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戲

  假戲

  右手被他輕柔托起, 指腹摩挲著她的指骨，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告訴她：有的是時間陪她耗。

  

  阮妤注意到食指指甲里有未清理乾淨的血跡, 其實不算太明顯, 但裴霽眼明心亮，一丁點的異樣都能快速捕捉到，無疑，接下來的解釋不能有任何漏洞，否則他不會心軟饒過她。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自己，阮妤故作嚇到的樣子：「你這麼嚴肅做什麼……我指甲有血還不是因為你, 剛才和徐佳媛動手，碰到了傷口。」她側了側臉將受傷的脖子露出來。

  裴霽看著她脖子上的傷口，確實已有血跡冒出。

  阮妤擡手在傷口上一碰，指甲刮過傷口帶出一抹血跡，證明給他看：「還有懷疑的地方嗎？你一次問清楚, 省得我總覺得自己腦袋懸在半空，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身首異處了。」

  裴霽不悅擰眉, 將她證明的右手拿開，阻止她繼續碰傷口的可能，「這麼久怎麼不上藥？」

  「我連洗手間都沒進去，怎麼知道哪兒有鏡子，看不見傷口亂上藥嗎？」阮妤抽回手，「還有她說什麼柜子里有酒精消毒水, 我想起來了, 是我拿出來用的, 手忙腳亂打翻了瓶子，我又趕緊拿毛巾擦, 才造成一屋子都是這個味道……」

  「你剛才抵死不承認自己拿了消毒t水，現在又說自己用了，」女人厭惡地看著阮妤，心中憤憤不平，「鬼牙，她嘴裡沒一句實話！」

  阮妤轉身將銅盆里濕漉漉的毛巾拿出來：「這是我擦消毒水用的，味道應該還沒完全消失，你不信就聞一聞，本來你問消毒水的事我打算說的，可你一臉我幹了壞事質問我的姿態，當下我就不想說了。」

  「你！」女人礙於裴霽還在，咬著牙繼續質疑，「手術針和縫合線你又該怎麼解釋？這兩樣東西瞎子都能看出來使用過！」

  阮妤猶豫半晌，側了側身，拎起裙子上縫補過的地方給他們看：「縫它了，我自己衣服找不到，身上就這一件衣服，它破了我怎麼穿？」

  「你分明就是抵賴！這些事發生得未免太巧合，你衣服怎麼破的？這屋裡難不成還有什麼人將你衣服扯了？！」

  阮妤驚愕看著她，瞪的雙眼發酸，眼圈周圍泛起一絲薄紅，想哭卻不肯服輸地沖女人嚷：「和徐佳媛爭鬥的時候劃破的，難不成我自己在房間把衣服撕碎玩嗎？你到底想怎麼樣！」

  吼完最後一句，她沒出息地把頭偏過去。

  裴霽眼眸微眯，注意到她轉過臉時，臉頰滑落的一滴淚，心中煩躁肆意：「行了！」

  女人反駁的話到嘴邊了，硬是被這道低沉的聲音叫停，縱然心中有揭穿的證據，也在裴霽凌厲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所有人都在等他定奪，裴霽捏了捏眉心，擡起右手在半空中輕輕揮動，兩個男人拽著女人從房間快速離開。

  人一走，裴霽和她說話的態度不由軟了幾分：「好了，這件事過去了。」

  她氣不過，連話都懶得回，直奔洗手間而去，在他追上來的前一秒將門反鎖。

  裴霽握著門把手嘗試擰開，無功而返，「出來說，別像小孩子一樣。」

  阮妤從小聲啜泣到放聲大哭，右手在馬桶儲水箱裡掏出那條帶血的毛巾，小心翼翼挪到馬桶里，哭聲繼續，也在這時候摁下沖水鍵，兩次後，那毛巾終於隨著水流消失。

  裴霽自和她認識以來只知道她性格獨立，遇事很少有慌亂的時候，唯獨沒料到為這件事她能哭成這樣，聲線溫柔許多，哄小孩子似的站在門外同她說話：「這件事我會處理……好，我知道和你無關，你被冤枉了，能出來嗎？還是你打算待在裡面一輩子不出來了？」

  洗手間的門依舊緊閉，裴霽耐心逐漸告罄，軟話他說了，也放低了姿態，破天荒哄人，她仍待在裡面不為所動，他用力叩響洗手間的門：「阮妤，你非要我把門拆了才肯出來是嗎？」

  話音剛落，洗手間的門傳來響動，門縫緩緩拉大，露出她哭紅的臉，倔強地盯著他，就是不願搭理。

  裴霽擡手嫌棄地替她擦乾臉頰上的淚：「多大人了？」

  她揮開他的手，瓮聲瓮氣反駁：「別在這兒裝好人，剛才你和他們一樣懷疑我。」

  「我有說過我是好人嗎？」他哭笑不得，「過來，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不想出去。」

  他看了眼屋內：「你想在這兒吃？」

  阮妤淚眼婆娑看著他，說話時還有明顯的鼻音：「不行嗎？」

  裴霽本想拒絕，看她一副你拒絕我就會哭的架勢，終究做出讓步：「我讓人送過來，正好我也餓了，一起吃。」

  「不要。」

  她拒絕得很乾脆，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她立馬跟上了話茬，裴霽眸光微冷：「你再說一遍。」

  「說十遍也是不要，」她甚至上手開始把他往外推，「我看到你就來氣，你要不想我消化不良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好好吃頓飯。」

  快到門口時，他猝然轉身，接住毫無防備的她衝進懷中，低頭輕語：「都開始投懷送抱了，確定不要我在這兒吃？」

  阮妤千防萬防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招，縱然反感也要把戲演好了：「我就想隨便吃點睡會。」

  裴霽和她說話的這段時間已經看出來她有點疲憊，玩笑適度，何況他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在一起吃飯，「一會兒就讓人把餐送來，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阮妤輕輕搖頭，從他懷裡快速抽身，拉開彼此略顯曖昧的距離，低頭不語。

  以沉默趕他走，裴霽心中清楚，換作之前他是一定要讓她認清處境和身份，剛發生不愉快的事，她有小情緒實屬正常，便沒再計較，臨走前溫柔地替她整理了長發，「好好休息。」

  障子門由外面看守的人關閉，阮妤站在門前目送裴霽遠離的背影，隨著門緩慢推動，縫隙越來越小，他的身影漸漸模糊不清，而她故作委屈的姿態驀地煙消雲散。

  阮妤毫無留戀轉身重回洗手間，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流放滿洗手池，擡手關上水龍頭的剎那，將臉埋進池中，靜置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嘩啦一聲，阮妤驟然擡頭，任由水流打濕長發和衣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良久未動，她還是她。食指划過鏡面，看著自己的傑作，她微微一笑，從洗手間裡走出去。

  伴隨著水流進入管道的咕咚聲，鏡面上的字也在隨之消失。

  那是一個「忍」字。

  -

  靜謐的房間裡，唯有鞭子抽打的聲響，屋內幾人大氣不敢喘，聽女人跪在地上咬牙強忍的低聲嘶吼。

  裴霽低頭把玩著尾指上的銀戒，搭在腳凳上的長腿終於放下，擡手制止揮鞭的手下，自始至終沒有去看挨打的女人，薄唇輕啟：「你在我身邊做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不予理睬是我不想管，你以為是你有本事我不敢動你？」

  徐佳媛伏在地上大口喘息，她痛到說不上來話，汗水順著臉頰滾落地毯里，指甲摳著地毯早已麻木，有心想辯解無力開口。

  裴霽緩緩起身，接過手下遞來的鞭子，到徐佳媛面前時，略彎腰，蜷曲的鞭子慢慢擡起她的臉，「收起你的心思，不該動的人別動。」

  徐佳媛被迫擡頭，看著面前不近人情的臉龐，隱忍不發的委屈霎時迸發：「她憑什麼！」

  鞭子不輕不重地拍打她的臉，比起她激動漲紅的臉，他則冷靜到極點，說出的話亦是如此：「憑她是我要的人。」

  裴霽扔下鞭子，用手帕擦拭每根手指：「好好養傷，再有下次我會直接送你一口棺材。」

  腳步聲漸起，同在屋內的幾人跟在裴霽身後一起離開了房間，徒留徐佳媛和方才找阮妤麻煩的女人留下。

  「佳媛，這件事就此打住，沒有實質性證據，光靠我們兩人說的話不足以扳倒她。」

  「慧雯，你真的相信她和那個人沒有見面嗎？」徐佳媛泛白的指尖從地毯上緩慢移到她的衣擺，「每一個怪異的地方她都能給出合適的理由，這些還不足以說明有問題嗎？」

  何慧雯拉住她的手，將溫度傳遞給她，輕聲勸說：「我們在她房間檢查的經過以及她說的理由，剛才你都聽見了，她確實給了很多理由，但這些理由不能說天衣無縫，起碼叫人一時查不出錯處，東西沒有丟失只是被使用。

  「手術線被她用於縫補衣服，裙子上的確有縫補跡象，消毒水瓶被打翻，瓶子也在，上面沒有任何異常，就連使用的毛巾都在，況且，她的職業既不是醫生更不是護士，縫合傷口這樣的事……」

  餘下的話自不必再說完，徐佳媛都懂，只是女人天生的直覺讓她無法相信阮妤是清白的，明明追查的人都說那人逃進了她住處附近，幾間房檢查過沒有任何進來過的異樣，且這裡的窗戶經過特殊處理，一旦落鎖只能通過屋內的人打開，沒有人住的房間窗戶都會落鎖，唯有阮妤住的那間房可以為他提供暫時躲避的地方。

  何慧雯怕她繼續鑽牛角尖，安慰道：「真有問題還怕揪不到錯處嗎，總會露出馬腳，不急在這一時，眼下鬼牙對她正上心，若是查出她真有問題，以鬼牙的性子即便喜歡也照樣不會手軟。」

  她安慰的話正中徐佳媛內心敏感的地方：「慧雯，我被下了禁令，這段時間你幫我多留意點。」

  「放心，大本營的人只會一致對外。」

  徐佳媛在何慧雯幫助下艱難起來，血混合著汗液，火辣辣地疼，走路的速度慢下不說，連同姿勢也難看得很。她是大本營里有頭有臉的人，如今被罰，面子上掛不住，有人經過身旁偷偷打量被她抓個正著，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安頓好徐佳媛，何慧雯還有事要忙，原路返回時經過阮妤所住的房間，腳步不由放緩，今日和這個女人也算t交手過了，看起來柔柔弱弱，沒想到是個不好啃下的硬骨頭，很會利用自身優勢為自己洗清冤屈，佳媛說得對，她要仔細留意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等待最合適的時機將其一擊斃命。

  屋內的阮妤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旁人眼中的肉中刺，照舊收拾好自己，該換的衣服，該鋪好的床，以及此刻驟然響起的敲門聲。她擡眼望去，停了手裡的活，起身走過去，推開了門。

  餐車最先入目，男人恭敬地垂首：「阮小姐，您的餐食。」

  她看了眼推車，在男人打算送進屋內時，摁住了推車邊沿：「不麻煩了，我自己來。」

  男人微微詫異，好在訓練有素，快速斂下異樣情緒鬆了手：「有需要可以叫我。」

  「謝謝。」

  阮妤等男人走遠，關上了障子門，推動餐車停進另一扇門後的客廳。她算是裴霽的貴客，招待的餐食都是上乘貨。阮妤對海鮮無感，隨便吃了點便放下了筷子。

  剛才送過來的衣服很正式，沒猜錯的話一會兒會有人再來找她。

  會是誰呢……

  她還挺期待又要出什麼么蛾子。

  只是這份期待從下午一點直至到晚上八點，未有一丁點動靜，所有人似乎將這間房裡的人遺忘了，沒有人來敲門，沒有任何動靜，連輕微的異響都不曾有。

  阮妤瞥了眼床尾疊整齊的兩條裙子，一黑一白，她將其一一展開，平鋪在床上，最後選擇了那件黑色短裙。

  從洗手間出來，連手上水漬還未來得及擦拭，靜默一下午的門終於來了聲響，通過敲門的力道，可以猜到是男人的手。

  阮妤將最後一縷頭髮盤好，著一襲黑裙，身姿曼妙，每走一步搖曳生姿，開門後見外面站著的人中有裴霽，故作驚訝：「你怎麼來了？」

  眼前一幕，像極了初見時，她在他面前經過，帶給他的驚艷，即使見過不少美女，像她一般的人太過稀缺，一顰一笑不是沾染世俗的艷色，而是唯她獨有的風情。

  「正好，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向她伸手，「不用換衣服了，這身很好看。」

  阮妤猶豫片刻，將牽手換作挽臂前行，找了開脫的藉口：「既然是大本營，你牽著我過去和你身份不太匹配，這樣就行。」

  裴霽將她的小心思盡收眼底，沒同她計較一二，由著她耍小聰明。

  要去的地方需要駕車前往，裴霽在大本營的身份不可能低調出行，那輛加改過的車輛是他身份的象徵，經過任何一處都會引起島上人駐足停留。

  到了目的地，阮妤看著門前擺放的裝飾和圍在周圍的人群，顯然這是一場聚會。

  有人替她開了車門，阮妤輕聲說了句謝謝。裴霽的出現無疑成了全場最受矚目的人，阮妤不想引起過多注意，準備從人群後方穿過。

  「去哪兒？」裴霽和前來說話的男人握了下手，回到她身旁，攬住她纖瘦腰肢往懷裡帶，「下次別穿這樣的裙子。」

  她故意嗆他：「剛才你怎麼不說換？」

  他低頭看她，攬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面上不顯，獨眼神微冷：「如果你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那你做到了。」

  誠如他所說，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她，阮妤也很清楚落在身上的視線還有裴霽的緣故，但她故意穿成這樣並不是為了成為全場矚目嘉賓，而是為了讓所有人知道，她和裴霽關係匪淺，激發他的占有欲，同時讓其他人輕易不敢動她，為以後做事方便打下基礎。

  聚會參與人數很多，甚至連外國人都有，比起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應酬，這兒的聚會更為開放。

  進場後，裴霽被生意上的夥伴絆住了腳，對阮妤的束縛也不得不鬆開，給身邊跟著的人遞去眼神，派他把人看緊。

  觥籌交錯，人頭攢動，阮妤故意在人群中晃蕩，從穿梭的酒保托盤上端走一杯酒，細眉微挑向遠處的何慧雯輕擡酒杯示意。

  有人過來，友善地碰了下阮妤的酒杯：「阮小姐，不介意吧？」

  阮妤轉頭看向來人，竟是利成宇，他的出現證實了她起初的猜測，看來他在內部的地位也不是太低，能出入這種場合。

  她溫柔一笑，和他碰杯的同時，假意寒暄，實則告知情況：「二樓陽台的女人認識嗎？」

  「何慧雯，」利成宇擡頭飲下杯中紅酒，「和徐佳媛關係不錯，是個厲害人物，手上過過不少人命。」

  「她應該受徐佳媛指使，特意過來盯我，有她在，只怕我們合作的進展不會太順利。」阮妤將手中高腳杯放回酒保托盤裡。

  「徐佳媛的話可沒那麼大作用，她是想揪住你的小辮子爬上去，」利成宇微微側身避開陽台打量的目光，低語，「不止你，連同我的身份她也懷疑。」

  利成宇輕輕轉動高酒杯，聲線很低，在這喧囂的環境裡很好地隱藏談話內容：「想辦法引她到後院來，我來處理。」

  他說完紳士地離開，兩人短暫的對話在旁人看來很正常，無非是裴霽身邊的得力助手和他的女人說話，但落在某些人眼裡，其中定有隱情。

  阮妤站在圓桌旁，環顧四周的同時，和一道陌生的目光不期而遇，白種人特有的深邃瞳眸，裹挾著笑意向她舉杯。

  她正愁找不到機會，看來機會先來找她了。

  阮妤雙手微微攤開，表示自己不能喝酒，男人和身旁的朋友交代幾句，端著酒杯向她闊步走來。

  兩人距離靠近後，男人操著一口熟練的中文不吝嗇對她的誇獎：「你真漂亮。」

  她盈盈一笑：「你的中文很好。」

  男人對此頗為自豪：「我很喜歡中文，你可以叫我威爾森，你怎麼稱呼？」

  「阮妤。」

  「名字很好聽，」威爾森餘光瞥見經過的酒保，叫住他，從托盤裡端一杯新的酒，「我想邀請美麗的女士喝一杯。」

  阮妤接過酒，不知是誰從後方推了她一下，紅酒盡數灑在威爾森身上，她抱歉地想幫他擦拭：「對不起，要不我帶你去洗手間處理吧？」

  威爾森原本打算脫下外套就此算了，擡眸對上女人眼波流轉的嬌羞姿態，當下便明白了：「麻煩阮小姐帶我過去。」

  何慧雯在樓上看得清清楚楚，對阮妤的厭惡又多了幾分，真是個不要臉的狐貍精，推開擋路的人群，徑直下樓。

  裴霽在另一處商議事情，遠離院裡熱鬧的地方。方才叫去盯著阮妤的手下同何慧雯一起進來，他不動聲色瞥一眼，兩人反應還算機敏，從商議的地方退出去，站在外面等候。

  裴霽和身旁幾人打了聲招呼，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出來，「什麼事？」

  盯阮妤的男人頂著壓力老實地說把人看丟了。

  何慧雯趕在裴霽要發火前主動告知：「鬼牙，我看到她和威爾森去了後院。」

  威爾森的名頭在普萊登是相當有名，但因為和裴霽關係不錯，有生意往來，在島上若是做了過分的事沒人敢說句不，玩弄女人更是常有的事，阮妤和他在一起除了會被吃干抹淨，不會有別的可能。

  裴霽揪住男人衣領把人拽到面前：「立刻派人去找，她有事，你也活不成。」

  何慧雯巴不得親眼看見那對狗男女背叛裴霽，主動請纓：「鬼牙，我也去。」

  裴霽沒拒絕，何慧雯暗自竊喜，面上畢恭畢敬：「一定儘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