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2024-09-14 15:30:55 作者: 蠍子蘭

  第181章

  投放結束, 城中的秦兵訓練有素地開始收集糧食和藥材, 分門別類用馬車拉走。魏知府和白巡撫一起靠著城牆坐著,魏知府老淚縱橫:「賑濟總算來了,只是……只是原本以為今年收成不好,總也算有,這下糧倉見底, 明年要怎麼辦……」

  白巡撫堅定:「只要能保住人命, 就有辦法。好在種子已經播下, 只要春天一到, 就有收成的希望。」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白巡撫閉上眼, 手裡攥著火紅的同心結。只要活著,總有希望。

  薛清泉指揮人入倉,計算口糧和藥材。口罩白袍不夠,針線場裡只有魏姑娘一個人。

  瘟疫漸漸開始在秦軍里蔓延, 百姓不知那些巡街的鬼面之下,已經換了好幾批人。

  魏姑娘在針線場看著藥材和白布, 默默站起, 出門套了輛自家的驢車,把布匹和藥材裝進編筐,一筐一筐搬上驢車。她不怎麼會趕驢車,正要發愁, 一出門看見鄒鍾轅。

  「你要去哪兒?」

  魏姑娘默默地往前一指:整條街。

  魏姑娘和鄒鍾轅趕著驢車, 曾經來針線場縫過口罩的女子家門口擺上布匹和藥材,一整條街挨家挨戶地擺放。家家大門緊閉, 無聲無息,驢車轔轔的聲音在窄街里寂寞地迴蕩。

  鄒鍾轅不知道這樣會如何,只是魏姑娘倔強地往門口放,他只能幫忙。

  秦軍里高級軍官又倒一個。進了「白棺材」,吳大夫日夜照料,藥香漫天,卻不知道能不能出得來。

  鄒鍾轅心想如果自己就這樣死了,心裡有遺憾嗎?

  魏姑娘用袖子一抹臉,和鄒鍾轅一轉身,整條街,擺滿了。

  「走吧。」魏姑娘說。

  鄒鍾轅聽到風穿過長街的聲音。

  魏姑娘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一早來不及洗漱,套上口罩奔出家門,每家每戶門口還擺放著大編筐。魏姑娘心裡一沉,跑幾步上前,愣住。

  編筐里,整整齊齊碼著夾藥口罩。

  魏姑娘瘋跑,從長街一頭跑到另一頭。每家每戶的門口的筐中,都擺著夾藥口罩,碼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

  魏姑娘站在街上,失聲痛哭。

  死士隊開始在街上灑藥粉,家家點燃艾葉。裊裊燃起的艾煙向蒼天乞求,求天地正氣驅除邪祟,求天地保佑延安府挺過這一關。

  針線場已經裝好的藥包分發下去,每戶五服,日日煎水飲用。吳大夫日漸蒼老,除了在白棺材裡診治病人,還要求秦兵們大聲喊瘟疫傳染,一人得病,會禍及全家。得疫之人為家人著想,趕緊來看病。

  白敬劇烈地喘息。他以前身體也不好,虛弱成了習慣,並沒有在意,自己感覺有些高熱才反應過來。他心裡發涼,魏知府過來扶他,被他一把推開。魏知府踉蹌一下,突然明白,全身顫抖。

  白敬扶著牆,沒摘口罩,藥香湧進鼻腔,眼前真真發黑。

  魏知府哽咽:「白巡撫……」

  白敬扶著牆,直立起來,對魏知府一揖,對身後跟著他的秦兵一揖:「白敬對不住諸位,可能……魏知府,再往下,要靠你了。」

  一個士兵想去扶白敬,被白敬喝止:「別過來!」

  魏知府涕淚縱橫:「白巡撫怎麼會,怎麼會?」

  巡街的士兵大聲道:「是不是那個老太太,把白巡撫的面罩給抓下來了!對著白巡撫又哭又鬧的!」

  白敬劇烈喘息,魏知府看他羸弱的身影,心如刀割。白巡撫平時就病懨懨的,這一下有異樣,誰都沒看出來!白敬道:「你們接著喊!得疫者要求找吳大夫!白巡撫已經過去了!」

  魏知府上前兩步,白敬手一擡:「諸位……別過。」

  秦兵們對白敬一抱拳,帶著哭音大聲吶喊,得疫者去找吳大夫,白巡撫已經過去了。

  白巡撫都去吳大夫那裡了!

  舊官衙中郎中陸續倒下,吳大夫獨力難支。他一輩子跟瘟疫斗,早做好了染疫而死的準備,偏偏……這巨大的白棺材,就剩他了。

  魏姑娘來送口罩和白袍,遠遠看到吳大夫在下風向佝僂著自己燒廢棄的衣物口罩。她低聲道:「吳大夫,沒有人了嗎?」

  吳大夫顫巍巍地搖搖頭。年輕力壯的倒是都先他而去,他寧可……換他們回來。

  魏姑娘剛離開,白巡撫踉蹌著過來。

  吳大夫一愣:「白巡撫……」

  白敬站在吳大夫面前,直挺挺往前一倒。吳大夫嚇壞了,解開他的面罩試頸上脈搏,再試手腕脈搏。白敬高燒,卻沒有起結節。

  吳大夫心裡一沉:到底是不是疫?到底是不是疫?

  魏姑娘送了口罩回家,碰上鄒鍾轅灑藥粉。魏姑娘很平靜:「好在遇上你。你以後每天把布匹跟藥材裝在筐中,沿街擺放。左右就那幾條街,你知道。下午擺了,第二天早上去收口罩和白袍。」

  鄒鍾轅心中發寒:「你要做什麼?」

  魏姑娘沉默一下,對鄒鍾轅道:「你見到我爹,轉告他,做女兒的給他磕頭了。」

  鄒鍾轅伸手攥住魏姑娘的手腕,魏姑娘覺得他在抖:「你想幹什麼?」

  「舊官衙里缺人手,我去幫忙。」

  街上藥粉和艾煙的味道直衝鄒鍾轅的喉嚨,他在面罩後面的表情,魏姑娘看不到。

  「多謝鄒守備。」

  魏姑娘掙開他的手:「外面已經沒有我能幫忙的了。除了縫衣服,我不會別的。」

  鄒鍾轅站在街上,看魏姑娘越走越遠。

  她不知道他在面罩後面熱淚長流。

  白敬高燒不退,手裡攥著一隻紅色的同心結,紅得像心頭血。吳大夫解開他眼上的黑紗,觀察他的眼睛。白敬在劇烈的天光中微微睜開眼,迷茫中看到漫天滿地桃花雪,不遠處站著個人,手裡拎著槍,槍尖上挑著長長的黑紗,隨風飛飛揚揚,蹭著那人的臉。

  「你……放肆……」

  白巡撫陷入寧靜的黑暗。

  研武堂上報,賑濟已經運到,用攻城投石車投進城中。所有士兵皆戴面罩,並未接近延安府。

  榆林總兵王湛慶負責此事,快而麻利地運送糧草藥材,絕無半分拖沓。

  十年前的大疫他仍然記得,榆林被波及最狠,軍隊幾乎亡盡。若那次韃靼大軍南下,大晏極有可能不存。正逢薩爾滸之戰,大晏女真和韃靼的注意力都在薩爾滸。幸亦不幸,戰事沒來,賑濟也顧不上。

  大晏賭國運,賭輸了。

  西北荒地上狼藉的屍體仰臉看著天,天……沉默。

  榆林總兵攥著一把血淚。興亡百姓苦,西北百姓尤其苦。天災兵禍在這片土地上輪番碾壓,看不到盡頭。人命如草芥,死得一樣輕易,卻也活得一樣頑強。來年一開春,田裡的麥苗青青,還能看得見勞作耕地的人。生生不息,綿綿不絕。

  延安府一力扛下瘟疫,關閉城門,困守孤城,以一腔孤勇保西北軍鎮——

  天與大晏一白巡撫。

  天與大晏一延安城。

  延安府中終於有一信傳出,由榆林總兵上交研武堂,總結只有兩個字:殺鼠。

  西北軍鎮陸續回報,並未發現疙瘩瘟。疙瘩瘟一向由一地迅速闊向周邊,累及大半河山。延安府關閉城門,疙瘩瘟並未傳出。

  攝政王下令,西北各地管制軍民。軍不可擅離職守,民不可妄離原籍。全國上下所有州府,撲殺鼠類,打死焚燒,不得有誤。

  以往農人嫌棄碩鼠,只是覺得老鼠糟踐糧食。延安府中傳出信,瘟疫,很有可能是從老鼠身上來的。大晏大部分進入農閒,全度開始殺老鼠。田間地頭悄悄地開始祭拜貓仙,因為,貓吃鼠,自然也殺瘟神。

  傳到京城,變成貓有靈,可殺瘟。

  皇帝陛下憂鬱地抱著塗塗問:「塗塗,你吃老鼠嗎?」

  塗塗特別驚恐地睜著圓眼睛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摸摸它的小身子:「塗塗,你是貓仙嗎?」

  太祖爺爺在糧倉外面看到大貓撕咬碩鼠,皇帝陛下恍惚地想,鎮國神獸……到底叫什麼來著?

  王修急匆匆進南司房。皇帝陛下看見王修,連忙問:「王都事,白巡撫傳信出來了麼?他還好麼?」

  皇帝陛下欽賜的第一把鎮寇斬馬劍,第一位金章紫綬,他記得白巡撫那左藍右碧琉璃一樣美麗的雙眸。

  王修嘆氣:「沒有,延安府只說要殺鼠焚燒,並未再傳出其他。白巡撫……應該是無礙的。您是大晏的帝王,帝王欽賜鎮寇斬馬劍,自然大殺四方,辟邪除惡,所向無敵。」

  王修看到小小的塗塗,他心裡一動,輕聲問:「塗塗前段時間……出去玩兒了啊。」

  皇帝陛下好像很迷茫:「不對啊,塗塗一直在我身邊啊。我還抱去魯王府了呢。」

  塗塗平和安寧的圓眼睛認真地看王修,輕輕喵一聲。

  王修輕輕回答:「是呀,臣糊塗了。陛下在,大晏國祚在,塗塗當然也在。」

  山東開始殺鼠,出動軍隊。貓仙殺瘟的流言也到了山東,月圓時祭拜貓仙,鼠害不侵。

  可是,宗政鳶突然發現小白不吃不喝,小身子滾燙。貍花兒繞著小白舔,急得哀哀叫。

  宗政鳶急瘋了:「小白,小白,小白?」

  小白睜開左藍右碧的眼睛,軟軟地一叫。

  咩呀。

  像是……訣別。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