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你

2024-09-14 14:58:56 作者: 燦鳶

  我背你

  翌日,衛襄早早起身。

  她擔心裴雲玠一隻手不方便。

  

  誰讓他是因為自己的湯藥而燙了手呢。

  走到隔壁的時候,裴雲玠已經起身了,瞧他的樣子像是要自己擦臉。

  衛襄不由分說拿走他手裡的帕子,按著他坐在床邊,「侯爺,我來吧。」

  裴雲玠無奈,斂眸坐在床沿,繼續這場甜蜜的折磨。

  用早飯的時候,空青懷裡抱著一堆東西走進來。

  衛襄迫不及待接過來放到桌案上,似乎很是興奮。

  裴雲玠問:「阿螢,那是什麼?」

  衛襄迅速擺弄了一下桌案上的物什,坐回餐桌邊,說:「我昨晚在屋裡找了一遍,沒有發現有畫筆和顏料,今一早我就讓空青去城內的鋪子裡買了這些。」

  畫筆,顏料。

  裴雲玠眼眸微動,一個不好的預感浮現在腦海里。

  果不其然,就聽到衛襄說:「用完飯我給侯爺作畫吧!」

  裴雲玠幽暗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一摞畫紙上,左手指腹抵著骨節驟然捏緊,眉梢蔓延上一些冷意。

  「侯爺,發什麼呆呢?快吃呀!」

  衛襄給自己夾好了菜,擡頭就見裴雲玠出神地盯著桌案那邊,難道他也是迫不及待想作畫呢?

  「侯爺別急,一會兒我就給侯爺畫畫。」她給裴雲玠面前的碟子裡夾菜,「快吃吧。」

  裴雲玠斂眸,左手不熟練地操起木筷,根本夾不上什麼。

  衛襄幾口就吃完了,看到裴雲玠的碟子裡還是小山一樣,一點沒動。

  再看他纏成粽子一樣的右手,生疏的左手……連飯都吃不到嘴裡,衛襄頓時覺得不忍看,脫口而出:「侯爺,我餵你吧。」

  裴雲玠眼底浮起幾分笑意,也不推辭,似乎就等著她這句話,於是把木筷遞給衛襄:「麻煩阿螢了。」

  咦,他這就同意了?

  衛襄硬著頭皮接過來,她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裴雲玠還真答應了。

  罷了,她在心裡頭跟自己說,早些吃完,就能早些畫畫。他吃得這般慢,得等到什麼時候了。

  衛襄坐的離裴雲玠近一些,醞釀了半天,夾起他碟子裡的菜遞到他嘴邊。

  她有點緊張。

  這還是她第一回給人餵飯。

  不過她發熱昏迷那天都是裴雲玠衣不解帶照顧她,現在他手受傷了,她餵他吃飯也是應該的。

  衛襄目光緊緊盯著他的薄唇,雙唇一張,她立刻把菜塞了進去。

  她盯著裴雲玠的脖頸,他咀嚼時,形狀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似乎……似乎有些誘人。

  誘人?

  不是,她怎麼會想這些?

  衛襄趕緊移開視線,垂下眼。

  「阿螢,怎麼了?」

  耳邊響起裴雲玠的聲音,衛襄猛地回神,連忙夾了一筷子菜再次遞到他唇邊。

  裴雲玠擡起左手,修長的指節捏住她的手腕,輕輕按住。

  「阿螢,有些近了。」

  「哦哦,近了。」衛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手裡攥著木筷又往裴雲玠那邊移了半分,眼睛也不敢往他脖頸以上看。

  裴雲玠無奈,長指圈住她細白的皓腕,吃掉她木筷中的菜。

  心跳如擂鼓一般地餵完了飯,衛襄掩飾一樣地匆匆跑到桌案邊,手裡磨開顏料,頭也沒擡地說道:「侯爺,我給你作畫。」

  裴雲玠四平八穩坐在竹椅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他微微歪頭,長指抵著太陽穴,眼底滿是縱容。

  衛襄深吸一口氣,穩了穩自己的心神,將注意全都放在面前的這幅畫上。

  她擡眼打量裴雲玠。

  英挺眉骨下是一雙長眸,眸底蘊著溫情,望著她微微笑。

  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樑和一雙微抿的薄唇。

  長得真是俊朗。

  衛襄在心裡感嘆一句,隨即落筆在畫紙上。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畫技如何,但不論好壞,裴雲玠給她畫,還是她給裴雲玠畫,不都是一樣麼。

  真正落筆的那一刻,衛襄卻覺得有一股熟悉的感覺推動著自己,她不需要去想下一筆該落在何處,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蘸取顏料,落筆在適當的位置。

  一氣呵成。

  收筆的那一刻,她右手腕搭在左手掌心,微微轉動,緩解長時間的懸空感。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這幅畫。

  裴雲玠瞧見她愣神,起身走過來,目光隨之看向桌案上的畫像,眼瞳驀地一顫。

  她畫的這幅,不論是從運筆還是意境,都與在惠州發現的那幅少女畫像有異曲同工之處。

  衛襄顯然也意識到這個方面。

  她跟裴雲玠的畫技果然是同一溯源。

  她扔下湖筆,轉眸看著裴雲玠,邀功似的,眉眼彎起來:「侯爺,沒想到我的畫技也很不錯嘛。想來都是因為你以前指導過我,雖然我的大腦沒了記憶,但手上的記憶卻沒丟。」

  腦中的記憶丟失,身體的記憶卻沒丟麼。

  裴雲玠在心中默默念道。

  他擡起手掌,扣住衛襄的肩膀,將她緩緩攬進懷中,掌心隔著衣料摩挲她的肩頭。

  衛襄指著一處,接著說:「侯爺你瞧,我這裡用了減筆法,我還是取了巧勁的。但你給我畫的那幅用的是焦墨法,筆力沉厚,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練習的成果。」

  她本來對自己的畫技沒抱什麼期待,但事情超乎她的想像,意外發現自己畫技不錯,衛襄還是挺開心的。

  「嗯。」裴雲玠淡淡地應了聲。

  他垂眸,眼神掃過她右耳耳垂,那裡墜著一顆很小的紅痣。

  他以前並不知道阿螢的耳垂上有一顆紅痣,直到阿螢來到他的身邊。

  她失憶昏迷的那幾日,他日日守著她,將她恬靜的睡顏刻在了腦海里。

  當然注意到她耳垂處的一顆小痣。

  但他想起來那幅少女的畫像,少女白嫩的耳垂上便有一顆鮮艷的紅痣。

  那人,早就知道她的耳垂有一顆紅痣。

  裴雲玠眉心蹙起。

  衛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猶豫了片刻,擡起纖細的手臂回摟住他,腦袋靠在他寬厚的肩膀處。

  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未說話,長睫垂著,衛襄仰頭看到他面無表情的樣子,晃了晃他的手臂,「侯爺,我的畫技沒丟,你不高興嗎?」

  裴雲玠唇角勾起陰冷的笑。

  她的身體記憶沒丟又如何,她如今在自己身邊,且他不會讓她離開自己。

  總有一日,他會將她身上所有有關旁人的記憶一一拔除。

  屆時,她的眼裡,心裡,只能是他一人。

  「高興。」裴雲玠嗓音陰鷙,帶著淡淡的冷意,「阿螢,我怎麼會不高興。」

  屋外忽然傳來辭生的聲音:「侯爺,屬下有要事稟報。」

  若非十分緊急的事情,辭生是不會打攪他們的。t

  裴雲玠道:「阿螢,我出去處理點事情,你先畫畫,若是累了就去休息。給我畫的那幅畫放到我屋裡。」

  他鬆開攬著自己的手臂,長指划過她後頸時,泛著令她戰慄的冰涼。

  衛襄縮了縮脖子,奇怪地說:「這本來就是畫給侯爺的,我還能不給你了。」

  裴雲玠走後,衛襄兀自畫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睏倦便去午憩。

  午睡起來,雨已經停了。

  衛襄自從來了循州城,還沒有好好出去看過,她帶上空青小茴,決定出去走走。

  出了門,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衛襄頓時覺得鬆快了不少。

  她雖然想不起來以前,但對這座環山繞水的循州城十分喜歡。

  衛襄去了一間茶樓。

  剛踏進茶樓,側面衝出一個年輕的圓臉姑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激動地喊:「阿螢!還真是你!」

  衛襄嚇了一跳,下意識要掙脫開來,那姑娘卻不由分說緊緊挽住她的手臂,「我在二樓窗子那遠遠看著就像是你,下來一看,沒想到真是阿螢!」

  她都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再聽她的語氣,她們以前應該認識。

  衛襄正好也想了解一下自己以前的事情,壓下自己心中的好奇,跟著她去了二樓的廂房。

  那姑娘引著她,嘴裡一直喋喋不休:「你不是上京城成親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前幾日我就聽到了你家那邊的動靜,這幾日本想去找你,但總不見你出來。」

  衛襄撓了撓臉頰,解釋道:「我,我和母親前不久在去京城的路上遭遇了山匪,墜下山崖,我母親她……我僥倖撿了一條命,但撞到了腦袋,忘掉了以前的一切。」

  那姑娘停下話頭,張開口不知道說什麼,掌心落在衛襄肩膀上重重一拍。

  衛襄不好意思地說:「所以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

  姑娘似乎沒有太多驚訝,兩手一拍:「這有什麼,阿螢你怎麼不早說,聽好啦,我叫葉雪宜。我們以前玩得可好了,以後有什麼事你就來隔壁巷子最尾那家找我。」

  葉雪宜拉著她坐下,同為女子,又是以前的玩伴,衛襄一時覺得十分親近,說道:「我剛回來的時候生病了,今日才得空出來。」

  「你跟你夫君一起回來的?」

  衛襄正喝茶水,聞言一嗆,臉頰憋得通紅:「他,他還不是我夫君。」

  「還不是?」葉雪宜敏銳捕捉到她話里的重點,打趣道,「誰不知道你跟裴公子青梅竹馬,先前去京城不就是為了成親,就是現在還不是,用不了多久也就是了。」

  裴公子?

  她不知道裴雲玠的真實身份嗎?

  也是,循州和京城離得那麼遠。裴雲玠在循州城並不常住,想來每次他來看望自己的時候,外人只以為他是她遠方的未婚夫,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衛襄接連咳了幾聲。

  葉雪宜:「你喝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喏,再吃一些糕點,這是剛出爐的,小二才端上來,我就看到你來了,這不連忙把你叫上來。」

  衛襄咬了一口糕點,甜甜的。

  葉雪宜問:「你們打算何時成親?」

  衛襄一愣,她怎麼說話這麼直白,問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不確定地說道:「再,過段時間吧。」

  「那你最近都會留在循州嘍?」

  「應該是的。」

  「太好啦!」葉雪宜喜上眉梢,「過幾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游湖晚會,我還擔心今歲你不在,我一個人無聊呢,看來今年我們又可以一起參加了!」

  「游湖晚會?那是什麼?」看她這麼開心,衛襄被她勾起好奇心。

  葉雪宜賣了個關子:「哎呀,現在告訴你就沒驚喜了,總之是非常熱鬧,等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葉雪宜得回家了,她讓衛襄放開吃,她已經結過帳了。

  衛襄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以前的朋友,跟她約好了下次見面的日子,才目送她離開。

  沒過一會兒,窗外淅淅瀝瀝地又落起雨,衛襄托著下巴臨窗而坐,目光越過連綿的雨幕,望向不遠處的河水。

  一落雨,水面泛起波瀾。

  她才看了沒有半刻,細雨轉瞬就成了瓢潑大雨。

  小茴看了眼窗外,擔心起來:「雨怎麼這麼大?這可怎麼回去呀?」

  衛襄倒是不著急,悠悠道:「你們也坐下吃點,等雨小了我們再走。」

  她又望著窗外,樓下有好幾個百姓冒雨匆忙地往家裡跑。

  河邊擺攤的小販抓著自個的攤子衝進茶樓,在門口避雨。

  不多時,一道頎長的身影穿過雨幕,天青色的袍擺被吹的揚起。

  他身形絲毫不動,如雨中的一柄青松,堅韌無比。

  黑色長靴踩進雨水中,濺起水花點點。

  傘面輕擡,露出他清雋明朗的眉眼。

  一雙黑沉的眼眸直直地朝著二樓的她看來。

  是裴雲玠。

  雨這般大,他怎麼來了?

  衛襄怔愣了一瞬,拎著裙擺噔噔噔跑下樓,站在茶樓門口等他。

  待他走近,衛襄迎上去問:「你怎麼來了?」

  裴雲玠收了傘,眉眼間帶著水汽,他笑著:「天色漸晚,阿螢還不歸家,我不放心,只能親自來接了。」

  「可是雨這麼大,我們等雨小些再回去?」衛襄一站在茶樓門口,傾盆大雨潲進來一點,她拉著裴雲玠想往裡走。

  裴雲玠沒動,將傘塞到她手裡,轉身背對她,一隻腿跪下,轉頭看著她:

  「阿螢,上來,我背你。」

  男人寬闊的脊背展露在她眼前。

  衛襄說不準這一刻她是怎樣的心情。

  她慢吞吞地趴到他的後背上。

  裴雲玠乾燥溫熱的大掌扣在她大腿處,衛襄渾身一顫,手臂摟緊了他的脖頸。

  他背著她走進雨幕中。

  衛襄撐開傘,籠在他們頭頂上。

  裴雲玠勁瘦有力的手臂穩穩托著她,衛襄徐徐說道:「今日我在茶樓遇到了我以前的朋友……」

  今日她很開心,說的話不由多了起來。

  衛襄說了好半晌,突然發覺裴雲玠沒吭聲,她歪頭盯著他的側臉,咬唇問道:「疏衡,你在聽我說話嗎?」

  背著她的男人忽然停住腳步,嘩啦啦的雨水沿著傾斜的傘面往下落,一時間,衛襄的耳邊只有噼里啪啦的雨聲。

  然而下一刻,男人清冽的嗓音透過雨幕傳來:

  「阿螢,你方才喚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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