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2024-09-14 15:31:04 作者: 蠍子蘭

  第188章

  皇帝陛下回宮第二天, 宣旭陽進宮教陛下騎射。

  旭陽正在京營指導騎射, 聽到宮內人來下旨,還一愣:「我?去教皇帝陛下?」

  內侍笑眯眯點頭:「正是,官人請跟我來。」

  

  旭陽一身一臉的土。在沙場摸爬滾打慣了,一時之間也沒覺得不對。內侍笑得溫和而標準,引著旭陽上了一輛煌煌大馬車。覲見陛下之前先沐浴更衣, 旭陽一想也行在宮裡順便洗個澡。他不用人伺候, 非常迅速地洗頭洗澡, 洗完了出來換上宮中的麒麟賜服, 旭陽冒一句:「這個我有。」

  內侍微笑:「官人是麒麟賜服, 所以就備下了。」

  一名宮女輕手輕腳飛快地將一枚香囊別在旭陽腰帶上。旭陽抽抽鼻子,香得若有似無。不在意時清心沁肺,琢磨著去聞卻什麼都聞不到。旭陽收拾整齊,挺拔昂揚。內侍眼睛一亮:「官人好風度。」

  旭陽蹬著新靴子, 竟然合腳。他嘟囔宮中怎麼知道他靴子尺寸的,轉身去收拾舊衣服想打個包袱。內侍溫和地攔住他:「宮中會派人給官人送回去。官人請隨我來。」

  旭陽跟著內侍走, 一邊咋舌, 這皇宮是挺大的。旭陽跟著內侍在宮殿之間穿行。紫禁城代表帝國的氣魄,巍峨輝煌,肅穆蕭殺。旭陽擡頭看見宮殿飛起的屋檐,覺得那像一把一把充滿殺意的彎刀, 居高臨下不懷好意地凝視螻蟻般穿梭的人。

  旭陽皮膚一陣一陣起粟。

  總算來到南司房後面新辟的靶場, 皇帝陛下練習騎射的決心很大,翻出太祖太宗皇帝的典故, 這兩位都是實打實馬背上得天下的,子孫後代沒理由不效祖法宗。

  靶場倒是真挺像模像樣的,旭陽站在靶前左右瞧瞧,目測大約總長是六十步。皇帝陛下練習用的弓小巧玲瓏,旭陽這輩子沒拉過這么小的弓,覺得有趣,笑起來。

  「旭陽師傅笑什麼?」

  皇帝陛下領著一群人走過來,免了旭陽的禮。旭陽很直接:「這弓陛下用太硬了。」

  這弓是直接按照攝政王的九鼎縮小製作的,對於小孩子來說還是太硬了。

  「陛下如果想練射箭,先從端弓開始練姿勢,不必用這麼硬的弓。而且其實騎兵所配的都是軟弓,硬弓在實戰中作用不大。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跟攝政王殿下一樣天生神力。」

  皇帝陛下鮮少聽到有人說話這麼直接不該玩兒的,六叔剛回京的時候跟他講話還得先繞兩句呢,於是感覺到暢快:「卿說得有道理,按卿的意思辦。」

  旭陽半跪在地上教皇帝陛下如何端弓,皇帝陛下不由自主想看他金棕色的眼睛,陽光一掠,眼神熠熠生輝的。

  「陛下?」

  皇帝陛下回神,笑笑:「旭陽師傅說什麼?」

  曾森在一旁跟著練端弓,他姿勢比陛下更標準,旭陽覺得曾森刻苦訓練下去,將來騎射應該不錯。皇帝陛下舉著弓舉一會兒就得放下,胳膊痛。曾森不放,咬牙挺著,一臉汗。

  旭陽半跪在曾森身後,兩隻手托著他的手肘輕輕往上擡。皇帝陛下實在舉不動,站在一旁看曾森汗流浹背。

  皇帝陛下看了一會兒,輕聲問:「旭陽師傅,遼東是什麼樣的啊?是不是很冷?」

  旭陽一頓,換了個方向,對著皇帝陛下半跪著:「遼東冬天冷,夏天熱,與大晏其他地方並無異。陛下,遼東亦是國土。」

  旭陽進京這段時間,大約看明白了,朝廷是想放棄遼東了。

  當朝閣老前兵部尚書楊閣老主張乾脆放棄山海關外,重兵把守山海關,不讓女真入關即可。楊閣老倒是很有理由,遼東常年收不上什麼稅,族裔混雜心不知道在哪兒。再說養軍隊一年數百萬兩砸下去一個響聽不見不說,金兵照樣把北京城圍了,關寧軍一聲都沒吭。

  攝政王不待見楊閣老,沒有搭理楊閣老的提議,只是大連水師已經裁撤,船都開山東去了。如今關內到處災荒瘟疫,恐是沒錢再養關寧軍,朝廷對遼東的態度一直模稜兩可。旭陽只覺得血一陣一陣地涼,他半跪著,攥著膝上衣料,懇切甚至是乞求:「陛下,關外亦是國土,亦有無數軍士埋骨守邊關。陛下不能讓他們……成為只能遙望國門的孤魂野鬼。」

  旭陽想起瀋陽衛,氣息不穩,眼睛發紅。

  他在京營聽了一堆流言,下了個決定。如果攝政王打算放棄遼東,他就立刻回關外,湊齊瀋陽衛所有人。

  皇帝陛下擡起小小的手,輕輕放在旭陽肩上:「旭陽師傅,怎麼突然這麼說?」

  旭陽放下另一條腿,跪在皇帝陛下面前。太祖說了,武官不跪,旭陽想,陛下是小小的希望,他跪希望理所應當。

  「關外冬天很冷,冷得凍掉人的耳朵鼻子手指腳趾。可是關外人熱血從未涼,陛下明鑑,遼東族裔雖多,皆為大晏子民,心向大晏。陛下,不要放棄遼東……」

  旭陽說不下去了,只能垂著頭。皇帝陛下輕輕一嘆:「旭陽師傅,聽誰說什麼了?」

  旭陽搖頭。皇帝陛下張開小手,擁抱旭陽,拍拍他的背:「天覆地載,皆朕赤子。國土如何能放棄?」

  富太監剛想阻止,皇帝陛下幼小卻寬廣的懷抱就擁住旭陽。

  「旭陽師傅,朕決不再丟一寸祖宗之土。」

  非但如此,朕,要回榆木川。太宗皇帝馭龍賓天之地,子孫連祭拜都做不到,愧對列祖列宗。

  富太監心情沉重,遼東一事從攝政王剛歸京就開始吵,吵到現在。攝政王當時說話沒分量,現在遼東怎麼處置,關寧軍怎麼處置,竟全看攝政王的了。皇帝陛下曾經說過要回榆木川祭拜太宗皇帝,可是……年景如此,福建都赤地千里了,大晏捉襟見肘。

  富太監無意間一瞥,曾森圓胖胖的身軀往後一倒,富太監尖叫:「小王爺!」

  旭陽一把抄住曾森,曾森練端弓太努力,昏倒了。小皇帝急得不行,富太監撲上來掐曾森人中,曾森睜開眼,看看皇帝陛下。

  旭陽用袖子飛快一蹭眼睛:「小王爺一開始練習騎射不必如此勉強,騎射是個日積月累才能練出來的技能,每日不間斷才最重要。」

  曾森哼唧著表示自己沒事,然後掙扎著從旭陽懷裡站起來,接著練端弓,圓胖胖的小臉十分堅毅:「萬事開頭難,我先過開頭一關。」

  旭陽看他的小樣,笑了。

  何首輔從秋獮回來,異常沉默。落衙就在書房中坐著,對著一面牆出神。何首輔宅邸花園錯落,雖然不算闊達,布局上是花了心思的。沒人知道何首輔懂風水堪輿,甚至說擅長。趙盈銳一看舅父對著牆面壁,仿佛入定參禪,更不敢打擾,只好悄悄退出書房。

  秋獮他因著研武堂文書的身份有幸跟著出城,親眼看見攝政王殿下那把「九鼎」,親眼看著攝政王用九鼎一箭射穿十多枚靶牌,長長的羽箭攜舉世無匹的力量拽斷懸繩拖倒所有懸架。

  京城歷來就愛編排皇族,春宮圖還有畫皇家的事兒。街頭巷尾細細簌簌私語攝政王是「故人歸來」,哪個故人?帝王槍,九鼎弓,還能是哪個……

  趙盈銳一哆嗦。賣弄玄虛真真假假的流言什麼時候都掐不了,讀書人不語怪力亂神,當然嗤之以鼻。可是……如果真是那位,趙盈銳猛地墜入無盡地恐懼。

  何首輔叫他:「盈銳啊,進來。」

  趙盈銳連忙進門:「舅父。」

  何首輔似乎大徹大悟,如常地看趙盈銳:「我要把書房改改。」

  何首輔這書房面朝南,採光極好,日出到日落,亮亮堂堂毫無陰翳。書房正北面開著一扇花窗,不大,專門從廣東請的師傅雕棱鑲玻璃,極盡奢華。這扇窗,正對著紫禁城。何首輔沒事兒就愛站在窗前北望,讀天看地。

  還要再開扇窗。趙盈銳看何首輔要在東邊牆上開窗,一愣,難道舅父又要改風水?

  不,跟風水沒關係。

  跟風向有關係。

  何首輔書房在東邊牆開了扇窗,還是廣東師傅來雕窗欞鑲玻璃,何首輔站在窗前,長久地向東看,長久地思索。

  這個方向……正對著王府街。

  王府街上的魯王府。

  旭陽逢五進宮教導皇帝陛下騎射。他自己並未覺得如何,京營里心思活絡的人已經開始往他身邊湊了。另一個在秋獮里大出風頭的鄔雙樨亦經常進宮御前奏對,回答皇帝陛下關於武學治兵方面的問題。

  皇帝是很喜歡旭陽的,功夫紮實沒有廢話,就是人太悶,一板一眼的。鄔雙樨要好得多,辯才機敏風度翩翩不卑不亢方法靈活。為了給皇帝講演兵事,特地學著魯王府做了一個沙盤,就放在南司房。

  朝中有點疑惑,這風向有點讓人看不懂。攝政王不是多待見遼東軍官,皇帝陛下好像挺喜歡這倆出身遼東的軍官,而且正好一個衛所兵一個軍營兵,有事沒事召進宮一趟。攝政王什麼表示都沒有,陛下的決定攝政王從來不干涉。

  皇帝陛下很高興,笑道:「朕也得學學兵事,否則以後如何治軍。」

  曾森鬧著按照南海圖做了個小沙盤,沙子染成藍色,自己天天往上面擺船。旭陽對海戰一竅不通,鄔雙樨確能說得頭頭是道,甚有研究。

  幾天之後,皇帝陛下下旨,旭陽和鄔雙樨加封南司房講師,隨時聽宣,御前奏對。

  富太監去京營下旨,心裡忽而驚奇:

  咦,這倆官人,一個日,一個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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