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記(五)
2024-09-14 15:08:03
作者: 梅子黃了
偷天記(五)
「你們縣令這麼快便將兇手緝拿歸案了?」衙役來告訴裴霽舟這個消息的時候, 裴霽舟正在華伯景的指揮下用碾槽研磨著藥材,「你們是如何抓到的,可以跟我說說嗎?」
江瑟瑟見有衙役過來, 心中料到縣衙那邊定是有了兇手的消息,於是也從隔壁屋中鑽了出來。她手中握著卷《傷寒雜病論》,輕靠在門框上聽兩人說話。
長相憨厚的衙役笑著回道:「我們先是拿了混子頭目,令他發動手底下的人為我們尋找線索,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將疑犯給找到了。」
「嫌犯是一個常期遊蕩於街頭的乞丐。」衙役接著說道,「有人舉報說他這兩天常跟人炫耀自己得了許多錢,舉報者懷疑他他的錢來路不正, 我等不敢懈怠, 立時便將那乞丐捉回衙門進行了盤問。」
「他認罪了?」裴霽舟又問。
衙役道:「起初他也是嘴硬不承認,但去刑房走了一遭後, 就麻溜地認下了。」
「不會是屈打成招吧?」江瑟瑟忍不住插了一句。
衙役卻篤定道:「那絕對不會, 我們是基於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才帶他上的刑架, 而且我們壓根兒就沒動手, 他就主動承認了殺人的事實。」
「找到案發時的目擊者了?」裴霽舟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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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衙役回道, 「對方曾親眼看到他從巷子裡跑出來,就在死者吳春走進巷子後不久, 而且從他身上搜出來的錢袋子正是吳春的, 這一點他的兒子能夠證明。」
見二人面上仍掛著疑色, 衙役也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畢竟大人物嘛, 心思定然要縝密些, 心存懷疑也再正常不過。
「王爺,若無它事, 小的便先告退了。」衙役道。
裴霽舟點了點頭,揮手應了他的請求。待人離開後,他看著斜前方默不作聲的江瑟瑟,試探道:「瑟瑟,你對此怎麼看?」
江瑟瑟雙腿交疊,歪頭懶懶靠著門框,默然想了許久後,才走近裴霽舟,「我總覺得這個人證出現得有些莫名其妙。」
說完,她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可能是受之前案件的影響,現在總是喜歡疑神疑鬼。有可能是我想多了,畢竟剛才那位衙役大哥也說了,他們根本沒對嫌犯用刑。」
「其實,我也跟你有一樣的疑慮。」裴霽舟道,「之前的辦案經驗告訴我,凡是巧合皆存有貓膩。」
「那王爺當以為如何?」江瑟瑟殷切地看著他。
裴霽舟卻陷入為難,他道:「我無公函在身,擅自插手此案,與法理不合,若再因此引得程輝不悅——畢竟他才是臨江縣的父母官,要是他心生嫌隙,之後怠於政務,豈不是給臨江縣百姓惹了麻煩?」
「那也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了吧?」江瑟瑟不禁蹙起了眉頭。
「容我想個合適的對策——」
裴霽舟話未說完,便被打盹兒醒來的華伯景生生打斷。後者用不知從哪裡翻出來的戒尺敲了敲裴霽舟面前的碾槽,清了清嗓子後故作嚴肅道:「別想偷懶,趕緊磨,磨好後按我說的加糖搓成藥丸,手腳麻利著點兒,荀老頭等著吃呢!」
裴霽舟被訓得服服帖帖的,他連連應聲的同時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倒是一旁的江瑟瑟不忍心看下去,為裴霽舟抱不平道:「師父,您說話稍微客氣行嗎,人家好歹也是王爺,您怎麼能用教訓徒弟的語氣訓他?再說了,我們倆談的是正事兒,您就別打岔了。」
華伯景呵了一聲,不服道:「王爺又怎麼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敢這麼跟他說話。誰讓他是我徒婿?」華伯景說著驕傲一甩頭,倒讓江瑟瑟羞紅了臉。
「還有,你倆是來照顧荀老頭的,其它的事就別去管了,世上那麼多案子,就憑你們兩個人能管得過來嗎?」華伯景又道,「而且人家當了那麼多年的官,自有一套辦案的法子,你們倆得知道,太陽啊離了任何人都照常從東邊兒升起打西邊兒落下!」
「話雖如此,但師父,若明知此案有疑,我又豈能坐視不理?」裴霽舟耐心辯駁道,「這可是命案,稍有不慎斷成冤假錯案的話,枉送了一條無辜性命不說,對死者也不公。」
裴霽舟說完看向了江瑟瑟,後者朝他點了點頭以示贊同之意。
「哎呀!」理虧的華伯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把年紀的他竟開始耍起渾兒來,他不停拍著雙膝,叫嚷道,「一個個的,都伶牙俐齒得很,我說不過你們,我認輸了行吧!只是可憐了我一把老骨頭,要是坐這兒碾一天的藥,非得散架不成。還有我那病重的老哥哥哎,沒有藥了可怎麼辦吶!」
江瑟瑟和裴霽舟被華伯景的言行搞得哭笑不得,江瑟瑟放下手中的書卷,裴霽舟也緊接著站起身來,二人一邊抓一隻胳膊,將華伯景提了起來。
「師父,您放心,就這點藥材,我最多兩個時辰就磨完了。」裴霽舟笑道,「保證不會讓您受累,更不會讓荀公斷了藥。」
江瑟瑟亦笑話他道:「師父您都多大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撒起潑來了?」
華伯景不以為恥,反而偏著頭倔強回道:「好使就行,你管我用什麼法子?」
江瑟瑟和裴霽舟相視一笑,裴霽舟坐回原位繼續磨起了藥,江瑟瑟則在一旁幫著製作藥丸。
見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華伯景捋著他那幾根花白的鬍鬚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們繼續,我去外面逛逛。」說完,便背著手一搖一搖地走出了屋門。
「師父的酒癮又犯了。」裴霽舟道,「你得勸著他點兒,他這個年紀能再這么喝了。」
江瑟瑟很是無奈,她道:「師父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老師勸了幾十年了都沒成功,你覺得他會聽我的話麼?讓他戒酒,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裴霽舟沒再說話,江瑟瑟默然片刻後忽然又說道:「等過陣子再說吧,這段時間師父照顧老師也實是辛苦,讓他喝兒解解乏也好。」
「說實話,這次還真讓我對師父有了新看法。」裴霽舟道。
江瑟瑟不解地看向他,裴霽舟解釋道:「師父平日的表現總讓我覺得他是個大大咧咧、沒什麼耐心的t人,但這幾日我陪他一起去給荀公擦身子的時候才發現他極其細心,凡事親力親為且不厭其煩,說什麼也不讓我插手。」
江瑟瑟抿嘴微笑道:「師父怎麼會沒有耐心呢。當年,若不是他日夜相伴守護,我恐怕度不過那道鬼門關。而且,師父和老師相識幾十年,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你別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早已看淡了生死,其實都是裝出來的。」
「他藏在心底的悲痛,不比我少分毫。」江瑟瑟嘆道,「好幾次我看到他從老師臥房出來時,眼睛都是腫的。」
「師父和荀公之間的感情堪比伯牙和子期。」裴霽舟道,「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兩人制好了藥丸後,又去看了眼荀尚。
荀尚的狀況比之前更糟糕了些,之前他每日還能醒上個十來回,但這兩日,他清醒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意識更加地迷糊不清,偶爾連江瑟瑟和華伯景都認不出來。
躺在床上的荀尚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雙眼腫得只剩下一條縫隙,他的呼吸聲重而緩,好似喉嚨卡了巨大的異物般阻著他吸氣。他眉頭一直緊皺著,嘴角時而會抽搐幾下。
江瑟瑟看著他難受的樣子,心中不忍,甚至一度萌生了別的想法。
若能安靜祥和地離開人世,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從荀尚房中出來,裴霽舟看了眼碗中剩下的薯蕷粥,莫名地對江瑟瑟說了一句,「反正也吃不完,瑟瑟,我們給程縣令送一些過去可好?」
江瑟瑟頓時看透了他的心思,還沒從悲傷中抽離出來的江瑟瑟輕輕點了頭。
兩人到達縣衙門外時,程輝正提了疑犯過堂受審,圍觀的百姓很多,紛紛墊起腳朝裡面張望著,眾人皆是一臉憤慨地咒罵著那個不學無術,喜歡偷雞摸狗的乞丐,若不是有衙役攔著,他們非得衝進去狂揍那人一頓不可。
江瑟瑟和裴霽舟繞著人群找了許久才找到了個空位,裴霽舟把江瑟瑟護在身前,兩人靜靜觀看著堂上的情況。
「肅靜!」程輝手中的驚堂木落在案上,隨著皂隸「威武」聲起,周遭頓時鴉雀無聲。
「堂下何人!」程輝厲聲問道。
蓬頭垢面的乞丐被鐐銬加身,他一臉驚懼地瞧了瞧左右,只因答得遲了一些,又被重重拍下的驚堂木嚇得一震。
「草,草民李斯。」乞丐瑟縮著身子顫聲回道。
「李斯,你可知本官因何提你過堂?」程輝問他。
李斯緊張地咽著口水,答道:「因為吳春之死......」
程輝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他讓縣丞將此前寫好並經李斯畫了押的供狀呈上,指著他問道:「這份供詞上所寫的內容乃你親口陳述,押也是你是親自畫的,你再看看可有不實之處?」
李斯瞟了一眼,回道:「大人,草民不識字啊。」
程輝一滯,揮手示意縣丞將供狀拿給自己,「不認字不要緊,本官親自念給你聽。——本人李斯,於長晟二十五年正月十五日在青垚巷碰到吳春,知他常年賣菜身上定有銀錢便萌生了歹意,我威脅他交出錢來,但吳春不從,遂在爭執中失手殺死了他。」
「禽獸!你還我父親!」吳春的兒子聽到此處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衝過來便要掐死他。
「攔住他!」程輝忙道,兩旁的皂隸立刻衝上前將吳衛拖到了一旁。
程輝咳了一聲,正準備繼續念下去的時候,忽然見李斯舉起了手。
程輝瞪了他一眼,不悅地問道:「你有何話要說?」
李斯怯怯詢問道:「大人,若是定了罪,草民要被判多久啊?」
不等程輝回答,圍觀人群中便有人喊道:「殺人償命!你倒不如下去問問閻王,該把你關在哪層地獄!」
李斯臉上驚現起慌亂之色,當他看到程輝默認之後,他頓時害怕起來,當即跪爬著到了程輝面前的桌案下,一邊磕頭一連求饒道:「大人明查,草民是冤枉的啊!」
霎時間,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堂內堂外同時炸開了鍋。
百姓咒罵不停,程輝臉上也掛不住,他連著拍了好幾下才迫使現場安靜下來。
「李斯,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程輝陰沉著臉,眸色也變得可怖起來,「你這是翻供,當罪加一等!」
被拖回原位的李斯額頭上已磕出血來,他顫抖地回道:「大人,翻供之罪草民認下了,但殺人這事,真不是草民乾的啊,求青天大老爺明查!」
程輝被氣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咬牙切齒道:「既然不是你乾的,你當初為何要認下此罪?」
李斯道:「草民被那些刑具嚇著了,而且當時聽您說坦白從寬,草民便以為認了罪的話可以免去刑訊,最多就坐幾年牢嘛,草民是一個以討飯為生的乞丐,想著坐牢還有口飯吃,總比三天兩頭挨餓好。至於,別人說的那些證言,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是他們嫉妒我長得清秀,得他人喜歡,討來的飯和錢都比他們多,他們心裡不平才故意說那些來陷害我的。」
聞言,程輝差點兒背過氣去,他扶著額頭深吸了幾口氣,再擡起頭時,又看見了隱在人群中的裴霽舟和江瑟瑟二人,稍作思考後,他讓人將李斯押回了大牢。
「大人!」吳衛急了,「您不能因為他的片面之詞就相信他了啊!」
衙門外也是一片噓聲。
「肅靜!」程輝不停地敲擊著驚堂木,「此案本官另有決斷,在真相未查明之前,爾等不得妄加揣測,若有人以訛傳訛,本官定不輕饒!」說完,便喊了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