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024-09-14 15:09:18
作者: 九柚
第 28 章
從寧康縣回來的第三天早上, 岑安錦跑步回來,遠遠便看到路上圍了一堆人。
「小錦你又在跑步啊?」朱爺爺也在看熱鬧,主動跟她打了個招呼。
這人沒臉沒皮, 但也有個好處,就是從不記比他強的人的仇。而且愛看熱鬧,哪裡有新鮮事他都知道。「朱爺爺,出什麼事了?」岑安錦問。
朱爺爺便迫不及待賣弄自己的消息靈通,將知道的都說了。
原來是有個大老闆, 過來做慈善, 打算給村子裡修條路。
現在大老闆安排的人,正在考察情況。
哪有那麼多做慈善的大老闆?
書中梨花溝修路,都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
岑安錦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再仔細觀察那幾位所謂的員工, 雖然他們穿著統一的工作服, 但其中至少有三位,從身材動作習慣來看, 應該都是軍人出身。
肯定是莊問笙安排的人。
借著修路的名義,挖出屍體,然後警方順理成章介入。
岑安錦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隨即卻又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老實說, 這事莊問笙完全可以不管的, 畢竟已經超出他的職責範圍。他真要插手,其實會有很多麻煩。
岑安錦雖然給他發了電報,卻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沒想到他不僅來了,還做得這麼到位。
這一瞬間, 岑安錦忽然就有些感動。
*
莊問笙安排的人挺靠譜,不僅考察路況, 還挨家挨戶做了問卷調查。
自然也來了岑大山家,不過,那些人並沒有提案子的事。
可能是這些人也不知情,也可能是想更好地保護他們家——岑大山和馮香梅什麼都不知道最安全。
岑安錦也就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心,沒有多問。
要想富,先修路。
梨花溝村民出行向來是個難題,尤其雨天,塌出家門便泥濘不堪,不光是髒,老人小孩摔跤特別多。
他們對修路,尤其不要自己出錢修路這件事,自然是舉雙手贊成。
事情進展非常順利,考察小組的幾個人在村長家吃了頓午飯,下午就回去了。臨走的時候說,最快明天就能動工。
村長還召集梨花溝全體村民開了個動員會,主要意思是說人家免費修路,做為受益人,還是要多少出點力。
「可以!沒問題!」村民們答應得也很爽快。
怎麼會不答應呢?
簡直恨不得放鞭炮。
岑安錦看著開心的人群,都有點擔心到時候挖出屍體不修路了,這些人會不會不肯罷休。
不過,那是之後的事情,她想一想就放開了。
現在最主要的,是盯著岑天福。
萬一他提前轉移屍體就麻煩了。
岑天福也來參加會議了,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跟其他人的歡呼雀躍形成鮮明對比。
「天福,聽說這路直接修到我們門口,你不高興啊?」朱爺爺跟上一撥人聊完,轉頭看到岑天福,興致勃勃找他搭話。
按照今天那些考察人員的意思,這條路大概率是修到岑大山家門口那條路,也就是那個十字路口。
岑天福家房子就在岑大山家後面,基本等於是修到門口了,別人都很羨慕他們幾家,朱爺爺也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
岑天福一開始像是沒聽到,疑惑地左右張望。
朱爺爺又問了一遍。
岑天福這次聽清楚了,陰沉沉地看他一眼,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
他平時也不是什麼喜歡跟人打交道的人,但為人還算溫和,有人主動和他聊天,他也會應上幾句。今天那眼神和語氣,卻莫名讓人覺得害怕。
朱爺爺在這大夏天裡,被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非常識時務地打了個哈哈:「那就好。」
然後轉頭和岑安錦聊天:「不過還是小錦你家位置最好。」
「我們兩家不都差不多?」岑安錦嘴裡回應著朱爺爺,注意力卻一直在岑天福那邊,「不過,聽說他們是從鎮上修過來,等修到我們這邊,怕是到明年去了。」
岑天福情緒不高,不知道是怕修路這事暴露,還是被她那張特效卡給折磨的。
聽到岑安錦這話,他倒是神色微動,忽然扭頭問了句:「是從那頭修過來?」
「我好像聽到他們是這樣說的。」岑安錦看向朱爺爺,「朱爺爺你聽說了嗎?」
朱爺爺點點頭:「肯定從那邊修過來嘛,這樣那些離鎮上近的人家可以先用上新路。沒有從這頭開始修的道理,不全部修好,根本用不上。」
岑天福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
入夜,從吃晚飯開始,梨花溝的村民便三三兩兩來到村裡的池塘邊。
村里還沒通電,自然也就沒有電視可以看。
這麼早也睡不著,在家裡悶熱不說,點煤油燈還浪費錢,一家人干坐著又無聊。
所以,到池塘邊乘涼,看星星聊家長里短,就成了梨花溝村民最愛做的事。
今天因為修路的事,大家更是熱情高漲,烏泱泱坐了一堤壩的人,聊得熱火朝天。
「香梅,你家小錦和大山呢,怎麼沒出來乘涼?」有人看到馮香梅,問道。
「小錦身體不舒服,睡下了。」馮香梅瞥了眼不遠處的岑天福,說,「大山在家裡陪她說說話。」
聽到岑安錦的名字,岑天福扭頭看了眼,不過沒主動搭話。
「你家小錦身體本就不好,這段時間又累,也是難為她了。」
「可不是嘛,這個天氣,躺在床上也難受,梨花溝又偏,買東西都不方便……要是路修好就好了,說起來,你們知道那個做慈善的老闆是誰嗎?」
話題被轉開,大家還是對大老闆更感興趣。
可惜沒人知道內情,各種猜測倒是層出不窮。
熱鬧一直持續到十點左右,人群紛紛散去。
村里人日出而作,夏天亮得早,起得也早,基本沒有夜貓子。
整個梨花溝都漸漸安靜下來,陷入沉睡中。
突然,一個人影從暗處疾步走出來。一手扛著把鋤頭,一手拿著個蛇皮口袋。
正是岑天福!
他不時左右張望,步履匆匆,比平常多了些謹慎和不安。
很快,岑天福來到了十字路口。
今晚星光璀璨,不過這個路口有兩棵大樹,遮擋了不少光線,路口看起來很暗。
岑天福將蛇皮口袋扔到一邊,揚起鋤頭用力挖下去。
鋤頭剛剛入土,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哇……」
是嬰兒的啼哭聲。
鋤頭一歪,挖偏了。
岑天福攥緊了鋤把,扭頭朝周圍看了看。
意料之中的,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幻覺,都是幻覺。
岑天福在心底跟自己重複了幾遍,重新挖下去。
「哇……哇……哇……」
啼哭聲更加響亮,又尖又利,幾乎要刺破耳膜。
岑天福不為所動,挖得反而更加賣力。
如此幾鋤之後,嬰兒的啼哭聲漸漸小了一些。
「想嚇唬老子?」岑天福嗤笑一聲,「老子就是被嚇大的……」
「爸爸……」嬰兒聲重新響起。
岑天福的自言自語戛然而止,鋤頭也停了下來。
嬰兒的哭聲跟著他好幾天了,但從來沒有說過話。
「爸爸……」不是幻覺,距離好像也不對。
之前都是在他耳邊叫,現在好像是在……
背後的樹上恰在此時發出「噗」一聲響。
岑天福猛地轉身,同時揚起鋤頭狠狠砸過去。
樹影婆娑,無數條細長的白色布條正好垂落下來,每條上面都歪歪扭扭寫著一列血色大字——【爸爸,我好疼啊】。
鋤頭擦著布條而過,並沒有對布條造成任何損傷。
布條在枝頭晃晃悠悠,像是對他的嘲笑。
這個念頭剛閃過,忽然又傳來一聲:「嘻嘻……」
嬰兒的笑聲!
岑天福手裡的鋤頭在微微顫抖。
「什麼人裝什麼弄鬼?」岑天福憤怒地朝樹上猛錘了一鋤頭。
這是棵桃樹,雖然大,但還沒大到能藏人的地步。
樹枝搖晃間,能看到樹上空空蕩蕩,只有斑駁的光影,切割成不同詭象。
「老子不怕!」岑天福伸手想去扯那些布條,「閻王來了,老子也不怕……」
「噗嗤。」背後又傳來一聲輕響。
「來抓我呀,嘻嘻……」
岑天福迅速回頭,另一棵梨樹上,也垂落無數根白色布條。
【爸爸,我想回家!】
「嗚哇……嗚哇……」
「嘻嘻……」
「爸爸……」
一瞬間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嬰兒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逼真,一聲比一聲恐怖。
「老子……啊!」岑天福想要爬上樹去查看,手才碰到樹幹,忽然被什麼東西扎中手掌,鮮血瞬間湧出來。
岑天福定睛一看,原本光禿禿的梨樹幹上,竟然長出了一排排的刺!
這棵梨樹就是他家的,岑天福非常確定,梨樹幹上原本是沒有刺的。
他試著掰了一下,竟然沒掰動。
「老子不信邪!」岑天福用力扯了下一根在眼前晃悠的白布條。
布條被他扯掉了。
岑天福低頭研究上面的字跡,忽然有什麼東西落下來,滴在白布條上,迅速暈染開。
光線雖然不夠明亮,但因為對比夠明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來,滴下來的東西是紅色的。
岑天福緩慢地擡起頭。
樹上看起來還是什麼都沒有,但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臉上。
岑天福伸手一抹,一片血紅,還有血腥味。
布條掉落地上,岑天福連連後退。
腳底忽然湧起一股尖銳的疼痛。
岑天福低頭一看,鞋底被一個白色的東西刺穿了。
他將那東西拔掉,舉到眼前細看,瞳孔一震——那是一根白骨,小小的,像小孩子的手指頭。
「嗚哇……嗚哇……」
「嘻嘻……」
「爸爸……」
岑天福終於拖著鋤頭,扭頭就跑。
跑到岑安錦家附近的時候,岑天福忽然停下腳步。
他停頓了幾秒,積攢夠勇氣,才突然回頭。
「咔噠,咔噠……」十字路口的樹陰下,有個什麼東西正一頓一頓地往前爬。
那東西大概還不到一尺長,匍匐在地上,距離太遠,看不清真面目。單看影子,像是……一個小孩在地上爬。
「哇……哇哇……」
「爸爸……」
岑天福再也忍不住,掉頭就跑。
等到岑天福的身影徹底消失,黑暗中傳來一聲布穀鳥的叫聲。
十字路旁邊的玉米地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隨後一個黑衣黑褲的人走出來。
到月光下一看,竟是岑安錦。
她利落地爬到兩棵樹上,收回一堆機關和布條。
最後撿起地上還在慢吞吞爬著的小木頭人。
飛快跑回家,岑大山從陰影處走出來,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沒被發現吧?」岑安錦進了屋關上門,才小聲問道。
「放心,你牛婆婆和你媽不會醒,你朱爺爺醒了也沒那個膽子起來看。」岑大山走向後門,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岑天福還會回來嗎?」
「今晚應該不會了。」岑安錦說,「大家都覺得,這條路會從鎮上修過來。他還有時間慢慢處理屍體,應該不會選擇今晚一再冒險。」
「也是。」岑大山嘴上這樣說,還是不太放心。
父女倆貼著後門的門縫,看到岑天福家裡的煤油燈亮了又歇。
周圍安靜下來,隱約有女人壓抑的哭聲。
岑安錦皺了皺眉。
「應該不會再來了。」岑大山拍拍她的肩膀,「你去睡吧,我來盯著。」
岑安錦沒跟他搶,回房間睡覺去了。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好在後半夜什麼都沒發生。
*
第二天,岑安錦起了個大早,還是照例準備去跑步。
正在院子裡做準備活動,就看到岑天福大步朝十字路口走去,然後站在那棵梨樹下,擡頭張望。
岑安錦做完準備活動,也跑向十字路口。
「天福哥,早。」岑安錦主動打了個招呼,「你在看什麼呢?」
兩棵樹的樹幹上並沒有尖刺,卻有一道道痕跡,像是被人拿刀劃的,也像是……有人用指甲撓出來的。
岑天福下意識看向岑安錦的手:「沒什麼,你又跑步?」
岑安錦從小就沒幹過什麼活,一雙手又白又嫩,指甲也修剪得乾乾淨淨。
「嗯。」岑安錦點點頭,往前跑了兩步,又回頭問,「對了,天福哥,你昨晚有聽到什麼動靜嗎?」
「什麼動靜?」岑天福整個人瞬間繃緊。
「有人在哭是不是?」朱爺爺從另一邊跑過來,一臉害怕的表情,「嚇死人了。」
「是啊。」岑安錦說,「嚇得我半夜爬起來點燈,動靜好像就是從這裡傳出來的。」
她指向岑天福站的地方。
岑天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對對對。」朱爺爺肯定地點頭,「好像是小孩子在哭,還在喊『爸爸』。」
岑天福臉色已經有點控制不住。
「天福,你沒聽到嗎?」朱爺爺好奇地問。
岑天福搖搖頭:「沒聽到。」
「說來也奇怪,我還起來看了眼,只能聽到聲音,卻什麼都看不到,嚇得我發毛。」岑安錦看向朱爺爺,「朱爺爺,你有看到什麼東西嗎?」
從朱爺爺還主動湊上去找岑天福的舉動來看,他昨晚怕是嚇得根本沒敢起床,所以才沒看到岑天福在十字路口。
可這人愛炫,肯定不會承認自己被嚇到了,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果然,朱爺爺肯定地點頭:「對,我也起來看了,什麼都沒看到。」
岑天福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們在說什麼聲音?」牛婆婆也湊上來,「我昨晚睡得很好,什麼都沒聽到。」
「你還說,睡得跟豬一樣。」朱爺爺頗有點怨念。
「我爸媽也說沒聽到,可能是我和朱爺爺聽錯了,或者是什麼鳥叫也說不定。」岑安錦說,「反正我是不信什麼鬼神的。」
又閒話兩句,岑安錦就繼續跑步去了。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十字路口圍了一大群人。
岑安錦擠上前,問道:「怎麼了?」
「修路來了。」朱爺爺在前排,喜笑顏開,「說是從兩頭同時開始修,我們都猜錯了。不用等到明年,我們這裡就能通公路了!」
岑安錦暗暗鬆口氣,看到那些工人將工具都已經搬過來了,問道:「這就開始修?」
「是的。」一個工作人員拿著測量的工具,看著岑安錦應了一聲。
岑安錦感覺他的眼神有點深意,於是退了幾步,找到岑天福埋屍的地方,然後停下來道:「辛苦你們了。」
「應該的。」工作人員點頭示意,然後標記了幾個點,其中一個就是岑安錦踩過的點。
就在這時候,一個領導模樣的女人在旁邊喊了句:「吉時到了!」
馬上有人點燃了早就擺好的鞭炮。
現場掌聲和叫好聲響成一片。
工作人員請那位領導模樣的人和村長一起,先意思性地挖幾鏟。
兩人笑著上前,按照工作人員定好的點開始挖土。
「等一下!」岑天福突然從遠處跑過來,大聲喊道,「你們不能在這裡修路!這是我家的地,我不同意你們修路。」
「昨天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不同意了?」
「占用你家的地又不是不補償,為什麼不同意啊?」
「有病吧?這麼好的事情,搗什麼亂?」
「別鬧了,要是把人給氣走了,那我們村就慘了。」
……
村民們都想修路,生怕岑天福將這事給攪黃了,團團將他圍住。
村長更是生氣,一邊在心裡暗罵岑天福,一邊不僅沒停下來,反而挖得更快。
岑天福被圍住,有點急了,撿起地上不知道是誰帶來的鋤頭就想打人。
人群頓時大亂。
就在這時候,一聲尖叫忽然壓過了所有混亂的聲音:「這裡有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