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
2024-09-14 15:02:27
作者: 六須鯰
神說
「確實是個聰明女人, 懂得審時度勢,知道怎麼做t對自己最有利,可惜還是太嫩了。」裴作權睨了眼裴霽, 「試探結束, 你對她的信任得到答案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霽因這句話漸漸有了反應,緩慢起身,全程沒有多餘的表情,雙手撐著桌沿,轉頭死死盯著她:「你說要我信任你,給白漢梁遞槍同他合作, 這就是你說的信任?」
從白漢梁幫沈確開始,再到救下她,一切看似是拿出誠意和他們合作,實則是新的圈套。在這之前白漢梁和裴作權或許已經商定好所有的計劃,在他們面前表露出來的樣子不過是為了騙取信任。
再狡辯也無意, 白漢梁可以輕易推翻她說的每句話,沉默也不行, 只會逼得裴霽發瘋。
「你啞巴了?!」他用力握住阮妤手腕把人強行拽到面前,左手捏住她下顎,迫使她只能看著他,「你不是能說會道,怎麼不說了?我問你怎麼不說了!」
「說什麼?」她卻異常冷靜,「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道理你不懂嗎?我確實騙了你, 因為我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會沒命, 除了騙你我不知道怎麼做才能保命, 這個理由夠嗎?」
裴霽手上力道重了幾分,目光森冷, 似乎下一秒就會把她掐死,「所以不愛是嗎?」
她看著他,唇微抿,不再欺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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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到底愛誰?我問你,你愛誰?嗯?」他鬆開對她下顎的束縛,用力掐住她脖頸,手上留有三分力,「告訴我,是沈確嗎?你愛的人是沈確對不對?」
忍著脖子上的難受,阮妤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還能說出話來,「我愛誰……不用你操心。」
「不用我操心……」他重複了一遍,原本還收著力,此刻扣在她纖細脖子上的力道越來越重,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狠,「我一次又一次縱容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很好。」
裴作權靜靜看著,只待最後一刻出聲:「阿霽,她還有用。」
裴霽驀地收手,看她臉頰漲紅,脖子上更是有五道明顯的指痕,撇過頭去,淡漠道:「也對,現在死太便宜她了。」
裴作權認可地點點頭:「這才是你。」
白漢梁打斷他們:「沈確給我的消息是警方最快明天趕到,我們需要儘快撤離。」
阿卓招呼兩人上前扣住夏民安,依照裴作權一早安排的計劃,他們撤島會把有用的人帶走,夏民安和阮妤都是他們的人質,用以談判。
阿卓看了利成宇一眼:「鬼瞭,他怎麼處理?」
裴作權低頭擦了擦許久未開的槍,阿卓話音剛落不到十秒,黑洞洞槍口對準利成宇直接射殺,沒有絲毫猶豫。
短短時間,死的死傷的傷,鮮活的一個人,和她曾有過數次見面商議的男人,就這樣交代了。利成宇一直以來給她的印象是心機深重之人,她想過最後他和夏民安會被繩之以法,唯獨沒想過就這樣死了。
血跡從他眉心慢慢湧出,沿著額頭一路蜿蜒,流過太陽穴,順著耳廓慢慢滴落進衣領里。
「不急,豐明康,利成宇,夏民安,最後就是你。」裴霽傾身靠近她,「一個一個來。」
那道聲音就像是來追魂索命的厲鬼,恨不能將她拆骨入腹,阮妤朝反方向動了下,拉開彼此距離,照舊冷淡回應:「是嗎,那先謝謝了,起碼死得沒那麼痛苦。」
裴霽迅速伸手攬住她纖瘦腰肢,死死摁在懷裡,「你求我,求得我高興了,我就放過你怎麼樣?」
她偏頭看著他,一點不怕地反駁:「那還是求你父親給個痛快,我看他槍法挺好。」
「阮妤!」他近乎咬牙切齒,「你真是好樣的,我還怕你真求我放過你,不僅是你,你身邊的所有人我要他們全部去陪你。」
他就是瘋子而她不能慫,一旦被他發現弱點,會拿著這個弱點不停攻擊她,逼她就範。
白漢梁催促道:「大哥,可以出發了。」
裴作權輕嗯一聲,擡手示意眾人撤離。
裴霽原本打算把阮妤綁起來,被裴作權安排看守夏民安,以防他使陰招,而阮妤交給白漢梁看管。
院外,裴作權的人已經武裝完畢,就等一聲令下迅速撤離。
車子早已備好,由阿卓開車,裴家父子倆和夏民安坐同一輛車,白漢梁帶著阮妤坐後一輛車。
誰也不知道車子究竟要開往哪兒去,長龍般的車隊全部跟在頭車後面行駛。
阮妤只是手被束縛,還能說話自然不放過嘲諷的機會:「你可真卑鄙。」
「這叫兵不厭詐,」白漢梁透過後視鏡掃了眼開車的男人,「我身居三當家之位,自然是跟著老大混,是你們太好騙,三言兩語就信了我說的話,現在這個下場就是人太單純的後果。」
頭車裡傳來陸陸續續的對話聲,裴作權不以為意,繼續聽著。
「為虎作倀不會有好下場,夏民安的結局就是你的寫照,你真以為裴作權會相信你?不過是眼下陷入困境才與你合作,等到事成,他踢開你會比踢狗還要利落。」
「隨你怎麼說,我只知道跟在他後面多年,沒被針對過,反倒是豐明康,在我父親死後趁機索要二當家位置,甚至想安排自己人架空我,是老大出面制止才保住了我,恩將仇報的事也就你們能做得出來。」
餘下的話不用繼續再聽,裴作權心中有數,囑咐道:「阿卓,一會兒和他們的車換位置。」
「是。」
夏民安手被束縛,嘴上又貼了膠條,除了能聽見什麼事都做不了。裴作權做事一向謹慎,看來他對白漢梁並非交付百分百的信任,若真有危險,頭車必然是第一個受傷。
與此同時,阮妤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前方車輛突然轉向降低車速,給他們這輛車讓路。開車的男人也不知道什麼情況,打算和前車一樣降低車速,被白漢梁厲聲呵斥:「繼續開!」
男人被這聲嚇到了,腳下油門不敢松,繼續向前開。
沒了頭車領路,只能這樣漫無目的往前開著,他嘗試詢問白漢梁,又怕挨罵,戰戰兢兢和猶猶豫豫間,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白當家,咱們到底開到哪兒?」
白漢梁觀察四周,淡聲道:「不急,會有人告訴你。」
話音剛落,男人手邊的對講機響了,傳來阿卓的聲音:「前方藍牌停下。」
男人單手拿著對講機快速尋找藍牌位置,目光鎖定前方藍牌後,立刻回覆:「收到。」
阮妤透過擋風玻璃看見阿卓提到的藍牌,車子距離那地越來越近,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等車子停下後,阮妤驚覺此處不就是上次裴霽帶她來參加酒會的地方嗎?為什麼要來這兒?
帶著這個疑問,她下了車,後方車輛也陸續停下,裴作權從車上下來,掃一眼頭車位置,和白漢梁點點頭,率先進入酒店正門。
和剛才經過的地方不同,酒店靜到仿佛閉店的狀態,不論是看門人員還是裡面服務生,通通不見蹤影。
阿卓熟門熟路開了酒店大門,後邊大隊人馬卻沒有跟著進來,只進來了一小隊,約莫有八人,裝備精良,身架魁梧,看起來很能打的樣子。一前一後各安排兩人,其餘四人分散在左右兩側,將他們包裹在安全區域內。
陣仗之大,讓阮妤產生一種錯覺,待會兒似乎會發生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她正愣神,被人推了下肩膀,白漢梁低聲道:「打起精神,注意點。」
她原以為是一句稀鬆平常的提醒,繼續跟在他們身後走,慢慢地,這句話像魔咒般在腦子裡不停回放。
注意點,注意……什麼?
還沒想清楚這句話究竟有什麼含義,綁在身後的手驟然接觸到一抹冰涼,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那東西非常快地塞進了她的手心。
她的身後只有一人,裴作權安排的保鏢,可他為什麼要給她塞東西?阮妤輕輕去觸碰,感受手心裡的東西究竟是何物,指腹傳來一陣刺痛,顯然她劃破了指腹,那這東西只能是刀片。
她正想該在什麼時候劃斷捆綁的繩子,前方身影先後停下了。
前排保護的兩人自覺往旁邊挪,裴作權從他們中間穿過,來到門前輸入密碼,一扇木質門緩慢打開,接著又出現一扇門,不同於前門需要密碼,這扇門必須用鑰匙才能打開。
一切準備就緒,裴作權回頭看向他們:「不論是誰阻攔,直接開槍。」
「是!」
方才走在前面的兩個男人繼續帶路,隊t伍陣型因為通道狹窄的原因至多兩人並肩。
裴作權叫停隊伍,重新分配,將夏民安交給白漢梁,阮妤交給裴霽,理由是裡面光線不足,夏民安這人不老實,裴霽到底年輕不如白漢梁見識廣。
乍一聽確實合理,只是隊伍的分配逐漸看出一絲不對勁兒,白漢梁和夏民安走在前排領路的兩人身後,而他們身後是四人保鏢,再往後才是裴家父子和阮妤,最後一排不變。
隊伍繼續向前,如裴作權所說,穿過通道走下四層台階,他們正式進入暗道,內里光線確實有限,壁燈數量不多。
白漢梁謹慎留意周圍情況,那份不安似夏日驚雷在頭腦中爆炸!壁燈不夠,為何不一早備好手電等其他照明設備?除非……他剛想回頭,手臂被人用力撞了一下,來自身旁之人。
不能慌,否則一切前功盡棄。
隊伍還在前行,位於後方的五人在愈發黑暗的暗道中腳步緩慢,逐漸從隊伍中脫離。
裴霽捂住阮妤嘴直接將人拖到右側,消失在了隊伍後方。
白漢梁故意道:「老大,都走這麼久了大概還要多久到?」
身後無人回應。
他裝樣子地繼續喊了一聲老大,結果和剛才並無區別。
「等等,他們人呢?」白漢梁撥開身後四人,果然裴作權神不知鬼不覺溜了,這個老東西真夠陰的。
領路的男人拽下臉上黑巾轉達裴作權最初的安排:「三當家,鬼瞭要你帶夏民安從暗道出去後,立刻處理他,完成後由我們帶你撤島。」
「在這兒等我呢是吧?」白漢梁把戲做足了,「行,出去後我就弄死他。」
領路男人不再多言,掌心對拍,給身後幾人提醒,隊伍重新開始上路。
餘下的路走得很快,為首的男人推開了通往外面的暗門,率先出去,架槍留意四周。
白漢梁出來後才發現這兒竟是島上密林區,而這條暗道的存在他並不知道,裴作權究竟走的是哪條暗道,他又去了哪兒?
方才傳話的男人用槍指了指前方:「三當家,前面處理。」
白漢梁按照他所指方向往前走。
往裡深入,密林區並非全是鬱鬱蔥蔥高大的樹木群,其中有一處木質結構的平面露台,上面堆放幾個廢棄的箱子,露台被無門的哨亭包圍,這裡以前用於訓練島上的人面對外敵侵入,該如何利用島上一切資源和對方拉扯,後來有了更全備的東西,這地方逐漸荒廢。
男人命令兩人將夏民安帶到露台上,「三當家,給。」
白漢梁看了眼遞來的東西,一把精巧的手槍。接與不接他都沒有選擇權,無非是他死或夏民安死,裴作權這個老奸巨猾的狗東西,早就把路給他選好了。
白漢梁接過手槍,踏上登露台的兩層台階,在幾人密切注視下來到夏民安面前,緩緩擡起手臂,槍口對準夏民安,食指正一點點靠近扳機……
嘭——
子彈從白漢梁耳邊飛速而去,精準打到方才傳話的男人身上,高大身軀在子彈衝擊作用下,轟然倒地。
白漢梁反應迅速,旋即壓住夏民安,兩人近乎趴在露台上,陣陣槍響響徹密林上空,驚動「潛伏」的鳥獸翅膀用力撲騰,拼盡全力飛往高空,野兔四下逃竄,皮毛蹭過矮枝樹葉,簌簌響。
露台被血跡環繞,屍體毫無規整,倒在泥濘的濕土上。
槍聲終止,白漢梁動作小心地打量周圍,血液獨有的味道傳入鼻尖,他放開夏民安,看遍地屍體微怔。
林中靜得可怕,靜得人心發慌。
有人從哨亭後方架槍而來,槍口瞄準露台兩人,確定危險解除,左手微動,藏於密林中的人陸續出來。
沈確從他們中間走出,沒有看見阮妤的身影,「她呢?!」
白漢梁張了張嘴,緩半天聲帶才漸漸發出聲來:「我們一起進的暗道,但裴作權留了一手,應該是從另一個暗道走了,阮妤……也被帶走了。」
「你他媽怎麼答應我的?!」沈確揪住他衣領把人提了起來,「暗道在哪兒?快帶我去!」
夏民安剛被解綁,手上束縛一消失立刻撕開嘴上膠條,「沒用的,原路回去只是浪費時間,裴作權做事會留一手,興許你們過去找,他早就在暗道埋好了炸藥,就等你們過去送死,就像之前烏祈鎮暗線一樣,那些飼養的牲畜就是以防外人侵入,用於阻止的。」
「他說得沒錯,」鄭文凱走過來給出計劃,「我們特意留下一人,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鄭文凱朝自己人招了招手,那位傷了手臂的男人被拽下黑巾帶到他們面前。
沈確才注意到對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竟已經走向違法犯罪的路。
男孩很明顯沒見過這陣仗,梗著脖子硬撐,實則手臂上的傷口正慢慢侵蝕他所有的偽裝。
夏民安直接摁住他傷口,拇指一點點下壓,任憑手指沾滿血不曾移動分毫,「想活命嗎?」
男孩強忍痛意,最後還是沒能扛下越來越重的折磨,態度軟了下來,點點頭表示同意。
此刻,剛從暗道出來的五人,終於得見天日。
裴作權取下脖子上形似竹節的哨子,用力吹響後,有人從哨亭出來,顯然是以哨聲為令,哨響則行動。
阮妤看著男人熟練上船,那樣子好像對進出島的路線十分清楚。
「你覺得我們只有一個邱立遠嗎?」事到如今裴霽也不打算隱瞞她了,「知道夏民安沒死那天,我們就已經在策劃離島,毀掉國內線看似是無奈之舉,實則是為了引夏民安前來島上,解決豐明康,是要吞掉他在外網的所有生意,他辛苦打下的江山,以后姓裴。」
阮妤只覺毛骨悚然,看似藏於暗處的人是夏民安,實則是裴作權,他在夏民安設計的計劃里玩了出計中計,讓所有人都在為他的計劃行事。
「白漢梁跟你們不是一夥的嗎?你們也不管?」
「他要是解決了夏民安,會有人帶他回來,正好可以證明忠心程度,」裴霽擡腕看了眼錶盤,「還有十分鐘,他沒出現,視為叛徒,會和夏民安一樣,在明天你們援兵登島時,全部消失。」
消失……阮妤心一緊:「什麼消失?島上還有小孩子,你難道要讓他們替你開槍殺人?」
他驀地心情很好的樣子,伸手輕撫她的臉,「怎麼會,那麼多的炸彈,只要引爆,整座島所有活物全部消失。」
「你們到底有沒有人性!」阮妤奮力甩開他的手,乾涸的唇因用力唇紋撕扯,溢出細密的血珠。
「人性?我讓他們死得不痛苦還不夠好嗎?」裴霽從憤怒轉化為淺笑,一步一步靠近她,「當然,你永遠是例外,等我們離開這兒,一切都重新開始,我也不計較你騙我的事,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邊,我捨不得動你的。」
惡魔,純純的魔鬼。
阮妤剛想反駁,船啟動的聲響引起她的注意,在這短暫時間裡,白漢梁遲遲未出現。如果沒來,意味著接下來的路僅剩她一人面對這些瘋子,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又將被帶往哪裡。
「老大,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白漢梁站在沙堆上朝他們揮動手,手上還拿著一把手槍,像是剛處理完大事還沒來得及收槍。
裴作權右手慢慢伸進衣兜,面上仍客客氣氣:「人處理了?」
白漢梁從沙堆下來,亮出身上斑斑血跡,「總不能是我自己吧?」
跟在白漢梁身邊的男人接收到裴作權眼神暗示,主動上前陳明:「鬼瞭,夏民安已死,確定。」
裴作權稍稍放下心來,盯著白漢梁笑容滿面的臉,平靜道:「你也別怪我沒事先同你商量,畢竟你和豐明康還有夏民安都有過接觸,萬一你是臨時倒戈來騙我,豈不是要我的命?」
「現在放心了嗎?」白漢梁擡起拿槍的手,「大哥若是還不放心搜身也行,再不濟我把槍還給你,空手跟你們走,路上你也能放心。」
裴作權下巴一擡,手底下人迅速拿走白漢梁手中的槍,並進行了現場搜身,確定沒異常後裴作權才放心。
「既然你來了,可以開船走了。」裴作權轉身準備上船。
白漢梁特意從阮妤身旁經過跟上裴作權,談起夏民安死時的樣子,藉以分散裴作權注意力,而t這招確實管用,裴作權被勾起了興趣。
「他沒求饒?」
「沒,嘴硬得很。」
「什麼都沒說?」
「那還是說了話的。」
裴作權已經上船,白漢梁緊隨其後,離他很近。
「他說什麼了?」
「他說……」白漢梁速握成拳,藏於指縫中的刀片眨眼間劃向裴作權脖頸,動作一氣呵成。
開船的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裴作權突然倒下,手捂住脖子,想要說話卻只能吐出血沫,另一隻手還在摸索,試圖掏出衣兜中的控制器。
阮妤大喊:「別讓他碰到!」
白漢梁剛回頭,當頭一陣刺痛,裴霽用槍柄直接砸向他,顧不上裴作權是死是活,從他衣兜掏出控制器緊緊握在手裡。
一切發生得太快,所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裴霽聰明地利用船身作為遮擋,避開會被射殺的可能,任由手底下人廝殺時的混亂上了船。
他就知道那群跟在白漢梁身後的人不太對勁兒,果然被掉了包。
控制器在他手裡,所有人都不敢動,裴霽看著沙灘上死死盯著他手裡東西的那群人,大有豁出去的意思:「讓她上來!」
鄭文凱看了眼沈確,他們都沒動。
裴霽將指腹挪移到控制器紅色按鈕上:「我再說最後一遍,讓阮妤上船!」
「沈確,我向你保證她……」
「不可能!」沈確眸色愈發紅,「你讓我眼睜睜看她送命?!」
「一旦裴霽摁下按鈕,島上所有人全部沒命,你可以自私到不管別人死活嗎!」鄭文凱再三保證,「狙擊手已就位,你信我們一次行嗎!」
他胸口起伏越來越明顯,艱難的決定卻要他親口訴說,阮妤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將他就地凌遲處死,搭在扳機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額間溢出細密的汗珠順著眉尾滴進眼裡,火辣辣的疼卻無暇顧及。
「鄭文凱,她是我的命!」
「……我知道,」鄭文凱摸上耳邊對講,「準備行動。」
鄭文凱親自過去準備將阮妤送到船上,「儘量讓他從躲著的地方出來,方便狙擊手瞄準。」
「嗯,」她舔掉唇上血珠,溫聲道,「如果真有不測,告訴他,以我一人命換所有人平安,這筆買賣不虧。」
鄭文凱替她解了繩子,這句遺言讓他沒法接,剛答應過沈確一定護她平安,而當事人卻奔著死而去,沈確若知道怕是會直接開槍弄死裴霽。
依照裴霽之言,阮妤必須雙手舉高至頭頂,慢慢過去,期間不能有任何異常舉動,也就是說除了走路什麼都不可以做。
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在縮小,阮妤甚至可以看到裴霽臉上陰沉可怖似暴風雨來臨前烏雲陣陣,而他的身旁躺著不知是死是活的裴作權,白漢梁半邊臉都是血,已被開船的人控制。
「上來!」
她慢慢放下手抓住登船的扶手,按照他的指令一步一步上了船。
裴霽朝開船的男人發號施令:「把槍給她。」
男人把槍遞給阮妤。
「槍里只有一發子彈,你現在當著我的面朝沈確開槍。」裴霽讓男人替她把槍上膛,「快點!」
阮妤握著槍遲遲沒動手,她知道裴霽在她身後,不能有任何異常舉動,只能僵硬身體背對著他回話:「我不會開槍,我沒學過這些。」
「沒學過是吧?」裴霽笑了笑,朝鄭文凱喊話讓他把沈確送到船前,「近距離打中概率更大,阮妤,別讓我失望。」
隨著沈確身影越來越近,彼此相望,卻各自都有無法言明的悲痛。她輕輕轉動眼眸,瞥了眼斜後方。這是唯一可以做的動作。
裴霽催促的聲音再度傳來,阮妤只能擡手握住槍。人生第一次槍口對準的不是壞人而是愛人,何其諷刺。
裴霽已近乎瘋狂,一想到沈確倒下而開槍的人是他在意的人,心裡的興奮快要抑制不住,死死盯著阮妤繼續發號施令:「我數三秒,時間一到,你不開槍我就讓你們所有人陪葬!」
「三、」
「二、」
「一……」
嘭——
與一聲一同出現的還有槍聲。
阮妤身體躲閃的瞬間,剛好讓出裴霽躲藏的位置,沈確快速出槍對準裴霽右手,成功打掉控制器。局面霎時反轉,鄭文凱及其他人第一時間沖向船。
裴霽右手受傷,控制器被拋出一段距離,忍著手上的痛閃身到座位後方且,在鄭文凱趕到時眾人以最快速度掏出手機,摁下數字一,將手機擲了出去。
鄭文凱看到他異常行為,有東西拋到了甲板上,他翻過座位,下去尋找,東西剛好掉在甲板邊沿,走近後才發現是手機,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奇怪的是電話那頭的人遲遲沒接,他剛想掛斷電話,時間已到撥號自動停止。鄭文凱將手機收好,記下這串號碼,給此次行動的組長發了過去,並說明是裴霽撥通的號碼,希望他們能查一下使用該號碼的人是誰。
「鄭隊。」
船上的人在叫他,鄭文凱原路返回,只見裴霽狼狽地靠在那兒,額頭和唇角都是血,沈確看來是下死手了。
鄭文凱過去拉住他,低聲勸說:「留口氣,我還得把人帶回去交差。」
沈確忍下一槍崩了裴霽的衝動,瞥鄭文凱一眼,他能動手出氣鄭文凱已經是睜隻眼閉隻眼沒阻攔,誠如他所說,此次任務儘量留活口,裴作權生死未卜,要是裴霽也沒了,上頭責問下來他們也要給個說法。
鄭文凱知道他聽進去了,朝隊員招招手,兩人過來直接銬上裴霽手腕,強行把人拽起來準備押下船。
途經阮妤身邊,她身上披著沈確的外套,雙膝因躲閃剮蹭到船上堆放的鐵皮箱,沿邊鋒利,運氣好點破點皮,運氣差的就像她這樣,鮮血湧出,沿著小腿肚蔓延進鞋裡。
她能感到眼前暗下一片,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裴霽,本不用搭理,但他偏偏執拗地站住就是不肯走,任憑押送的人如何使力也要把話說完。
「阮妤,我告訴過你,騙我的代價你付不起。」
「快走!」押送的男人用力往前一推,「都階下囚了還放狠話!」
這一次,裴霽沒有反抗被人往前一推乖順地走了,阮妤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臟搏動越來越快,他的樣子不像是在和她玩笑,那句報復的話,就好像已經在路上了……
膝蓋傳來一陣刺痛,阮妤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沈確正用棉棒替她清理傷口,旁邊放的是一個不大的醫藥箱,只能處理一些簡單的擦碰傷,應該是從船上找到的。
「你膽子太大了,剛才只要我慢一秒,情況或許就不是現在這樣了。」看她疼得一直動,沈確左手穩住她的小腿,對著傷口輕輕吹了吹,右手力道儘量放輕。
「和他們這種亡命之徒拼,要麼不怕死,要麼比他們反應更快,我相信你能看懂當時的眼神暗示。」他單膝跪在船上,加之穿著一身形似雇/傭/兵的服飾,阮妤總覺得自己好像處於電影拍攝中,伸手在他發頂揉了揉,真實的觸感,「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樣。」
很快,大批警力出現在沙灘上,鄭文凱和對方打了聲招呼,但規定就是規定,所有人都必須帶回去細審,包括沈確和阮妤。
阮妤腿上有傷,那邊也不是不通情理,准許沈確帶阮妤先離開船上,至於白漢梁,頂著受傷的臉在警方安排下也下了船。
冰涼的手銬不留任何情面銬上白漢梁雙手,他回頭看了眼阮妤,笑了笑:「看來我和夏民安這次賭贏了。」
這一路發生太多事,從會議室開始,一切都失控了,阮妤先前不知道白漢梁為什麼在會議室里臨時倒戈又毀掉和夏民安的合作,如今再看,結果明了,那些看似沒想到的事恰恰是一個計,一環扣著一環。
白漢梁的這句話無疑在告訴她,在最後階段,他和夏民安聯手上演了一齣戲中戲,他假意聽從裴作權安排,甘願被他利用的樣子,而夏民安突然出現在會議室,其實細想是有問題的,出現的時間點太過巧合和順利,裴作權當時沉浸在再次看見對手的喜悅中,沒去深究這背後的安排,反倒讓白、夏二人順暢地演完了對手戲。
她未能和他說上一句話,有人直接押走了白漢梁,他們兩人因鄭文凱打過電話的緣故,負責處理後續事宜的國外警員才沒立刻押送他們離開,交由鄭文凱負責。
阮妤握緊t沈確手臂,藏於心中的話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白漢梁和夏民安會怎麼樣?」
「他們兩人遣返回國接受法律制裁。」沈確知道她在想什麼,溫聲解釋,「這次能夠拿下裴家父子,他們的確出了力,但他們過去所做的事,手上過過的人命,不能就此抹去,白夏二人清楚會面臨的事情,沒有第一時間逃走選擇留下,這就是他們對你的回答。」
「當時去會議室我看到徐佳媛跟在豐明康身後,後來不見蹤影,她人呢?」
「所有人都被控制了,等待他們的是法律制裁,徐佳媛也會被帶回國,島上的人會有人處理,相信孟組長他們。」
結束了,一切荒唐和可怕都結束了。但不知怎麼,阮妤的心還是沒法平靜下來,好像前路仍有薄霧籠罩,看不清腳下的路。
耳邊是警方忙碌的聲音,隱約間阮妤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回頭看了眼,茫茫大海,寂然無聲。
她有點慌:「是不是有人叫我?」
沈確回頭看了眼,四周都在忙,並沒有人在叫她,「是不是不舒服?」
「不對,就是有人在叫我!」阮妤鬆開他的手,試圖去尋找叫她的人,「我聽見的,就在那邊。」
沈確看她的反應越來越奇怪,趕緊攔住她,「小妤,那邊是海,沒有人在那兒,你太緊張造成的錯覺。」
錯覺嗎?阮妤停下腳步任由沈確抱著她,「明明事情解決了,可我就是覺得不對勁,裴霽臨走前說的那句話什麼意思?他說我會付出代價會是什麼代價?」
這段時間所有人的精神狀態都只有兩個字:緊繃。
像繃緊的弦,稍有不慎人真的會在眨眼間崩潰。
「沈確,差不多了,我也得帶你們回去,還要和上級匯報情況。」鄭文凱看出阮妤臉色不太好,「等到了地方有醫生,我讓人給她看看。」
「謝了。」沈確將她凌亂的長髮重新紮好,雖說和漂亮無關,好歹看起來沒那麼亂了,「我們先配合他們工作。」
後續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鄭文凱負責送他們回去,島上其他人交由當地警方處理,此次事情鬧得很大,將盤踞於此的勢力一次性拔除,看似解決了,實則黑暗之地所能掃除的黑暗不過是短暫光明。
裴豐白三家既然能在此處屹立不倒多年,靠的不僅僅是所謂的生意,而是背後牽扯的眾多靠山,何況當地官方也並非清水一片,總有人願意為了錢,犧牲別人造福自己。
出島後,鄭文凱帶他們去了一間辦公室,說是待會兒有人來,具體是誰沒明說。
辦公室裝修簡單,一點看不出是官方辦公所用之地,供人坐的椅子甚至已經掉下大片漆色。
門打開時,阮妤正在喝水,進來的男人約莫五十來歲,戴著銀框眼鏡,看到他們時緊張的神色慢慢褪去,徑直走過來和已經站起來的沈確擁抱了一下。
「沒事就好。」
「這次的事若沒有孟組長,我和小妤不一定能活著離開。」
「不講這話,」孟哲坤用力拍打沈確肩膀,看到自己人好好的比任務成功還要令人動容,「這件事如果沒有你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被害。」
阮妤接觸到孟哲坤看過來的眼神,主動打招呼:「孟組長。」
「你就是阮妤吧?」孟哲坤輕輕點頭,「你很勇敢,如果沒有你穩住他們,我們不會這麼順利完成任務。」
「孟組長,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白漢梁和夏民安為什麼會合作?我去會議室時曾讓沈確欺騙白漢梁,說援兵最快明天趕到,為的是隱瞞他們,好讓你們登島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可任務進行得如此順利,白漢梁是不是早就知道沈確騙他了?」
孟哲坤看了眼沈確,搖了搖頭:「看來沈確是沒來得及告訴你,白漢梁和夏民安原本打算合作扳倒裴作權,但他是非常仔細的人,不是你說合作就能讓他相信,這也是為什麼白漢梁一會兒要合作一會兒又撕破臉的緣由,和裴作權坦誠夏民安找過他,以裴作權的心性是不會信的,必然會找機會試探,這就是你們進入暗道後為何會兵分兩路的原因。」
「對裴作權而言,只要他和裴霽順利離島,其他人的命可有可無,白漢梁若是真投誠自然會殺了夏民安找他會合,若是騙他當然不會動手,跟隨白漢梁身邊的幾人會立刻動手射殺他們。」
「至於我為何會知道這麼清楚,是因為我們在制定計劃前收到來自白漢梁錄製的視頻和進出島以及島內的路線圖,視頻里他將自己和夏民安的計劃事無巨細告知我們,起初我們也是不信的,直到他說這段視頻需要保密,切勿告訴當地高層,我們才知道這件事性質已經變了。」
「一旦我們和高層合作,他們派兵和我們的人一同登島,裴作權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而我們即便登島也是撲空,甚至有可能命喪島上。」孟哲坤輕嘆一聲,「但如果僅靠我們帶來的人並不足以和裴作權抗衡,視頻中白漢梁提到若我們人手不足可以找一位叫巴頌的男人,派人多方了解後才知道巴頌和目前就任管轄此地的長官緹查正在競爭下一任市長之職,這也是白漢梁提出找此人幫忙的主要原因。」
孟哲坤回想來到此地這段時間,眉頭緊鎖:「其實我們到這兒的第二天就發現不太對勁,緹查雖安排人配合我們的工作,但那些人更像是來盯著我們做事,出行或去食堂都有人盯著,但礙於我們身份特殊,他們沒有其他過分的舉動。」
「這也造成我們的工作無法進展,白漢梁的視頻算是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原本我們也在猶豫,沈確說裴作權很有可能要逃走,情急之下也只能鋌而走險選擇相信白漢梁和我們站在同一條線。」
阮妤仔細回憶了這段時間一系列的事,白漢梁選擇在最後緊要關頭求助孟哲坤,這步棋也很險,一旦孟哲坤認為這是詐,沒有第一時間前去營救,他們計劃必然落空,難怪當時白漢梁對她說賭贏了,原來是指這個。
「夏民安和白漢梁他們為什麼要幫我們?」阮妤沉默須臾,「警方一旦介入他們也會出事不是嗎?」
「夏民安的身份不用我多說你們也清楚了,當年之事讓他無法再相信內部,也是我們來到這兒他才放下芥蒂選擇最後相信一次,至於白漢梁為什麼和他合作,是因為你們看見的白漢梁原名叫白嘉文,真正的白漢梁在國外和人飆車出了意外,白世程將白嘉文接回頂替白漢梁,期間白嘉文的母親已經重新組建家庭,育有一女叫陶芸芸,白世程為了讓白嘉文心甘情願跟他回來,不惜派人殺害白嘉文的親生母親,至於他繼父陶勇威當時因在外地工作逃過一劫。」
「白嘉文為了保護妹妹,同意和白世程回去,我想兩人達成的條件應該是白世程放過陶芸芸,但島上風氣太亂,陶芸芸以普通工作者的身份留在白嘉文身邊,名為照顧起居,實則是不讓外人猜測身份,以防暴露白嘉文並非白漢梁。」
「親生母親由父親殺死,同母異父的妹妹被豐澤敘玷污,事後跳海自殺,夏民安救了她但還是晚了一步,催逼一人產生恨意,僅憑一件小事都能做到,何況是人命的大事,白漢梁偽裝的太好,好到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島上的三當家,但付出的代價是他的雙手必沾滿鮮血,所選的路沒有回頭的可能。」
「至於夏民安,被人趕盡殺絕,明知向國誠是叛徒卻無能為力改變,選擇一條最為兇險的復仇之路,從過去為國為民到後來為己私利,提槍的手不再分敵人或友人,可惜。」
阮妤冷笑一聲:「可惜什麼?我倒覺得他用自己的方式報了仇,不是可惜是絕望,看著貪污之人逍遙法外卻不能將他拉下,要以搭上自己的方式才能解決問題,不是他們瘋了,是法律被這些當權者獨斷專行,成為他們欺壓別人的利器,但輪到他們自己,凌駕於法律之上,無論做任何事,皆因身居高位得享平安,所有走向絕路的人,難道是他們t自己願意嗎?他們也曾嘗試找到方法去解決,但這個社會給他們的回應是冷漠自私,是權力傾軋,是信仰崩塌。」
她胸口微微起伏,察覺自己情緒過於激動,努力平復下來:「孟組長,這個社會有督導組的存在是好事,可你們能聽到真正的民聲嗎?形式上的改變不過是煙花燃放即刻燼滅,只有把刀真捅下去才能見血!」
孟哲坤被說得啞口無言,年輕人的眼界和見解或許早已超過他們這群身在其位之人,而在其位的他們並不一定謀其職,他們確實應該睜開眼看一看,浮於表面的社會安定不該是他們拿去邀功請賞升高職位的墊腳石。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孟哲坤說了聲進,是此次跟他一起過來充當助手的周繼明,見他神色慌張,孟哲坤皺了下眉:「什麼事?」
周繼明喘著氣拿著手機,看了看孟哲坤,忽而視線慢慢移到了阮妤身上,「安居苑小區發生了一起惡性持刀傷人事件。」
乍一聽到安居苑三個字,阮妤還沒反應過來,腦子裡掠過持刀二字,思緒漸漸回到正軌,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可能與她有關。
一想到阮素雲住在安居苑,阮妤小腿一軟,幸而沈確在身旁,那顆跳動不安的心仿佛靜止了,疼,心臟疼得驟縮,全身血液逐漸變冷,她看著前方一張一合的唇,在昏迷前,耳邊好似聽到了阮素雲的名字。
不可能……
不會的!
沈確即刻抱住她倒下的身體,連他也沒法相信阮素雲會出這樣的事:「誰?到底是誰動手的?!」
孟哲坤見周繼明遲遲不言,厲聲催促:「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說!」
「根據監控畫面調查到持刀之人名叫詹華鈺。」周繼明頓了頓,「烏祈鎮人。」
詹華鈺?沈確懷疑自己聽錯了:「怎麼可能,我認識他很多年,他是盲人,怎麼會持刀殺人?」
周繼明就是怕他不信特要了張照片發進他手機,將那張照片調出來遞給沈確看:「就是這人。」
熟悉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沈確呼吸一滯,腦子裡閃過無數畫面,還記得自己曾和小夥伴們在詹華鈺門前鬧騰,他從來不生氣,偶爾還會拿東西給他們吃,那樣和藹的人怎麼會持刀殺人?
但眼前的照片無疑是最佳證據,警方不會輕易鎖定嫌疑人,一旦調查相關資料必然是百分之九十的概率。
孟哲坤適時開口:「你先帶阮妤去診療室找醫生看看情況,這邊的事我來處理,需要你們的時候我再讓人找你們。」
沈確打橫抱起阮妤,步伐沉重,像有塊大石毫無預兆砸下來,他挪不開也挪不動,行屍走肉般繼續前行,期盼有人能幫忙,但喊破喉嚨無人應,他只能繼續硬挺,周而復始。
一切好像歸於了平靜,吵嚷和腳步聲驀地消失了,安靜的病房裡,只有病床上的人淺淺的呼吸聲有規律地從鼻尖慢慢溢出。
時間在這裡過得格外慢,夕陽不願離去仍懸於空中,紅橙般的光暈籠罩萬物,看起來暖暖的,人手所觸卻並沒有溫度。
沈確站在窗前,心情愈發沉重,他無法面對醒過來的阮妤,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他也編不出來。這時候,他多想她能笨一點,這樣他隨便找個由頭都能搪塞過去,她聰明又敏感,或許在他還未開口以先,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阮妤又做了那個夢,夢裡卻不再是她被追殺,阮素雲瘋狂奔跑,但身後形似觸手的藤條瘋了般追趕,她的叫聲和掙紮成了最好的催化劑,藤條暴漲,越來越多的藤條跟在她身後。
頑石憑空出現,掉落在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藤條慢慢靠近,從腳底開始一路蜿蜒而上將她纏裹,等到掙扎的力道變小,那藤條仿若會變化術,霎時間變化成無數刀片,雲層中似有聲音發號施令,刀片旋轉,在聲音落下的剎那間,盡數扎進身體裡,完整的身體即刻四分五裂。
「不要!」
阮妤驚恐坐起,渾身沒有一處乾的地方,雙手緊緊抓住病床兩側的護欄,狼狽地大口喘氣。
沈確被驚醒,第一時間從隔壁床跑過來,見她臉色蒼白,頭髮都汗濕了,拿來報紙替她扇風降熱,「做噩夢了?」
她沒說話,呆坐在病床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確不好打擾她,默默替她整理頭髮,又抽紙巾替她擦拭汗漬。
阮妤任由他折騰,就這樣安靜地坐了幾分鐘,忽而握住他的手,嗓音嘶啞:「她……還在嗎?」
「具體情況回國才知道,現在孟組長他們都在忙著處理裴作權等人的事,暫時無暇顧及到我們,過兩天就能回去了。」這是沈確唯一可以穩住她的說法,他是真的怕她掀被現在就要走,給她點念想和希望吧,支撐她回到國內。
阮妤靜默不語,半晌輕輕嗯了一聲又重新躺下,背對著他盯著窗外朦朧月色,以前覺得美好讓人心靜,如今只覺靜得令人討厭。
沈確待在一旁什麼話都不敢說,沉默或許是他唯一能做的安慰。陪她待著,她有需要他就出現,遠比任何言語更管用。
病房裡靜悄悄的,唯有床頭旁的鐵皮櫃亮著一盞微弱的光暈,而此時遠在百米開外的辦公樓里,審問的人聲,翻頁的簌簌聲,文件互相傳遞時扔向桌子的噪音,偶有咳嗽夾在其間,黑夜與白夜在這裡並無明顯的區別。
按照規定,凡本國公民都將帶回接受法律審判,但裴作權早年間將自己和裴霽移民,兩人審判不歸國內所有。僵持不下時,緹查因怕連累自己,以裴家父子涉事地在國內為由,並聲稱移民辦理還差一項手續沒辦完,同意孟哲坤將人帶回國內判決。
專機來接,緹查親自送離孟哲坤等人,形式做足,好讓媒體正面報導自己。
飛機起飛半小時後,哈瓦市發生暴亂,緹查在此次事件中不幸中彈身亡。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自有定數。
定數誰來定?
歸人,也歸天。
阮妤望著窗外,機翼下的白雲真像小時候阮素雲給她買的棉花糖,飽滿碩大。她問阮素雲要不要吃,她說:媽媽不吃,小妤吃就可以了。
她們之間明明有過溫馨而她選擇了忘記。
肩上似有重物落下,阮妤從記憶中抽離低頭看了眼,是一件男士外套。
「開了冷氣。」沈確替她調整座椅,讓她可以坐著舒服點。
兩天時間,她除了吃飯其他時候都是沉默,而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留給她足夠的空間。
阮妤緩緩伸手搭在他手上,聲音很低,像兒時躲在一起說悄悄話:「我只有你了。」
他反手握住,用盡全力地握住,「我在,一直都在。」
阮妤望著窗外,大片的「棉花糖」映入眼帘,白得耀眼。
恍惚間她聽到有聲音說:
——白色的棉花糖是最純粹的味道。
可她的人生好像嘗遍了各種味道。
她望著窗外怔怔出神,一段女聲英文如活泉般將機艙內的低氣壓慢慢衝散。
「He will wipe away every tear from their eyes, and death shall be no more, neither shall there be mourning, nor crying, nor pain anymore, for the former things have passed away.」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