望它能再一次庇佑向它祈禱的人們——
「進長城!」
陸相晟率三千步卒破建州騎兵,北京仿佛一驚:原來晏軍對上金兵是可以勝的?
被人摁在地上用鞋底踩臉踩了十年,都忘了以前的自己什麼模樣。
攝政王看著眼前用研武堂驛馬送來的東西,面色鐵青站起來往外走。王修一看壞了,拉住李奉恕的袖子:「老李,你去哪兒?」
王修明確感覺到李奉恕的滔天盛怒。李家人不能遇見背叛,背叛最讓他們發瘋,攝政王曾經多寄予工部希望現在就多狂怒。王修摟著攝政王的後腰,眼睛一熱,埋在攝政王背上。
那麼好的振星,那麼好的火銃和火炮,那是老李全部的希望,工部要什麼老李給什麼,為了造火器的建鐵老李不惜一切。
現在看來,竟然是大晏在研究滅亡自己的武器。
那麼好的火銃和火炮,以後是不是統統都要對著大晏?
攝政王站在門口,沒有表情。
「你看,那是什麼?」
王修沒回答,攝政王自言自語:「這是大晏士兵的血和命,大晏軍隊的臉面和骨氣,還有咱們大晏朝廷的尊嚴和國體。振星居然都能走私……」
攝政王低笑起來。
王修收緊胳膊,摟得更緊:「殿下別急,殿下別急,殿下聽我說。我覺得這事有蹊蹺,我們先找人來詢問,就算是工部里有內鬼,也不必打草驚蛇。」
錦衣衛的人穿過工部的工坊直接帶走李在德和郭星起。工坊其他人嚇壞了,被錦衣衛帶走能是什麼好事?
郭星起是真嚇著了,他沒想過有一天還能跟錦衣衛打交道。李在德很鎮定地擋在郭星起的前面:「別害怕。問你什麼你照實說。」
錦衣衛並無固定衙門,李在德和郭星起稀里糊塗被領到一處只有一進的小院。司謙其實是個很客氣的人,他越客氣就越嚇人。郭星起胖大個漢子縮在李在德身後,李在德護著郭星起,仰著下巴:「司指揮,我是他頂頭上司,你有話問我便是,我不知道,他更不知道。」
司謙上下一掃李在德:「李巡檢,陸巡撫大破建州騎兵,這事兒你知道。」
李在德梗著脖子:「知道。陸巡撫了不起。」
司謙平靜:「陸巡撫抄了一條走私商道,發現了……這個。」
一個錦衣衛抱著一枚沉重的火雷過來,李在德轉頭一看,差點昏倒:「這不是振星?」
司謙點頭:「正是。」
李在德急得嗓子裡有血腥味,難道是工部漏出去的?他想起旭陽告訴他,建州金兵用的其實全是晏軍的火器,就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私出去的。李在德電光石火之間甚至想,他的德銃要是被人調轉了銃口,瞄向大晏,他要怎麼辦。
李在德跟著錦衣衛來的時候忘記摘眼鏡,他用袖子擡起眼鏡一抹眼睛,拖著郭星起仔細檢查振星。
郭星起喃喃自語:「好像不是工坊的工藝……」
司謙平靜看李在德,微微一揚眉毛。李在德冷汗滾滾,審他的是司謙,不是攝政王,這件事已經很嚴重了。李在德平復氣息:「司指揮,不是我們工坊的工藝,這顆振星做得很粗糙。」
司謙看一眼振星,李在德搖頭:「炸還是會炸的。但的確不是我們工坊做的。」
司謙板著臉,李在德微微握著拳頭的手輕輕顫抖:「我覺得,可能是振星的圖樣出問題了。」
爾垂終於咳出一口血沫拽著阿福齊。他的肺是個破了的風箱,阿福齊半天才明白他說什麼:返回阿特拉克綽。
爾垂沾著自己的血翻身在營帳地面上寫了一個詞:火雷。
阿特拉克綽不明白自己必定被屠的命運起因其實不是什麼走私線,只是那幾箱子機括摁不下去的「廢雷」。爾垂奉秘旨取回幾隻箱子,阿福齊根本不知道。爾垂額角青筋暴起:「回……回……阿特拉……」
阿福齊為了安撫爾垂,只能派一小支建州騎兵沖回阿特拉克綽部舊城。阿福齊所料不錯,遠遠一看舊城就空了。找什麼火雷?那一小隊騎兵騎著馬跑向舊城,騎兵們突然聽到有爆炸,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在那一瞬間,看到自己和馬匹暴烈開的血肉碎渣。
阿特拉克綽部舊城的門口,一路上血肉橫飛,仿佛煙花。
想要振星,陸相晟送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