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疫(四)
2024-09-14 15:06:37
作者: 梅子黃了
清平疫(四)
「蔡宏他是吃屎的嗎?」裴霽舟第一次爆了粗口, 他伸手攔住江瑟瑟,怒喝道,「堂堂一京兆府尹, 使喚不動京中仵作不說,幾個大男人卻緊著一女流欺負!他怎麼有臉把這話說出口的!」
來請命的小斯被裴霽舟吼得一愣一愣的,他瑟縮成一團,根本不敢擡頭看裴霽舟。
頓了片刻,小斯還是鼓起勇氣將汪參軍囑咐的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王爺,我家大人說,京中疑有疫病發生,身為人臣, 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小斯顫巍巍地說道, 「更何況,何況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雷寺正, 是重案監之人, 按照聖上之前所降聖令, 這樁案子理應由王爺來辦。」
「看來我之前估錯了蔡府尹, 他不是沒有魄力, 而且將魄力全用來裹挾本王了!」裴霽舟怒不可遏,他指著那小斯道, 「你回去告訴蔡宏——」
裴霽舟的話被生生遏在了喉間, 小斯久等未聽到下文, 於是悄悄擡頭瞄了裴霽舟一眼。
只見裴霽舟滿臉驚訝地回看著江瑟瑟, 江瑟瑟按下裴霽舟的手, 對那小斯道:「我去!」
「瑟瑟, 你——」裴霽舟的話再次被江瑟瑟打斷。
江瑟瑟看著裴霽舟的目光鎮定而又自信,這於無形之中給裴霽舟了一種無聲的安慰。
裴霽舟頓時泄下氣來, 他聽江瑟瑟說道:「王爺,蔡大人是有些小人之舉,但他所言屬實,而且我料他定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推給我們的,我們若不去,雷寺正他們有可能會一直僵持下去,聖上知道後定會龍顏大怒,若依舊未有仵作敢前去勘驗或者查驗不出來的話,遲早也會落到我頭上的。與其被迫接受,還不如主動些,興許還能落個好名聲。」
「這個道理我非是不懂。」裴霽舟道,「只是涉及疫病,性命關天之事我豈能讓你涉險?」
「王爺這是信不過我?」江瑟瑟還有閒情開起了玩笑。
裴霽舟忙道:「這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雖然你在勘驗屍體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但你年紀小經驗不足,而且此前也從未碰到過類似的事情,你仔細想想,連經驗老道的仵作都不敢接此任務,又何況一個初出茅廬的你呢。」
江瑟瑟聽後忍俊不禁,她道:「王爺說起這些,不禁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王爺時的情景,彼時我奉師命入京,王爺和師哥等人也是瞧著我乃一介女流而對嗤之以鼻,若一定要論經驗的話,之前我也僅是跟在老師身邊學習了幾年策論,碰到的最離奇的案件也只是為了爭奪家產而謀害了手足卻偽裝成自殺的案子,可我不也憑著自己的能力出色的完成了任務嗎?」
最後,江瑟瑟看著裴霽舟篤定且自信地說道:「若我都不行的話,這京中恐怕就沒人能行了。」
裴霽舟被江瑟瑟噎得啞口無言,他默然片刻後終於點頭應允,「那我陪你一同去。」見江瑟瑟張口似有拒絕之意,他趕緊朝那小廝努了努嘴,補充道,「人不都說了嗎,這案子理應由我重案監管,莫非你想讓我當那個畏頭畏尾的鼠輩不成?就像你說的,與其被迫接受,還不如主動出擊,興許還能落個好名聲。」
江瑟瑟剛才的長篇大論本是想用來說服裴霽舟的,沒想到最後又讓他撿起來反將了自己一軍,江瑟瑟無言辯解,只能依了他的話。
兩人出府乘上了早就備好的馬車,裴霽舟鑽進車裡後,看著江瑟瑟欲言又止。
「王爺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江瑟瑟看著裴霽舟糾結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嚴肅的事情,可當他猶猶豫豫、吞吞吐吐了好一陣後,江瑟瑟聽他道:「我只是想糾正一下,那時候我只是對你有那麼一絲絲懷疑罷了,並沒有像你說的『嗤之以鼻』。」
聽了這話後,江瑟瑟更加想笑了。原來他在意的是這個。
江瑟瑟歪頭看著裴霽舟,故意逗趣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了。」裴霽舟挺起腰背認真的解釋道,「基於對陌生人的不信息,心有懷疑是正常表現,但『嗤之以鼻』就純粹是個人品行問題了。——當然我不是說雷寺正品行不端,只是跟他比起來......」
看著裴霽舟努力辯解的模樣,江瑟瑟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裴霽舟不明所以地看著t江瑟瑟,但見她笑,自己也不問原由地跟著咧起了嘴。
不多時,一行人便到達了泰興苑外。裴霽舟先跳下馬車,然後側身扶著江瑟瑟下來。
江瑟瑟一擡頭,便看見了被隔絕在數丈之外的百姓,人不多,只有零星幾人朝這邊張望了幾眼後便趕緊離開了,偶有幾個停留下來的人,踮腳張望時也儘量不挨著阻攔的衙役,匆忙瞧一眼便走了,一點兒了不像之前發生命案時,生怕自己看不到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抻頭張望,把衙役都快擠沒了。
泰興苑外,蔡宏焦急地守在原處,他看到裴霽舟和江瑟瑟猶如看到了救命的神仙,趕緊迎了上來。
裴霽舟略過蔡宏,朝不遠處的潘大揚起下頷,詢問道:「怎麼回事?」
潘大非常後悔今天沒有忍住自己的口腹之慾,但誰能想到只是出來喝了頓酒就遇到了這檔子事,他撓著後腦勺上前,面前的衙役看了眼蔡宏後沒敢再攔。
潘大近前將事情的經過細述給了裴霽舟,本以為要挨一頓罵,但沒想到裴霽舟的注意力壓根兒就沒在他們偷跑出來喝酒這事兒停留,反而裴霽舟關心的問了他一句,「你碰那具屍體了嗎?」
潘大搖頭,接著又為雷鳴解釋道:「雷寺正也沒直接碰著,只是隔著衣物將屍體翻了一面。應該不會被傳染上吧?」潘大說著說著就沒了底氣,目光在裴霽舟和江瑟瑟二人面上游離著想要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得先確定死者是不是真患上了疫病。」江瑟瑟平視著前方,看到雷鳴焦急地在原地踱步,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我先過去瞧瞧。」
說著,江瑟瑟便要上前,潘大沒料到江瑟瑟這般膽大,愣了一瞬後趕緊攔在她面前,「江姑娘,你不能過去,萬一那人真是因疫病而死,你有很大的機率會被傳染上的。」
江瑟瑟道:「這不還沒確定嘛。」
潘大又是一怔,他點頭,「對啊,還沒確定,所以你更不能過去了,得先等仵作來檢驗了才能靠近屍體。」
江瑟瑟笑道:「我不就是仵作嗎?」
潘大神情呆滯了一瞬,又道:「得等京兆府的仵作過來——」
江瑟瑟似乎理解到潘大的意思了,她道:「誰來都一樣,無非是確認死者是否因疫病而亡,以及接觸了屍體的人是否會被感染罷了。我的命是命,別的仵作的命也是命,我不能因為害怕被感染就畏縮不前讓別人去冒這個險。」
「可,可是——」潘大還想說什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只好無助地看向裴霽舟。
裴霽舟頷首道:「瑟瑟說得對,讓她過去吧。」
言罷,裴霽舟欲與江瑟瑟同往,卻突然被轉過身來的江瑟瑟撞攔住。
「怎麼了?」江瑟瑟差點兒就撞在了裴霽舟的胸膛,他驀地停下並向後退了兩步。
「王爺就別過去了。」江瑟瑟道。
「為何」二字卡在裴霽舟喉嚨里說不出來,因為他瞬間理解到了江瑟瑟的用意,並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江瑟瑟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死者真的是因疫病而亡的話,少一個人接觸就少一份被傳染的風險。」江瑟瑟看著裴霽舟,眸光令人動容,「我自然知道王爺不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但智者除了不畏懼生死之外,還應該避免不必要風險以及擁有前瞻的遠光。王爺,重案監還需要你坐鎮指揮。」
裴霽舟佇立在原地,他想往前跨上一步,可又怕讓江瑟瑟失望,猶豫再三,他只能按下心中的焦灼與不安,衝著江瑟瑟點了點頭。
「保護好自己。」裴霽舟囑咐道。
江瑟瑟嘴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朝著裴霽舟點了點頭,轉身毅然地朝著屍體靠近。
泰興苑中,有不少女子被巷口的嘈雜聲驚醒,她們有的站在閣樓下觀望著樓下的情況,還有的直接被這邊的異樣吸引了過來。
有老鴇看著巷口附近圍了不少的官差,不知出了哪檔子事,欲上前詢問時卻被衙役攔在了裡面。
當聽說出了人命後,老鴇朝著蔡宏喊道:「蔡大人,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眼看太陽就要落下去了,妾還等著開門迎客呢!」
蔡宏氣得直翻白眼,可礙於裴霽舟在場也不好發作。而一直陰沉著臉的裴霽舟開口了,「擾亂秩序,過去掌嘴!」
身後的衙役奉命過去扇了老鴇兩耳光,嚇得她再也不敢開口了,畏畏縮縮地躲回了樓中,而那些看熱鬧的女子也陸續回去了,只剩下幾人仍留在閣樓上翹首張望。
裴霽舟的這一聲令下,不僅唬住了話多的老鴇,也駭著了蔡宏。一直以來,裴霽舟都以溫潤如玉的性格平易待人,免去了那些繁文縟節,大家平日裡如朋友一般相處著,偶爾還會開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但他們似乎快忘了,裴霽舟終究是個郡王,他是個生來就比他人高貴一等的王爺。他久經沙場,殺伐果斷,他能夠待人好,但他不會被任何人揉捏。
想到起剛才自己對裴霽舟的要挾,蔡宏的心顫了顫,大熱的天,竟然給他驚出了一聲冷汗。他縮著身體,根本不敢看裴霽舟一眼。
蔡宏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幾步,他捏著袖口,擦了擦額上成串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