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2024-09-14 15:32:19
作者: 蠍子蘭
第236章
女真跟漢人打了多久, 蒙古就跟女真打了多久, 邊境未得一日太平。
金國建立,金兵橫掃遼東,蒙古部落不斷被征服,不肯臣服的則被驅趕或者屠殺。親大晏的往西南方向走,親韃靼的往西北方向走。阿特拉克綽部原本不在此地, 也不叫這個名, 只是被迫從察哈爾遷徙至此。林丹汗想要一統諸部恢復昔年榮光, 在科爾沁與金兵交鋒大敗, 結結實實被人從美夢中拍醒。
老天並不獨獨對大晏狠, 越往北越荒涼。草原水草成片褪卻,荒漠連天,無法放牧。去年冰災,今年風雪提前, 早上太陽升起,有人抱著被凍死的牛羊嚎哭, 更多的人卻埋在雪裡永遠無法醒來。
天下難民一樣賤, 全都奄奄一息,無人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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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圖離開京城那天, 對王修道:「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王修目送蘇圖走遠。他們不是朋友,但互相熟識將近一年。蘇圖千里迢迢送土默特部九娘子給的消息穿過長城進入大晏,想要提前報告韃靼大軍要過殺虎口,卻碰上成廟駕崩,朝臣清洗錦衣衛衛所。蘇圖孤身一人跋涉千里進入北京, 那時右玉為了抗住韃靼大軍幾成空城。
命運這種事。
阿特拉克綽部被驅趕向西遷徙,原本只能掙扎求存,這兩年突然發現一條很隱秘的商道。從大晏的張家口出來,悄悄地沿著長城北邊躲過大同宣府的大晏防衛軍,繞過山海關,直接進建州。
走私線。晉商往建州走私的路線。
阿特拉克綽部截殺這條線上的晉商,他們都驚了。隔著一條長城,大晏年景什麼樣大約都知道,一樣慘,這些走私商人居然能賣白花花的大米,還有各種晏軍制式的火器。有幾箱怪模怪樣的像火雷又不是火雷的玩意兒,好像有個機括,但按不下去,不知道怎麼用。整整一個商隊陸陸續續二十幾輛騾馬車,全是軍資糧草。
商隊剛撞上阿特拉克綽部的時候也懵了,這條路上以前並沒有這麼個部落。這條隱秘的商道其實存在了很多年,阿特拉克綽部純屬誤打誤撞。
商隊被截殺,建州震怒。黃台吉比努爾哈濟有頭腦,知道商業重要,封晉商做「皇商」,這條走私線是建州的支撐。晉商死了可以再換,這條線卻絕對不能停,莫名其妙撞上這條線的阿特拉克綽部無論如何不能留。
哈齊的小兒子阿福齊與黃台吉大兒子爾垂領兵征討阿特拉克綽。劉山前腳南下去復州,阿福齊與爾垂後腳出城提兵北上。
劉山已經離開,謝紳等了幾天,並沒有人任何人找上門來。他並不信任劉山,但希望冒險啟用馬夫是值得的,伊勒德那篇塗鴉或許有用,或許又是個圈套。小饅頭樂顛顛地跑過去,不知道為什麼高興,小孩子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興奮。謝紳看著小饅頭小小的背影,心裡柔軟一下。
還是小饅頭好,永遠直來直去,想要糖的眼神都藏不住。
風雪狂作,伊勒德冒著大雪走來。他把阿靈阿哄得異常好,阿靈阿十分信任他。伊勒德勉強開門再一關門:「兩天之後你就去考試,最好考中。」
謝紳用毛筆沾水教小饅頭他們寫字,聞言沒有擡頭:「知道了。」
伊勒德坐在對面,木桌上仍有劉山的血跡。血跡最難清除,大概因為血是活人日夜奔涌的精魂,生生不歇的執念。那個用血寫的戚字異常頑固而且頑強,百折不撓。伊勒德勉強弄乾淨,木頭紋理仍然滲著弄不掉的血跡。
看不出來是個字,可它就在那裡。
「阿福齊和爾垂出瀋陽提鑲藍旗往西過察哈爾討阿特拉克綽部。」
謝紳一愣:「那不是……離北京非常近?」
伊勒德面無表情:「是非常近。你以為上次黃台吉怎麼進京的。」
謝紳心裡一動:「你還記得你是哪裡人麼?」
伊勒德看他一眼,謝紳自知失語,問這個做什麼。爐火微微,伊勒德兩隻眼睛金上浮火:「朵顏衛的。」
「我是山西平遙的。」
伊勒德和謝紳相對默坐,中間爐火不旺,星星點點,蓄勢待發。
風雪橫掃整個北方,鑲藍旗軍頂著風雪強行軍,多有凍傷。必須把阿特拉克綽部清理掉,在今年更冷之前讓晉商再來一回。瀋陽去年就是靠著晉商的走私勉強挨過冰災,今年本無餘糧。
風雪中薩滿的祈禱聲順風飄蕩,巫音悠揚空靈,穿透風雪,直達天際,金兵一步也沒有停,常年的征戰讓他們完全習慣,一直麻木,忘記恐懼。
薩滿揮動著手鼓跳舞,與天溝通,祈禱風雪休止。士兵默默路過薩滿,薩滿高聲吟唱,賜福給所有戰士,讓他們不要懼怕死亡,死亡是榮耀。
阿福齊一擡頭,忽然叫道:「天晴了!」
風未減小,銳利的金色陽光破開厚厚雲層,輝煌萬千的光芒碾過藹藹雪地。阿福齊大喊:「天佑吾等!」
金兵加快行軍,殺向阿特拉克綽。
金兵行進一線,竟然未遇到任何晏軍衛所。
宣大防線,形同虛設。
金兵鐵騎號稱天下無敵,遠勝當年蒙古鐵騎,在阿特拉克綽仍然遇到激烈抵抗。爾垂性情急躁,阿福齊雖然擅長打仗,殺性不重。爾垂並不聽他的,一力要全攻,殺光黃台吉道路上所有礙事的人。阿特拉克綽用截獲的晉商走私軍火和金兵對峙,炮火炸開地面積雪,在陽光下晶瑩飛濺。
阿特拉克綽部曾經是大晏在遼東的藩屏,被女真人趕出太宗皇帝欽賜的領地。蒙古鐵騎已經成為傳說,女真鐵騎正在創造傳說,接連十年把晏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上一任遼東督師方建曾說五年平遼,可惜到底沒擋住女真鐵騎的步伐。大晏自身難保,哪裡保得住曾經的衛屬藩屏。
阿特拉克綽部退入城中,傷亡慘重。金兵用碩大木槌攻城,阿特拉克綽部木門破舊,沉重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擊,木門漸漸出現裂縫。阿特拉克綽部用火銃在城牆上轟殺攻城隊,竟然看到了大晏的攻城披甲,扛攻城錘的人共同披著一張巨大的鉚釘甲,城牆上的人倒火油都燒不透,火銃轟也轟不到人。
阿特拉克綽的首領慌亂之間踹到一隻箱子,還是那怪模怪樣像火雷又不是火雷的玩意兒,他使勁摁兩下,那機括就是摁不下去。
城門即將爆開,所有火器全部用光,首領一嘆,扔了那不能用的火雷,今日便要亡了。首領環顧一圈,部落中老弱婦孺都縮在這裡,女人捂著小孩子的嘴不讓哭,驚恐地看首領。
城外廝殺仍未停,火藥全部用完,往城下扔石塊,一人被金兵火器打死另一人立刻補上。金兵用的全都是晏軍的火器,甚至可能比晏軍的火器還要新。阿特拉克綽只能戰到最後一人,雙方都很明白,年景艱難,養不起俘虜。
金兵工程木槌一下一下撞城門,城門中擋無可擋,一群士兵只能用身軀撲到門上強行擋住,被槌得血沫噴涌胸骨盡裂,全身軟如爛泥。巨大的木槌一錘,人群仿佛狂浪中的海草往後一倒,攻城木槌往後一退,海草又撲上去,結結實實護著門。
城牆上沒剩多少士兵,城中亦無石塊可砸。窮途末路等死時有人聲音帶血地喊一句:「看那個!」
天邊有旗。
熾火色,繡金字,拂風縱橫飛舞——晏字旗!
晏字旗越來越多,赤焰焰焚天而燃。
首領登城,看得目瞪口呆。金兵裝備都使用晏軍的,總不至於連旗也用晏字旗?
可是晏軍十年沒出過長城了。
阿特拉克綽部一愣,連阿福齊和爾垂都愣了,晏軍何時出關的!阿福齊大叫:「全力攻城!」
阿特拉克綽部更多的士兵撲向城門頂著,晏字旗越燒越近,首領這才看清晏字旗後面還有另一面旗:
天雄。
天雄軍?
金兵探子跑回來:「約三千人,大部分是步卒,不是騎兵!」
爾垂冷笑:「十年沒見烏龜出殼了。突然出來,想幹什麼?趁火打劫?」
阿福齊卻琢磨事情不對,晏軍縮收城門很少主動出擊,這幫不見經傳的天雄軍是誰的軍隊?阿福齊一揮手:「步卒繼續攻城,騎兵跟我過來!」
爾垂道:「何須用你?我上去看看。」他年輕氣盛,從未經歷過失敗,領著騎兵隊便沖了上去。
爾垂領著鐵騎奔騰上前的那一刻,阿福齊就知道,不好了。
很多年之後眼下所有的慘烈變成了史書寥寥幾筆,這一年,這一天,天雄軍一戰成名。
慘烈的步卒對騎兵,血屠阿特拉克綽城外。死亡和恐懼以及血腥都失去記錄,只有剩下榮耀。
山西巡撫陸相晟率領三千天雄軍大破女真鐵騎,十年之內,步卒對騎兵第一次慘絕人寰卻無需置疑的勝利。天雄軍有最出色的戰士,只是天雄軍沒有馬,只有命。騎兵飛踏過去彎刀砍在骨骼間,天雄軍就跟不知道痛一樣把騎兵拽下馬。騎兵一旦離開馬死路一條,騎兵被自己的愛馬一腳踩穿肚子。
天雄軍殺至近前,大薩滿指著那個滿臉血騎在馬上的男人大叫。他的叫喊透著巫音,飄渺的吶喊空靈透徹:沾上這個男人,就會死!
殺戮是祭神的儀式,神睜開眼,看到大地上血污爛泥,不見雪色。
那個滿臉血膂力驚人的男人一槍把爾垂打下馬,對著語無倫次大喊大叫的大薩滿微微一笑。
阿福齊知道自己槓上硬茬了,已經很多年沒在晏軍中看到這種骨頭。天雄軍,他記住了。爾垂重傷,他只感覺到迎面一陣風,這陣風瞬間又成為千鈞重錘,重重把他打下馬。他是重騎兵,一旦摔下馬自己爬起來都困難。阿福齊縱馬上前一探槍,爾垂伸手抓住槍桿,阿福齊拍馬拖著爾垂轉身就跑,身後的騎兵瞬間湧上來拖住陸相晟掩護住他們。
阿福齊不能讓爾垂死在自己跟前,爾垂是黃台吉的大兒子,自己的兄長阿敏剛剛被黃台吉弄死,自己的父親哈齊……曾經差點降晏。
爾垂死了,阿福齊完了。
「撤軍!撤軍!」
金兵撤走,大薩滿離去前,盯著那個皮膚白皙孔武有力的男人看。
「沾上他就會死。」大薩滿喃喃自語,「他從神身邊來。」
天雄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