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024-09-14 15:27:13 作者: 蠍子蘭

  第28章

  圍京之困稍解,攝政王忙於政事,魯王府燈火通宵達旦,徹夜明亮,映照淒清的夜空。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司謙對攝政王跪下,破釜沉舟,呈上奏本:「臣,有事要奏。」

  攝政王負手而立。他背後是深夜萬里雲天,雨雪,有風,肅殺凜冽。細碎的雪粒撲上臉,仿佛刀割。

  殿下為了保持清醒,命人撤掉書房火盆,開窗開門。司謙被冷風削得發抖,他內心卻是一團火,豁出一切,輝煌或者死亡的火。

  攝政王伸手,接過他的本子。

  司謙告辭,王修打著燈籠披著皮裘穿過雪落皚皚的院子,一團橘色的亮,溫溫柔柔地向李奉恕靠近。李奉恕伸手去接:「你怎麼來了。」

  王修眼下的陰翳越來越厲害,他也是幾日沒睡覺。他擔憂地看李奉恕,李奉恕遞給他一本厚厚的奏本:「看吧。」

  王修打開快二指厚的本子,眼睛驚得瞪大。

  京畿李家皇族財產,一筆一筆,一項一項,清清楚楚。工整的蠅頭小楷被燭火渲得發紅,血紅的紅,順著光線往下淌。

  王修看得觸目驚心:「司謙裝死這麼久,突然給你這個,什麼意思?」

  李奉恕微笑:「這是李奉恪給我的。」

  王修有點哆嗦:「那,那怎麼辦?」

  李奉恕用手指背蹭蹭王修臉上的雪粒,無奈地笑:「我啊,要眾叛親離了。」

  王修眼眶發紅,李奉恕長嘆:「李奉恪,他怎麼這麼狠。」

  王修骨頭縫裡都在戰慄。死去的皇帝陛下,依舊看著紫禁城,看著京城,看著天下。成廟死後的世界,被成廟捏在手裡。

  年後頭等大事,成廟陵完工。有點趕,但好歹是完工了。開春天氣變暖,成帝的棺材等不了。欽天監的權司監挑了黃道吉日,成廟的棺材要正式安置入陵。

  這個倒是沒什麼異議。攝政王現在好像什麼都不關心,全力操持著成廟的喪儀。帝陵完工時他進去看過,尚可,只是陪葬沒有多少,四處就是光禿禿的牆壁。他氣得要辦富太監,富太監跪在地上大聲道:「殿下,先帝走的時候說了,不要陪葬,『內帑都沒東西了,不要浪費在死人身上了!』」

  富太監學成廟的聲口學得惟妙惟肖,李奉恕沉默。

  京城一役,人心浮動,李奉恕知道。所以他才著急把帝陵封了,哪天真有不測,起碼成廟得有個著落。

  「沒東西好,沒東西安全。沒東西希望那些盜墓的手下留情,別碰成廟……」

  成帝棺材裡也沒什麼值錢的,除了生前挺得意的一些木工活,很多是在李奉恕幼時給他做的玩具。

  攝政王喃喃:「你也不給我留一件,水戲你都帶走了……」

  成廟下葬之日,天降大雪,厚重欺城。酷烈陰冷的厲風席捲了京城,整個大晏。氣候一年比一年冷,冷得絕望。北京城戴上了孝,層層粗麻鋪天蓋地。閻王殿上的風在北京上空哭號盤旋,卷著白色的麻布在紛紛雪片中僵硬地翻飛,整個城簡直成了一頭栽倒在地的招魂幡。

  攝政王笑:「好。大雪天乾淨,清清靜靜,成廟喜歡。」

  鴻臚寺卿敲了檀板,起棺。巨大無比的木棺悶聲一響。

  小皇帝在旁邊黑冠素服舉著引魂燈,引魂燈全銅,大而沉重,又不能落地,小胖子東倒西歪快摔了,李奉恕上前一把抱起他,一手舉著引魂燈。引魂燈火苗樹立著,安靜地燃燒。

  富太監在一邊忽然跪下,對著成帝磕頭:「陛下放心,陛下交代奴婢辦的事,奴婢一定辦妥。」

  攝政王抱著皇帝,走在棺木前面,給成帝引魂。本來出了城就可交禮部代勞,攝政王硬是抱著皇帝舉著大銅燈走到了天壽山。周烈率京營長街戍衛,槍戟林立,雪光相映。

  老百姓跪送成廟。

  一身黑甲,戴著白孝的攝政王在雪景里留下個魁偉健碩的剪影,他抱著皇帝,扛著江山,證明大晏天還沒塌。

  入墓之前鴻臚寺卿念了長長一篇祭文,名義上是皇帝寫的。攝政王低頭看懷裡的皇帝陛下,死了親爹的小胖子愣愣的。他可能已經習慣每天對著幹清宮的大棺材行禮,讓他覺得他爹還在干清宮。今天棺木離開干清宮葬進啟陵,他終於明白了,他是來跟他爹永別的。

  李奉恕抱著皇帝走進帝陵,放上了引魂燈。皇帝忽然道:「以後爹爹就在這裡了嗎?

  攝政王道:「對。」

  皇帝磕了頭,出陵。成廟的棺木被擡了進去,皇帝輕聲道:「爹爹再見。」

  大雪吞沒聲音,攝政王如獅如虎身形被白色的雪光襯得震懾人心。他放下皇帝,微微躬身:「陛下,當著成廟,臣有話要說。」

  皇帝這幾天被內閣教訓得嚴,習慣不吭聲了,只是眼珠子跟著攝政王動。攝政王太高了,小皇帝腳一落地,就不敢看他。

  攝政王直立,一手按雁翎刀。

  「大家都在,在成廟面前,孤有話問你們。」

  戰慄的氣息被冷風吹得蔓延,一層,一層,又一層。送喪的皇親國戚高官顯貴們,一動不動。

  「牧馬場遵化那一片都有誰的莊子。」

  平常一句話,恍若雷霆霹靂。

  李奉恕道:「孤問你們,京郊牧馬場遵化那一片都給劃成莊子了。都是誰的,站出來。」

  攝政王點點頭:「都不說話。女真人來之前,都很有話說。女真人來了,女真人走了,全都啞了。歷代先帝列祖列宗的英魂看著你們,孤今天代他們問一問,驅趕京郊戍衛軍,劃地占田,養馬養狗養鴿子,致使虜軍兵臨城下,是不是叛國,是不是大罪!」

  攝政王的聲音在空中震盪,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堂堂天子之地,被虜軍圍困,竟無一人有辦法!孤若不徹查此事,重振河山,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孤問你們,是也不是!」

  京城戍衛司全部出動。指揮使張敏率領戍衛包圍了數個國公府,和政公主府,太后弟弟曹璇府,幾個後宮妃嬪的皇親府。

  「驅趕戍軍,形同通敵,著實可惡,罪不可恕」的十六個字從天上砸下來,便是抄家滅門的罪。

  和政公主回宮思過,駙馬九族流放。太后弟弟收監,數個公卿貴族府邸抄家,所有女眷被宗人府調來的禁婆搜身看管。曹璇的爹曹皇親要向太后哭,太后不見他,連午門都沒進去。整個京城都沸騰,自從太祖爺爺,誰也沒見過如此大陣仗地對付皇親勛戚。京城張貼告示,所有告示前都有講解,講這些人如何侵吞官田驅趕戍軍導致黃台吉一路基本上沒遇到阻礙,長驅直入南下進京。

  黃台吉三個字一錐子扎在所有人的骨頭上。不用多說,仇恨太容易解釋。單拎出一個人來看這個告示都不一定有多憤怒,一堆人的憤懣就像爐中的火,愈燒愈烈。大家相互提醒當初首善的寶地被圍時的驚恐害怕,那漫長的無望的等死的時間。一個人容易遺忘,一群人永遠忘不了。

  肯定是不止這幾家,這幾家當了被殺的雞。所有人都懵了,送喪一趟,忽然之間,富貴榮寵飛去天邊。

  全京城戒嚴,不亞於被建州圍困時期。但是百姓們很興奮,被抄沒的男男女女要帶著枷站在街邊講述自己的罪惡,大家都去圍觀這平時耀武揚威的貴人們悽慘的下場。他們成為正正好的出氣筒,都是他們!大晏的衰落,虜軍的入侵,氣候的異常,都是他們!

  壽陽公主駙馬陳冬儲代公主上書,言大晏正值多事之秋,李家子女當然奉國為先私利為後,壽陽公主願捐所有皇莊皇店共度難關。

  壽陽公主的陪嫁一點沒留全捐了。她的莊子倒是沒什麼問題,而且也不多。攝政王非常嘉許,代陛下擬旨,晉升壽陽公主為壽陽大長公主。大晏的所有封號都吝嗇,包括公主封號。皇帝閨女到死都不是公主太正常了。大長公主在大晏就出現過兩次,壽陽可能是第三個。

  壽陽開了個頭,她是攝政王的親姑姑,實在是很有表率意義。壽陽公主府突然繁忙起來,壽陽大長公主挺著大肚子跟這些「親戚」們周旋,主持各家「共赴國難」的捐獻。「皇親國戚」們也是沒辦法,平時沒跟攝政王搭上,現在醒悟也晚了。就借著壽陽去探探攝政王的口風。

  陳冬儲很擔心:「你不要太累了……」

  壽陽公主扶著肚子:「既然打算了要當出頭椽子,我便都想好了。宮裡我是回不去了,也不打算回去。如今咱們和攝政王一條心,你但凡聽我的,就跟著攝政王,別想其他的。」

  陳冬儲默然。

  壽陽公主這段時間又累又憂動了胎氣,沒到產期就發動。好在沒怎麼受罪,平安產下六斤五兩的胖小子。

  攝政王聽聞很高興,賜名「永嘉」。

  李奉恕想起進京的第一天,坐在大殿上,仿佛泡在冷水裡。四面八方,涼的刺骨。他們兄弟兩個,一個躺在干清宮,一個坐在太和殿。一個死了,一個活著。那時候他覺得恐怖,四處都是殺機。

  其實有什麼可怕的。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