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2024-09-14 15:29:07 作者: 蠍子蘭

  第103章

  攝政王車駕儀仗進入魯王府,曾芝龍扶著攝政王下車,攝政王一下馬車,昏了過去。曾芝龍在攝政王昏倒的前一刻往前一站,半跪著扛住攝政王,勉力背起他:「去哪兒?」

  大奉承急得團團轉:「去臥房,去臥房!」

  曾芝龍把攝政王背進臥房,隨行的汪太醫跟著進來,立刻打開藥箱請脈。大奉承領著人圍著伺候,曾芝龍被擠出來,抱著胳膊立在一旁。他鼻子一抽,王修身上清涼的香氣在臥房裡悠悠氤氳,濃濃淺淺,根深蒂固。曾芝龍認得這個香氣,沒有薰香的燥氣,斯斯文文,隱隱就在唇舌間,卻就是說不出來。就在他幾乎馬上要叫出這個香氣名字的一剎那,王修一隻腳踏進門檻,急急道:「殿下呢?」

  大奉承低聲道:「太醫請脈。」

  王修剛出官署值房,身上還戴著孝。所有官員都必須在官署待命,街上戒嚴,錦衣衛指揮使親自送他回來。

  汪太醫請完脈,慢條斯理道:「殿下其他無礙,歇息幾日便好。只是殿下肝火太盛,又失疏泄……殿下可有眼花的症狀?」

  大奉承看王修和曾芝龍,王修道:「殿下說他……看不見了。」

  汪太醫又把手指搭在攝政王手腕上,閉目半天,王修攥著衣襟問:「這看不見……是能治好的嗎?」

  

  攝政王為什麼失明汪太醫瞬間就明白了。他心裡嘆息這位殿下氣性太烈,當醫生的總是勸病人想開些,心結一解治百病。攝政王心思太沉,心結太死,這可真是……

  汪太醫思索半天,開個方子:「殿下先休息,待殿下醒來,臣再與同僚商議。」

  王修眼見著李奉恕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穩,眉頭蹙著,神情不悅,馬上明白,李奉恕一貫討厭人多,臥房不大圍了太多人。王修打發走伺候的人,親自去送汪太醫。

  「殿下不欲讓人知道,汪太醫先別聲張。」

  汪太醫一揖:「臣明白。」

  李奉恕覺得自己昏過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清醒。他睜開眼,什麼都看不見。李奉恕悠悠吐口氣:「還是我錯了。」

  曾芝龍嘆道:「殿下,臣是曾芝龍。」

  李奉恕沉默一會兒:「我知道。」

  曾芝龍腦子一轉,明白李奉恕是在說曹祭酒。這些鐵骨錚錚的腐儒們簡直令人無措,他們真的相信以德治天下就能四方歸服。

  「我一開始,不該存了戲耍他們的心思。」

  曾芝龍沒回答,李奉恕睜著眼,凝望黑暗裡的虛無。目盲之後,他好像才看到自己,一個「李奉恕」。

  當初歸京,他和朝廷都很驚恐。他不懂攝政,朝廷不懂應付他,相看兩厭。

  王修告訴他,不要恨他的臣子。臣子是他的倚仗,是他的登雲梯。

  其實他並沒有聽進去。他還是恨他們。他們大概也是害怕他,到底是離心離德。

  曾芝龍不知道李奉恕在想什麼。完全入夜,李奉恕躺在床上,深海中淺淺浮出他雕鑿一樣的鼻樑。

  王修熬了粥,小心翼翼端進來。曾芝龍笑一聲:「臣告辭。」

  王修道:「多謝曾游擊。」

  曾芝龍一揮手:「本分而已。」

  李奉恕完全無法區分白天黑夜,他好像又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聽見腳步聲。走進來的,和走出去的。李奉恕翻個身:「王修?」

  王修端著碗慢慢攪動:「在呢。」

  李奉恕捏捏鼻樑:「什麼時候了?」

  王修的聲音在夜色里輕的飄渺:「剛入夜。汪太醫來過了,開了個方子。你先喝點粥墊墊,再喝藥。」

  李奉恕又閉上眼。

  汪太醫囑咐王修半天,殿下的腿最好找鹿太醫過來看看,膝蓋上淤血淤得厲害。

  王修輕聲問:「老李,疼不疼?」

  過了許久,李奉恕回答:「不疼。」

  宗政鳶率軍回到山東,全權接管山東軍政。宗政將軍從來一身火焰紅甲,這一次一身白孝騎馬進節帥議事府。議事府眾人立在馬前一抱拳:「將軍!」

  宗政鳶跳下馬,一甩韁繩大踏步走進議事府正廳。山東收拾得不錯,整整齊齊,他不想看見的人,一個也沒出現。

  宗政鳶點頭:「我在北京看到個好東西,京營總督效法馬援聚米為谷,用木頭做了槍炮士兵的模型,咱們也要做出來。兵營都歸置妥當了?大連衛來的那些船呢?」

  同知回答:「都已安排妥當,俱有章程條陳。」

  宗政鳶點點桌面:「一會兒都給我送過來,我親自看。」他無意間一瞥,那個葡萄牙軍官居然也來了,還知道穿白。不過好像白色在泰西是禮服顏色來著。

  宗政鳶盯著地圖,他風塵僕僕,卻連一口水都顧不上喝。山東,一路南下,直到南京。必須馬上調軍營到山東最南,隨時準備離開山東開向南京。

  亂賊現在到哪兒了?宗政鳶道:「拿邸報來……算了。」

  此次不發邸報,宗政鳶不知道高若峰現在何處,等南京往京營通報,京營再來山東,幾天過去了。宗政鳶叼著毛筆微微眯眼。高若峰就是奔著李家祖墳來的,燒了搶了暢快了,接下來要去哪兒?得有個落腳的地方。

  ——廬州?

  弗拉維爾的預感總是很準,這一次又對了。大晏出了大事,皇帝陛下祖先的墳墓被叛軍給燒了。他滿懷希望地等著那個皇族返回京城幫他向攝政王上書,偏偏撞上這種事。弗拉維爾滿腔憤怒,按照他的計劃,攝政王此時應該看到他寫的信了。攝政王不重視不要緊,曾芝龍如果夠聰明就應該懂得抓住機會……一切都是美好假設了。

  山東新任最高長官歸來,一句話都沒提弗拉維爾的祖國,倒是教官隊很有可能要拔營南下跟叛軍對陣。

  弗拉維爾的馬車一進營地,雷歐撲上來:「怎麼樣了?」

  弗拉維爾艱難搖頭:「不知道。宗政長官沒提,就看我一眼,大概攝政王根本沒看到我的信。那個皇族沒有往上遞交。」

  這幾日大晏官員們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讓這些葡萄牙人也焦慮起來,他們控制不住地想大晏要是完蛋了怎麼辦。弗拉維爾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上帝保佑大晏吧,她最好沒事。」

  一個平穩的大晏於他們這些番佬來說好處太多。他們有時候是能感覺到大晏的張開的羽翼護佑著他們,足夠慷慨。一旦這個羽翼沒有了,怎麼辦。大晏動盪,他們祖國的航海線就會出問題,因為他們沒有能力生產晏貨。現下被荷蘭人搶了一支船隊,傷筋動骨。

  「我聽宗政長官的意思,山東軍隊隨時準備拔營往南集結,很有可能要出山東開往南京,教官隊和火器營肯定也要去。」

  雷歐眼發直:「咱們一定要走?那咱們船隊被槍怎麼辦?」

  弗拉維爾狠狠道:「也許是個很大的機會。」

  雷歐不解:「什麼意思?」

  弗拉維爾面色肅穆,神情狠絕:「大晏的傳統,抓到叛徒首領的軍隊要押著首領進京面見皇帝。如果咱們教官隊俘獲叛軍首領了呢?」

  雷歐愣愣地:「弗拉維爾你……真敢想……」

  弗拉維爾非常罕見地暴躁:「那個皇族辜負了我的信任,我必須要為自己的祖國想點別的辦法。要不然怎麼辦?咱們在山東一動不能動,如何救自己的同胞?」

  「可你怎麼認定,只要見到攝政王,他就一定會幫咱們?大晏沒管過海上的事兒吧……」

  弗拉維爾看雷歐一眼:「攝政王想要海上的銀子。曾芝龍又不擅長陸戰,他進京幹什麼?攝政王是咱們的機會,咱們是曾芝龍的機會。」

  弗拉維爾一擂桌子,桌子不知道哪裡「次咔」一響。

  雷歐嘆氣:「你總是有道理。那咱們如果拔營,小鹿大夫怎麼辦?」

  弗拉維爾一錘定音:「看家。」

  雷歐苦笑:「我認為他不會聽你的。」

  弗拉維爾看雷歐一眼:「我不在這幾天,小鹿大夫做什麼了?」

  雷歐撓撓臉:「看病,翻譯那本醫學書。咱們營地真快成醫院了,萊州城裡的人也來尋醫。」

  弗拉維爾疲憊地向後一仰。

  山東終於得到京營驛馬來的消息:白敬兵馬在廬州城外與叛軍激戰,叛軍撤退,白敬追擊。

  宗政鳶回復京營:請求兵力南調。

  驛馬回報:准。

  白敬與叛賊激戰廝殺,北京城內一片平靜。攝政王請國子監曹祭酒到魯王府日講,曹祭酒一點也不懼怕,第一天來講的是涇陽黨的風骨和冤屈,講到激昂處熱淚盈眶,聲音鏗鏘。

  攝政王就那麼聽,沒有表情。

  曹祭酒算是第一個到攝政王府上講學的大儒,相比那些講航海的,講經商的,講兵務的,曹祭酒顯然更正統。曹祭酒一副鋼筋鐵骨,跪太廟跪得拄拐,依舊慷慨陳詞,宣講涇陽黨的理性與情操。成廟嚴厲打擊涇陽黨,是成廟誤會了涇陽黨為國為民的用心,成廟被魏逆這樣的奸邪小人蒙蔽了聖聽。值此國喪國辱,曹祭酒上諫:恢復涇陽黨名譽,請殿下恩准復社集會,宣眾郁,集群議,廣開言路。

  王修站在書房外面,聽得一愣一愣的。

  曹祭酒不是「敢講」,他是真的這麼認為,並且苦修一般地身體力行。

  攝政王什麼態度都沒有。

  王修其實挺擔心老李的身體狀態,他不能再生氣了。送走曹祭酒,王修進書房,小心翼翼打量李奉恕:「老李?」

  李奉恕面上平淡:「又要喝藥?」

  王修站在李奉恕身後給他揉肩:「不跟他生氣。」

  李奉恕笑了:「我生什麼氣。」

  王修忍不住:「那……你聽曹祭酒講了這半天?」

  李奉恕其實一直出神。他想到魏逆還在的時候,稅還收得上來。

  「曹祭酒佩服前朝高首輔,稱讚高首輔凜凜風度,敢直言進諫,說的是高首輔的《上罷商稅揭》。高首輔反對收商稅,說這是『安忍加派小民』,高首輔親爺爺是放貸的,親爹是官商。」王修冷笑一聲,「什麼這黨那黨,搞得就是黨同伐異。你何必聽他說這些?」

  「廣開言路。」李奉恕食指一下一下敲著桌面。

  廣開言路的意思,他如今才領會。開臣言路,君才能真正知道,所有人,心裡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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