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2024-09-14 14:59:19 作者: 燦鳶

  對峙

  侯府東北角, 一座普通的院落里,屋門之內,是一處昏暗的甬道通往地下。

  裴雲玠身穿白青色的圓領袍, 從容地拾級而下。

  從甬道出來, 兩側是陰暗森冷的一排排空牢房。牆壁上的幾盞油燈閃著幽幽的光, 越往深處走,越是燭火照不到的無盡黑暗。

  他渾身乾淨, 與此處髒污格格不入。

  不多時, 裴雲玠停步在一間牢房前,他看也沒看裡面的人,垂眸整理自己的袖擺,淡淡問:「崔公子要見本侯,可是想好了你的同夥在何處?」

  

  崔知涯與戎狄勾結, 此番潛入京城, 定然少不了戎狄的幫助,只是不知他們一行人落腳在哪。

  牢獄中的青年聽到動靜, 緩慢地擡起頭, 惡狠狠地盯著來人。

  他這一番動作,腕間的鐵鏈相互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在寂靜的牢房中迴響。

  他衣衫單薄,身上更是有道道血痕,滲出的血已經乾涸。墨發凌亂,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一看便是受過刑的。

  「裴雲玠。」崔知涯唇色蒼白, 嗓音沙啞,緩緩說道, 「我現在落於你手,隨你怎麼處置。但是你這麼對她,有朝一日她恢復記憶,你定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崔知涯靠著牆壁坐起來,雖然狼狽不堪,他卻依舊挺直腰板,不失風範。他笑道:「她會視你為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自那日在仁化寺與衛襄見過面後,他一直喬裝守在城門口,直到看見昭平侯府的馬車駛出城外,他才悄悄跟上。

  離得遠,他只隱約看見他們二人上了船,在湖面上飄蕩了一個下午。靠岸後,他看見衛襄被裴雲玠抱在懷裡,他就是再遲鈍,也知道他們二人方才做了什麼。

  崔知涯頓時瞪大了雙眼,憤怒填滿了他整個胸腔。襄兒失憶,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被裴雲玠哄騙與其成了婚,他必須將她救出來!

  也就是那日他一時大意,被侯府的人捉住關在了暗牢中。

  裴雲玠眼中驟然閃過厭惡,崔知涯的話就像一把鈍刀子捅進他的心口。縱然他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從崔知涯的口中聽到這些話。

  仿佛是在一遍遍提醒他,一旦阿螢恢復記憶,就會拋下他。

  裴雲玠語聲冰冷:「看來崔公子還是沒有想好要回答什麼,辭生,接著上刑吧。」

  「是,侯爺。」辭生面無表情,示意身後的幾個侍衛打開牢門,接著將崔知涯拖出來,正要將他綁在刑架上。

  崔知涯已經是氣若遊絲,被拖行時死死盯著他,口中說道:「裴雲玠,若是我沒有猜錯,你在模仿我吧?」

  裴雲玠面色一沉,只是微微擡手,抓著崔知涯的幾個侍衛就立刻停下,將崔知涯丟在地上。

  「你們先出去。」

  牢房中本就只關押著崔知涯一人,侍衛離開後,偌大的地方只有他們二人。

  幽暗的燭火閃爍,落在裴雲玠稜角分明的臉上,割裂出陰影。

  他沉默許久,隨後嗤笑出聲:「本侯模仿你?」

  裴雲玠眼底輕蔑,目光掃過此刻趴在地上滿身狼藉的人,「你說本侯在模仿此時此刻像喪家之犬一樣的你嗎?」

  崔知涯用盡渾身的力氣,踉蹌著站起身,強撐著一口氣:「侯爺不必急著否認,是不是模仿侯爺心裡最清楚。」

  他找到衛襄的時候是在循州游湖晚會那一日,後來他曾遠遠地觀察過裴雲玠。

  起初他覺得奇怪,他的人打聽到裴雲玠可是從戰場中磨鍊出來的殺神,怎麼會是這樣氣質溫柔的人。

  很快,崔知涯派去楚京打聽的人回稟,他忽然就覺察出不對來。放紙鳶,去馬場騎馬……這些不都是他與襄兒一同做過的事情嗎!

  裴雲玠不知從何時,對襄兒生了這種齷齪的心思,趁著她失憶將她哄騙,意謀不軌!

  裴雲玠這時擡手,攥住他的領口,眯起長眸,「崔知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配嗎?」

  崔知涯不慌不忙,瞥向攥著自己衣領的大手,手背上一塊深紅色的猙獰扭曲的疤痕異常明顯。

  他頓了頓,說道:「侯爺手上的傷,是燙傷吧。」

  裴雲玠抿唇不語,目光隨著他一同落在自己手背上,眉心蹙緊。

  「定縣的那幅畫像,侯爺就這般臉不紅心不跳地認領了?」崔知涯扯唇笑,忽然說道。

  「裴雲玠,堂堂楚國昭平侯,竟然這般t下作,將我的畫占為己有,哄騙我的未婚妻,這樁樁件件,夠不夠你在牢獄中走一遭?」

  裴雲玠定定地看著他的臉,五指攥著他的衣領猝然使力,將他狠狠摜在牆壁上。

  「砰!」一聲,崔知涯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散架了,他勉強擡眸,對上裴雲玠幽暗冰冷的目光。

  他原本對這些事還只是猜測,但裴雲玠的反應已經讓他確定,裴雲玠就是在模仿他。

  模仿被失憶前的衛襄喜歡的他。

  崔知涯無端打了個寒顫。

  「你的未婚妻?那又如何?」裴雲玠的小臂抵住崔知涯的咽喉,每說一個字,手臂就使一分力,他眸光泛冷,一字一頓的。

  「她現在,是我的妻。」

  崔知涯臉上血色盡褪,被裴雲玠抵住脖頸,他都快要呼吸不上來。

  他想要擡手扒開裴雲玠的手臂,雙手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裴雲玠的臉越來越模糊。

  眼前全黑的時候,一道白光閃過,脖頸前的桎梏驟然鬆開,崔知涯跌落在地,如獲新生般大口呼吸。

  「本侯不會讓你這麼痛快就死了。」裴雲玠依舊長身玉立,他嫌棄地看了眼崔知涯,轉身就走。

  過去他所親眼目睹過衛襄和崔知涯的相處,小姑娘臉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那時他心如刀絞,如今他也要讓崔知涯嘗嘗他那時的滋味。

  崔知涯咳嗽聲不斷,他啞著嗓音,嘶吼聲在空曠的牢房中不斷迴響:「裴雲玠!我就等著,等著她恢復記憶的那一日!」

  裴雲玠眸光淡漠,腳步未停,額角暴起脈絡分明的青筋。

  *

  衛襄心事重重地從藏書閣出來,手裡拿著幾本書冊,回去時又路過書房,她特意走的慢,發現裴雲玠並沒有在書房裡。

  她心中不免焦急,裴雲玠肯定是去暗牢了。

  裴雲玠執掌提刑司,雖然她沒有親眼見過提刑司中的手段,但她也能想像得到,崔知涯若是真的落在他手上,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衛襄回到屋裡,手裡捧著在藏書閣隨便拿的幾本書,看也看不進去。

  裴雲玠的婚假明日就應該到了吧?他該去上朝了,那她就趁著他不在,去找找暗牢在哪裡。

  她轉念一想,找到了又該怎麼辦?崔知涯目的是帶她離開,可是她根本不可能與他離開。

  而且背著裴雲玠做這些事,她總覺得心中不安。

  衛襄嘆了口氣,她就只是問問鈺兒的事情,應當沒什麼的。她這般安慰自己。

  此前她問過裴雲玠,裴雲玠信誓旦旦地說鈺兒已經死了,她就是去問問崔知涯而已。

  傍晚裴雲玠回到青竹院,看到滿桌的膳食,再一轉頭,身形窈窕的小姑娘正坐在燈下發呆,暖黃的燭火籠罩在她周身,他溫聲道:「阿螢怎麼還沒有用膳?」

  衛襄心下一驚,回過神,手裡的書一頁都沒有翻,她回頭看到桌上擺滿了膳食。是她想事情太認真,沒聽到空青喊她用膳。

  「疏衡忙完了?」她揉了揉眉心,打了個呵欠,「我想著等你回來一起用膳,一時忘了時辰。」

  裴雲玠上前,躬身吻了下她的臉頰,眼神看向案几上攤開的書冊,「阿螢在看什麼呢?」他是要瞧瞧什麼樣的書讓她這麼廢寢忘食。

  衛襄說:「隨便找的書打發時間,我們快用膳吧。」

  裴雲玠收回目光,攬著她一同入座。涼了的膳食又重新熱了一遭,正熱騰騰的冒著香氣。

  「疏衡,你是去處理昨日抓的那人了嗎?」

  衛襄一邊問,一邊看著他自然而然的為她布菜,好像只要是他們一起用膳,都是他在為她布菜。

  裴雲玠點頭:「沒錯。」

  衛襄裝作好奇,說道:「可以與我講講嗎?」

  裴雲玠卻沒回答,而是說:「牢獄中的事情太過殘忍血腥,阿螢若是知曉了,今晚恐怕睡不好覺。」

  他不說衛襄也沒有辦法,遺憾地正要用膳。

  裴雲玠不想她心情低落,微笑著說:「我跟阿螢講講我在北境的事情吧。」

  衛襄打起精神:「好呀!」

  晚間沐浴後上床,裴雲玠手臂一伸,攬住她的纖腰。

  衛襄雙手推他的胸膛,忙道:「疏衡,我今日累了。」

  裴雲玠動作一頓,沉黑的目光掃過她白淨的小臉,在她唇上重重親了下,在她身側躺下來:「既如此,今晚就作罷,阿螢好好歇息。」

  說完他摟著她,兩人並肩躺著說了兒用膳時沒說完的話,才漸漸睡去。

  衛襄也閉上眼,但是她絲毫沒有睡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響起平穩的呼吸聲。

  她轉頭一看,裴雲玠應是已經睡著了。

  衛襄就這樣看了他許久,心中情緒不平。

  她是想相信裴雲玠的。

  所以她又一次問了鈺兒的事情,可是裴雲玠說鈺兒已經死了。

  她不知道他和崔知涯到底是誰在說謊,一切只有待她找到鈺兒,或者她恢復記憶,才能得知。

  雙眼已經適應了屋內的昏暗,衛襄擡起右手,手腕間的同心手釧晃動,她另一隻手摸了摸手釧上的小鎖,心中五味雜陳。

  她心裡還是希望,裴雲玠沒有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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