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2024-09-14 15:30:59
作者: 蠍子蘭
第183章
延安府無事, 白巡撫無事, 京中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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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唱《木蘭辭》的慶喜班一腳踩趴的吉祥班忽然推出一台新的全本大戲《戰瘟神》。講的是人間鬧瘟疫,神明感人間君王英明,指派白修羅王率眾修羅襄助人間君王斗瘟神。
修羅為擅戰之神,白修羅王俊美而嗜殺,屠盡人間惡鬼, 殺得瘟神落荒而逃。
白修羅王是新扮相, 似天神, 似將軍, 似慈悲, 似猙獰。眼縛黑紗,取義不看不偏倚,不為一切假相蒙蔽,出場便凜凜立在天邊, 手持金閃閃斬馬劍,劍之所指, 眾修羅所向披靡。
全本戲不走感情路線, 從頭打到尾。眾修羅對眾惡鬼,白修羅王對瘟神,鼓點踩心,弓弦鋸肺, 滿園血脈賁張喝彩聲掀翻屋頂。
全戲結尾白修羅王大勝, 對人間君王道:君王聖明,天道助之, 國祚綿長,萬世清平。
白修羅王退場,戲園子裡歡呼聲久久不散。
吉祥班跟慶喜班撕擼這麼多年,被慶喜班的《木蘭辭》踩一腳,這一下又翻身,《戰瘟神》一下踢了慶喜班的票房。不過慶喜班也沒輸,被宣去避暑西苑表演,太后指明要看《木蘭辭》。戲班為皇家表演是天大的榮耀,慶喜班進西苑之前全部齋戒沐浴三日燒香祭拜祖師爺。
秦赫雲進宮謝恩,一身披掛,威武颯爽。太后在上首垂下眼睛看燈影綽綽下的秦赫雲,是個女人,也是個虎將。
太后聽鴻臚寺卿唱贊表,心裡卻想著,還能這樣呢。
原來還能這樣呢。
賜宴之後太后專門召秦赫雲進後宮,聽秦赫雲講講京畿之外的地方。太后不是京城的人,可是她眼前永遠都是四方的院子,家鄉的小一點,紫禁城的大一點,再無區別。
秦赫雲說話中氣十足,聲音不高但是極具穿透力,一看便是常年發號施令的人。太后端著儀態微笑看她,聽她講戰爭之事,想著她指揮那幫男人令行禁止。
還能這樣呢。
太后其實只有二十出頭,她比李奉恕還小。她以為當上皇后就好了,後來她當上了太后,再後來她見到了李奉恕。看到帘子後面那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影子,太后全身的血都涼了。她和皇帝,他們母子的命,攥在這個陌生男人手裡,全看這個陌生男人的良心。
太后突然發現,當一個男人跟她既沒有血緣,又不是她丈夫的時候,她……
毫無辦法。
她為了兒子那麼折騰,在李奉恕看來,都是胡鬧。因為李奉恕知道,只要她走出皇宮,她,什麼都不是。
她什麼都沒有。
四川總兵秦赫雲橫空出世,她是個女人,她握著整個四川的兵權,她還毆打了四川總督,她率領一支赫赫的軍隊進京謝恩,站在皇極門下歡呼,她進了研武堂。
太后拼命地賞賜秦赫雲,一向寵辱不驚的秦赫雲都愣了。太后柔荑握著秦赫雲常年練槍粗糲的手,下了決心。如果有一天需要她保秦赫雲,她絕對不惜一切。
是得有個秦赫雲,帝國第一個女總兵。
秦赫雲率領白杆兵離京返回四川那天,太后親自登城門相送。秦赫雲騎在馬上一回身,遙遙向聖人一揖。太后對她微微頷首。
那天太后看著秦赫雲離去的方向,出神很久。
慶喜班御前表演,吉祥班票房爆炸,皆大歡喜,皆大歡喜。
攝政王為了延安府的瘟疫一事成宿成宿睡不著,忽然有一天,在寒冷的清晨聽見驛官一路的呼喝:延安府大安,天下大安。
研武堂驛馬送來白巡撫的奏章,白巡撫詳細奏報關於延安府抗疫的一切內容,包括隔離病人,焚燒屍體,堅持戴口罩,撲殺焚燒鼠類。疫情已經完全被控制住,有人康復。
王修一看隔離病人焚燒屍體一驚:「這個白巡撫,好大的膽子。」
李奉恕用手指敲桌面,參白敬戕民以逞的摺子恐怕就在路上了。
王修輕聲道:「我怎麼……想起張巡來了呢。」
困守孤城,傾全力阻擋敵軍南下,可是……吃人。
國義人倫,功過是非,口誅筆伐也快一千年了。
白敬在疫中力排眾議,亦是困守孤城。延安府硬是扛下了大疫,沒讓疫情擴散。只是,用的是如此慘絕人寰歹毒暴戾的法子。
「他能做到如此,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讓疫情從延安府出來。」李奉恕聲音平靜,卻讓王修有點不寒而慄。白敬是研武堂將軍里看上去最文弱的,而且實際上白敬是正經文官出身,卻也是將軍里最兇狠果斷的。
若非如此,何以只他能抓住高若峰。
「怪不得都叫他修羅。」
非人非神非鬼,亦人亦神亦鬼。大狠絕,也是大慈悲。
李奉恕笑:「那個什麼《戰瘟神》,你弄的?」
王修矜持:「我只是提供了一個思路,大家一起創作。」
「皇帝陛下都鬧著要看,還要去戲園子裡看,在宮裡看沒勁。」
王修笑道:「帶上李小二不?」
皇二子沒名字,就李小二李小二地叫。皇帝陛下看見李小二可不得了,上次魯王府已經見識到皇帝陛下的天子之怒,富太監狂奔闖進來,還以為攝政王把皇帝陛下怎麼著了。李奉恕頭痛:「先帶皇帝陛下和曾森去看,下回再帶李小二去。」
其實《戰瘟神》里也有個戍邊的王爺角色,後期的渲染甚至超過了君王。王修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抹掉了王爺的角色,在大戲結尾專注頌聖,只強調君王。抹王爺角色的時候王修心疼得要死,明明就是王爺的功勞,明明是上天垂憐為國為民披肝瀝膽的王爺!
李奉恕摸摸王修的臉:「想什麼呢。」
王修微笑搖頭:「沒什麼。」
李奉恕聲音溫和:「做得好。」
王修一頓,李奉恕攬著他的腰:「做得好。」
王修把臉埋進李奉恕胸膛,有點委屈地哼一聲。
李奉恕大笑:「這戲得演下去,下回宗政進京請他看。」
王修也笑:「不知道小花看到了是個什麼表情,肯定比戲精彩。」
李奉恕擁著王修,看向王修身後,表情冷峻:「把白敬上奏的除疫辦法抄錄下來,下發各地。都給我看著辦。」
王修靠著李奉恕,眼睛微微瞪大,瞬間了悟。
白敬不是修羅王。
李奉恕才是。
宗政鳶在山東連著打了三個巨大噴嚏,打得帥府里有回音。小白和貍花兒驚恐地看他,他一抽鼻子,掰著手指想,一想二罵三念叨,誰念叨他?不能是小白吧……小白念叨他了嗎?
哦呦小白念叨他了!
小白嗲嗲地咩呀一聲,跟貍花兒繼續互相舔毛毛。貍花兒以前是個流浪貓崽,打理起來以湊合為標準,被小白摁著舔,收拾整齊了才行。
宗政鳶喜上眉梢地拿著白敬寫給他的信。是信,不是研武堂驛馬之間的塘報。小白居然用研武堂驛馬專門送來給他寫的信,不是夾在公務里。這可是小白為了自己破了例,像小白這麼板正的人,以前哪裡有公器私用的事情。
小白俊秀挺拔的字跡告訴宗政鳶他一切都好,延安府一切都好。叮囑宗政鳶山東不能掉以輕心,殺鼠一定要及時認真,病人能隔絕就隔絕,屍體能焚燒就焚燒,不要怕挨罵。
宗政鳶把信紙疊疊,塞進心口,熱乎乎的。
小白說的話比聖旨還聖旨,他肯定照辦,絕不偷奸耍滑。
小鹿大夫這幾天觀察著,宗政長官好像又正常了。他特別費解地看宗政長官,什麼都沒研究出來。前段時間宗政長官在地府里像個幽魂,這幾天突然又隱隱有羽化登仙的徵兆。小鹿大夫又在心裡抽自己,呸呸呸,一天到晚胡琢磨什麼呢你。
宗政長官有兩隻寶貝貓,一隻是普通貍花貓,另一隻特別矜貴,號稱雪獅子,兩個眼睛顏色不一樣,左藍右碧琉璃珠子似的。
其實都是小貓崽子,還挺皮的。雪獅子喜歡踩人的鞋面,每次小鹿大夫去帥府都要被雪獅子踩,軟軟的爪爪一摁,小鹿大夫深感榮幸。
帥府除鼠,弄出好幾窩來,小鹿大夫站在一邊看著頭皮發麻。怎麼帥府這樣的地方還有這麼多老鼠,這幾年邪門了,老鼠成群結隊遊蕩。
「以前只覺得老鼠亂肯亂咬糟蹋東西,倒沒往疫病上面想。沒人說不覺得,一有人說,仔細回想,好像每次鬧瘟疫的時候老鼠都特別多。」
山東也是鬧過瘟疫的,幾年前路邊村落不見一人。
小鹿大夫嚴肅:「提出老鼠傳疫之人,是大晏的恩人。」
小白舔舔爪爪,這幾天抓不到老鼠,有點無聊。
宗政鳶無意道:「小鹿大夫和你大師伯通信嗎?延安府怎麼樣?」
小鹿大夫嘆氣:「也是九死一生的。我師伯說這次能過一劫,多虧白巡撫殺伐決斷。因為強行隔離病人焚燒屍體,不知道多少人咒白巡撫不得好死。我師伯說,白巡撫也起了高熱,當時他們都嚇壞了。」
宗政鳶表情漸漸褪去,好像在戰慄:「起……高熱?」
小鹿大夫點頭:「我師伯都以為白巡撫染疫了,嚇得不輕。結果不是,白巡撫是思慮過重操勞過度,累得。我師伯說白巡撫本來就心思沉,當街給人罵不得好死下地獄,心裡鬱結怕是難以解開了。再加上白巡撫為了政務常常通宵達旦披星戴月,我師伯憂慮這是折壽之兆……」
宗政鳶什麼都聽不見了。小白給他寫信,說延安府沒什麼事,自己也很好。小白告訴他儘可能隔離病人焚燒屍體,不要怕被罵。宗政鳶是當真不在乎被罵,都特麼算老幾,滿嘴噴屁。可是小白不一樣,讀書人要的就是個身後名。悖逆人倫滅絕人性,這樣的罵名,小白怎麼受得了。
小白什麼都豁出去了。
小鹿大夫讚嘆白巡撫當機立斷力挽狂瀾而救一城,進而救大晏,是提醒提醒宗政長官,若是山東出疫情,也得這麼幹。一擡眼,宗政長官臉又白了。
小鹿大夫嚇一跳:「宗政長官?您沒事兒吧?」
宗政鳶強笑:「沒事,只是佩服白巡撫雷厲風行果敢堅毅。小鹿大夫放心,既然白巡撫珠玉在前,我便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了。」
小鹿大夫觀察宗政鳶面色。
宗政長官這一次,既不在地獄,也沒登仙。
他堅定地守著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