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驗
2024-09-14 15:12:30
作者: 有戲
考驗
王會長說完這些話, 兀自離開會客室,方藍靜皺眉過去直接把裡面屋子的門鎖上,似乎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你們別介意, 他一天抽好幾次風,身體不好後脾氣也怪起來,不過就是嘴不好,他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木偶了,就這樣坐著輪椅還得一天來工作室看好幾次。」
方藍靜說著, 給洛厘遞了一塊蜜瓜, 「待會我帶你們去裡面的展覽室看看, 洛厘,你真下定決心要學這門, 有阿姨在他不收也得收。」
展覽室在最裡面的隔間, 三面靠牆的玻璃展櫃, 每組柜子都有十幾米長,陳列滿了大大小小的成品。
隨著頭頂的照明燈一組組亮起, 燈光輝煌,像是走進了一個星光璀璨的殿堂。
洛厘跟在方藍靜後面慢慢走進去, 每個櫥窗里都是按照曲目排列好的一組,有經典的《大鬧天宮》、《天仙配》、《新貴妃醉酒》、《梁祝》,也有近現代的兒童曲目《匹諾曹》、《小蝌蚪找媽媽》。
在每組柜子的左下方都貼著標籤,寫明了曲目,作者, 和製作日期。
有些是從外地帶回來的展品,寫著來源地, 由誰贈予,年月日。
有的木偶已經相當於古董, 最遠的有明清,民國的,做工上色絲毫不亞於現代技藝。
穆桂英的野雞翎栩栩如生,背後插的旌旗圖案都一絲不茍,白袍用了精緻的藍線鎖邊,朱丹點唇,嫣紅鋪面,眉眼一挑,感覺下一秒就要轉身亮相。
再往前走,日期一點點臨近現代,木偶的材料和模型明顯有了很大變化,由傳統細眉長眼的戲劇形象,變成了更貼近現代人五官的模型,材料也從木頭和陶土,加入了樹脂矽膠,臉部和手部的質地更加細膩逼真。
洛厘在一個展櫃前駐足停下,男孩手裡牽著一條狗,仰起下巴,一臉倔強,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渴望被理解的委屈落寞。
陪同的方藍靜轉頭,見柜子里的人偶眼神暗了暗,解釋道:「這是我兒子做的。本來他大學讀的是金融,結果畢業非要跟著他爸幹這行,當時還跟他爸大吵了一架,後來我們也尊重他的意願,就讓他一直在家瞎折騰,這孩子還真取得了國賽的資格,誰料比賽路上出了車禍,他爸心裡過不去這個坎,覺得是老天都想讓這行沒落,索性破罐子破摔把工作室都關了。」
說到這她看向洛厘:「那陣我也難過,不過我想得比他要開,事情總要往前看,也不能因為兒子走了所有人都要永遠活在痛苦裡。我相信老祖宗傳承了上千年的東西,數以千萬的人喜歡,怎麼能說沒落就沒落了呢。再說孩子在天上也不想看到我們這樣,他肯定是希望我們能把他未做完的事繼續下去。」
洛厘視線從人偶上移開,看到標籤上寫的作者:王朔。
洛厘想了想,問:「方姨,這裡還有王朔的作品嗎?」
「有。」方藍靜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心中一顫,兒子去世後大家怕提起會讓她傷心,已經很久沒人說出這倆個字了,現在突然被洛厘提到,她忽然有種兒子還活著的錯覺,她帶洛厘往對面的另一個屋走,「這間就是他的工作室,他之前用的工具都在這裡面。」
這間t屋子就在展覽室對面,不過一進去就感覺面積要小許多,應該是東西堆的太多才會顯得如此逼仄。
不過洛厘幾乎一進屋就注意到,一個等人高的東西立在桌子左側,被黑布從上到下罩住,有點嚇人的是黑布下面還吊著不少線,把這個等人高的東西懸空掛在上面的滑道上,旁邊擺了一個小馬扎。
洛厘走到黑布前,仰起頭問:「這是什麼?」
方藍靜也擡頭看了眼,沒有避諱,直接把罩在上頭的黑布撤下,是個未完成的等身人偶。
比例接近真人,四肢做得惟妙惟肖,甚至指甲部分都拋光做了精細處理,只是這人偶沒有五官,也許是沒來得及做,暫時還不知道王朔是想把它做成男還是女。
洛厘仰頭看著人偶空蕩蕩的臉部:「方姨,王朔有說要把它做成什麼嗎?」
「這我還真不知道,這小子跟他爸一樣,一做什麼就神神秘秘的,不到做成那天都不讓別人看。」
洛厘看著人偶初具雛形的側臉,有些惋惜,這做出來應該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偶。因為還沒有臉就已經這麼好看了。
這人偶是王朔去世前正在完成的作品,王朔走後,這間工作室隔幾天就會打掃一次,但是物品擺放的位置卻從未動過。
像這個吊在半空的人偶,擺在旁邊的小馬扎,放在地上的刻刀,隨意擺放的馬克杯。
一切都是王朔還在時的樣子。
方藍靜目光從人偶上收回,看向洛厘專注的側臉,恍惚中覺得她和王朔有哪些地方很像。
不是長相,而是那種眼神,看人偶的眼神都不像在看一件東西,而是在看一個有生命的人。
見洛厘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個未完成的人偶上,方藍靜心念微動:「洛厘,你要喜歡,這個人偶你來把它完成吧。」
「不行的!」洛厘回過神趕忙搖頭:「這是王朔的作品,不可以亂動。」
方藍靜對她笑了笑;「沒關係洛厘,阿姨了解自己的兒子,比起它永遠處在半成品的狀態,他肯定更期待它完成的模樣。無論結果怎樣,阿姨希望你能試試。就當是你拜師前的一次考驗,你願意接受這場考試嗎?」
洛厘再次仰頭看著這尊等人高的人偶,面露難色。
洛厘明白,雖然方姨這麼說,但這對她而言肯定不只是考驗的一道試題那麼簡單,這是她兒子的遺物,如果自己不能完成好,就等於毀了她對孩子的念想。
何況洛厘並不清楚王朔是打算把人偶做成什麼模樣,也許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亦或是鮮衣怒馬的少年,甚至可能他本來就想做個無相人也說不定,每樣作品都有自己的靈魂,她如果擅自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動,弄不好就像韓老師經常批評人說的一樣——狗尾續貂
思忖再三,洛厘還是搖頭:「我可以接受其他考試,但是我真的不能改王朔的作品。對不起方姨。」
她微微鞠躬。
方藍靜拉起她的胳膊:「傻孩子,這道什麼歉。阿姨也是有點強人所難了,你才剛來參觀我就讓你接這麼個大活兒。別見外,有空以後多來玩,我這地方也冷清,你來阿姨還能開心不少。」
參觀完工作室,方藍靜又跟小姨姥聊了一會,兩人相差幾十歲,聊起來卻一點代溝沒有。
老劉在旁邊給洛厘講了不少人偶製作方面的小竅門,雖然有時兩人說的驢頭不對馬嘴,但最後居然還能一拍即合。
「丫頭,你決定好要入這行?」回去的路上,老劉把買的土豆在車把上掛好,忍不住問。
「我不知道,王老師也沒說要收我。」洛厘怎麼想就怎麼說。
「誒,怎麼還不知道呢?」老劉回頭分析道:「小方的意思明顯就是要收下你,別看王副會長看著硬氣,但實際家裡是他老婆說了算。小方都說要收你,那離你拜師就不遠了!」
洛厘想了想,「可要教我的是王老師,方阿姨怎麼能替他做決定呢,我們不能強人所難。」
「哎,你這孩子是不是傻?」老劉剛說完就被小姨姥從後面甩了一掌。
「死老劉,你臭嘴說什麼胡話!」
老劉後背挨了結結實實一掌,才想起來洛厘的特殊情況,他拍拍腦袋趕忙澄清:「我這不是說她傻,是說她,她……誒,我怎麼說才能說明白嘛!」
老劉就住在小姨姥開的民宿的後面,兩家幾乎前後腳,把洛厘她們送到地方,老劉就等於到家了。
晚上洛厘婉拒了小姨姥跳廣場舞的邀請,她跟老劉的孫女劉小月在街上閒逛。
即使是四季如春的倉州,到了十一月末也有點秋風蕭瑟的意味。
此時集市散場,小巷裡變得冷冷清清,只能偶爾看見幾個在外閒聊的大爺大媽。
劉小月父親也是木偶戲演員,她高中畢業後沒上大學,而且直接跟父親和爺爺學習木偶戲表演。
學了兩年,目前已經可以獨立表演一些曲目。
聽洛厘是上過大學的大學生,就像個好奇寶寶一樣纏著問她。
「洛厘姐,大學是不是上課可以化妝,每天課都可以不去上,點個到就行?」
洛厘:「化妝可以的,不過要化妝的人都要早起,課必須要上的,不去上老師會扣分,期末會不及格。」
劉小月啊一聲,「那也不是像我表哥說的那麼隨便嘛。」
洛厘一本正經:「當然了,學生去學校是學習的,不學習學費就白交了。」
兩人挽著胳膊從一家門樓前走過,洛厘一直盯著前面,路過一戶大門前,一聲突如其來的黃梅戲高亢開腔,嚇了兩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