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

2024-09-14 14:58:45 作者: 燦鳶

  祭拜

  衛襄心裡記掛著裴雲玠身上的傷,一早醒來後就去了他的院子,然而卻得知裴雲玠前腳剛去了宮裡。

  他是朝臣,每日自然是要上朝的,她怎麼把這個都忘了。

  衛襄垂下眼,說道:「既是如此,那我晚些時候再來吧。」

  辭生頷首,正要將她送回去時,衛襄擔心地問道:「侯爺的傷如何了?今早可換藥了?」

  聞言,辭生微愣,他回答得滴水不露:「回表姑娘,今晨屬下見侯爺行動自如,應是不要緊的。」

  畢竟在戰場上,比這還嚴重的傷侯爺都受過,第二日還不是像個沒事人一樣。昨晚這點小傷,對侯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裴雲玠沒在,衛襄也不多留,打算回去時又突然想去藏書閣。

  辭生原本要將她送回院子,見狀,只能跟著她一起去藏書閣。

  衛襄問他:「先前壞掉的木梯可是修理好了?」

  

  「壞的那個實在修不好,於是侯爺讓人重新打了一個,表姑娘這下可以放心踩,絕對不會搖晃散架。」辭生回答。

  衛襄又問:「去修木梯的那幾個侍從為何會將古籍帶出去?」

  辭生難得磕絆了下:「這……許是侍從不小心,古籍混在一堆木架子中……表姑娘放心,那幾個粗心的侍從已經受到了懲戒。」

  衛襄淡然地頷首,她並沒有在藏書閣里多停留,懷裡抱著幾本書就回去了。

  傍晚的時候,衛襄撐著腦袋昏昏欲睡,身前的桌案上攤著一本醫書,夜風從窗外徐徐吹進來,吹得人格外舒服。

  裴雲玠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麼一幕。

  少女伏在桌沿,單薄的裙裳勾勒出削瘦的身形,脊背上的蝴蝶骨若隱若現。

  他緩緩走近她,見她右手托著下巴,白皙的臉頰被擠成一團,唇瓣嘟起,裴雲玠目光下移,抿唇笑笑。

  衛襄依舊闔著眼,沒有察覺到身後來了人,裴雲玠朝她俯下身,離她的小臉越來越近時,她忽地驚起,猛地睜開眼睛,入目就是一張俊朗的面容。

  「侯爺回來啦!」衛襄放下支著腦袋的手,她的眼底還帶著朦朧的睡意,直起身子時差點和裴雲玠碰到頭,像只受驚的小鳥一樣繃直了身子。

  裴雲玠一點沒動,手掌撐在桌邊,不疾不徐地移開目光:「阿螢在看什麼書呢?」

  衛襄向後撤了點,順著他的視線看到案上攤開的醫書,那一頁正是一些對刀傷箭傷的介紹。

  她撓撓臉頰,不好意思地說:「侯爺是為我受傷,我想多了解一些,若是能幫到侯爺自然是好的。」

  裴雲玠眸色深沉,語聲柔和地問道:「阿螢今日看醫書,是為了我?」

  衛襄遲疑著點了下頭,總覺得裴雲玠這話哪裡怪怪的。她站起身,將圈椅讓給身旁的人:「侯爺快坐下。」

  裴雲玠垂首看著她,從善如流地坐在圈椅上。

  「侯爺換藥了嗎?」衛襄低頭問他,看到裴雲玠搖頭,她揚聲朝外喊道:「空青,將傷藥和布帛拿過來。」

  裴雲玠薄唇微動:「阿螢,你這是?」

  衛襄擡眸一笑:「當然是給侯爺換藥呀。」

  她看了一整日的醫書,不就是為了要給裴雲玠換藥。

  空青將傷藥送來就退出去,躡手躡足地掩上門。

  衛襄旋開藥瓶,瞥了眼穿得齊整的裴雲玠,無奈地催促道:「侯爺,將衣裳脫了呀。」

  裴雲玠身形僵住,看著衛襄躍躍欲試的架勢,他長指微動,動作極慢地落在腰間的束帶上。

  束帶解開,外袍脫落,露出裡衣。

  裴雲玠仰起頭,看到衛襄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眸,他心裡輕嘆一聲,將裡衣脫了下來。

  衛襄昨晚一心都系在裴雲玠的傷口上,現下擡眼看去,她不由怔愣住。

  平日裡裴雲玠穿著淺色的錦緞圓領袍時,活脫脫一個溫潤公子,如今他脫了上衣,上半身的肌肉緊實,壁壘分明,屬於武將的粗狂氣息彰顯在他的遒勁肌肉中。

  衛襄面頰滾燙,心裡建設了好半晌才敢繼續朝裴雲玠看去,這一看,她忽地瞥見他後背的布帛已經滲出了血,衛襄臉上的熱意猛地褪去,驚呼一聲。

  她擡手將裴雲玠胸前的結拆開,小心地揭開布帛,果然看到他的傷口又在滲血。

  衛襄嗓音僵硬:「侯爺今日怎不注意些,弄得這般嚴重?」

  裴雲玠手指收攏,恍了恍神,輕聲說道:「阿螢,我不疼的,我……」

  「人又不是鐵打的,侯爺怎麼會不疼。」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衛襄打斷,裴雲玠抿緊唇,聽著身後衛襄清潤的嗓音,咽喉滯澀。

  衛襄給他塗好藥,重新包紮好布帛,仔細叮囑他這幾日千萬要上心,莫要再崩裂傷口。

  說完後,她又想起一事:「對了侯爺,昨夜我夢見了我們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裴雲玠神情微變,目光陡然沉暗了一瞬,但衛襄站在他的身後,並未看到。

  他轉過身仰頭望著她,眼底又是一片溫柔,不著痕跡地問:「阿螢夢見什麼了?」

  衛襄拿起一旁的裡衣披在裴雲玠身上,這才敢直視他,她凝神回想了下,說道:「其實我記得並不清楚,只是隱約記得我似乎從哪裡摔下去,是侯爺接住了我。」

  說到這,她抿唇笑笑:「說起來,不管是以前還是如今,侯爺都救下我許多次,真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侯爺。」

  「是麼。」裴雲玠慢條斯理地穿好衣裳,眼眸微斂,沉吟了片刻,「阿螢若是想回報,我正巧有一事需要阿螢幫忙。」

  衛襄聞言朝他看去:「是什麼?侯爺儘管說,我一定盡力。」

  裴雲玠擡手勾住她的袖擺,眉眼柔和,「阿螢,明日下朝後,我帶你去京郊的墓園看望伯母。」

  衛襄神色一頓,未曾想到裴雲玠所說的是此事。

  這怎麼能算是回報他,分明是他處處為自己著想,總是先她一步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

  她早就想著要去看看母親,但自己的身子一直沒有恢復,而現在……衛襄垂下頭,遲疑地說:「可是侯爺的傷還沒好。」

  「這點小傷不打緊,」裴雲玠望著她越來越亮的眼眸,長指蹭到她的手背上,撓痒痒一樣,勾了勾她的手心,「阿螢只管問自己,想不想去?」

  「當然想去啦!」衛襄激動地反握住他的手,喜滋滋地想,「明日若是去看望了我母親,說不定可以想起來一些事情的!」

  「還有一事,」他說著,將目光落在兩人的交握的手上,「阿螢,過兩日齊王妃在府里舉辦賞花宴,想不想去?」

  衛襄眼珠兒轉了轉,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猶豫著開口:「可是我沒有記憶,除了侯爺一個人都不認識。」

  裴雲玠喉嚨中溢出一陣低幽的笑,聽到她說只認識他一個人,狹長的眼底氤氳著無盡的繾綣。

  他放輕了聲音,仰起頭柔聲道:「阿螢的身子已經痊癒,總不能一直悶在府里,也該出去見見人。若不是我白日公務繁忙,定是要陪阿螢在京城轉轉。」

  衛襄心裡其實是想去的。

  她擡手摸了下額角的傷,指腹還能感覺到凸起的傷疤,心裡不由嘆了一聲。

  若是去參加皇子妃的宴會,會不會被別的貴女瞧見她額上的疤痕。

  衛襄俯下身,白皙的小臉湊到裴雲玠眼前,她一隻手指著額角,開口忐忑地問道:「侯爺,我額上的疤還是很明顯麼?」

  裴雲玠倏然屏住呼吸,凝眸緊盯住眼前的這張嬌顏。

  衛襄彎下腰後才發覺不妥,因為她離裴雲玠實在太近了。

  近到她能夠清楚地看見裴雲玠那雙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她咽了下喉嚨,快速眨著眼睛不知該看向處,t正想直起身時,裴雲玠擡手輕輕捏住她的下頜。

  衛襄瞪大了一雙杏眼。

  她能感覺到被裴雲玠觸碰的那塊肌膚飛速地燒了起來,她從未跟男子這麼近地接觸過,身子霎時僵硬住。

  裴雲玠粗糲的指腹觸摸到她的額角,目光上移,似乎是怕看得不夠仔細,他探身向前,目光緩慢地從她眉眼間划過,落在額頭。

  衛襄扣在桌沿邊的手指驀地攥緊,強忍著心慌,只覺得裴雲玠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在臉側,而她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天靈蓋一般。

  半晌,他才說:「還有一點點,不過並不顯眼。」

  他話音落下,衛襄緋紅著臉,大著膽子拍掉他的手,慌亂地後退了一步,手背抵住自己的下頜,才敢大口呼吸起來。

  「我,我知道了。」她磕磕絆絆地,「賞花宴我會去的。」

  裴雲玠喉間溢出低低的笑聲,他摩挲著指腹,那裡仿佛還殘留著方才觸碰到的細膩之感。

  *

  京郊有一座偌大的墓園,這裡埋葬的大多是文武百官及其親眷。

  越往墓園走越是偏僻,衛襄一路上沉默不語,兩手絞在一起,想到一會兒就會見到她的母親,心裡砰砰直跳。

  到了墓園,裴雲玠引著她,待走到兩座相近的墳墓前時,他駐足下來。

  衛襄朝面前的墓碑看去,「先妣楊氏之墓」幾字撞入她的視線里,分明是普通幾個字,她卻頓時身軀一震。

  沒有猶豫地,衛襄拎起裙擺,直直地跪在墳前,眼神複雜地盯著那塊墓碑看了許久。

  她雖然想不起來母親是何種模樣,卻在看到那幾字時,腦海里仿佛真的浮現出一個溫婉的女人。

  衛襄閉上雙眼,她看不清母親的面容,但是她能感覺到那個女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她似乎,似乎又朝自己伸出手,細嫩的掌心落在她的頭頂上。

  許久後,衛襄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眶溢滿了淚水。

  她想不起來與母親的點滴,卻莫名想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裴雲玠跪在她身旁,從懷裡取出火摺子,衛襄拿起祭文點燃,祭文燃燒的煙燻紅了她的眼睛。

  衛襄眨著酸澀的眼睛,燒完了祭文,又上了三炷香。

  香棒燃燒的時候,她低聲跟母親說了這段時日的事情。

  她說她不幸失去了記憶,過往的一切都盡數忘掉,想不起來母親屬實是不孝。

  但幸運的是,她遇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如今她正住在未婚夫的府邸中,身上的傷都痊癒了,未婚夫待她也十分好。

  裴雲玠一向不會安慰人,尤其是安慰女子,他索性安靜地跪在衛襄身邊。

  聽到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一切時,他轉眸看向她沉靜的側臉,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

  說了一些事情後,衛襄止住話頭,很快抹去臉上的淚,擠出一抹笑容:「娘親,我現在很好,您放心吧。今日就先說這麼多,以後我常來看您。」

  她跪了許久,起身之時踉蹌了一下,裴雲玠的手臂立刻圈住她的腰,扶著她站穩。

  兩人正要離開時,衛襄瞥見旁邊的墳頭,問道:「侯爺,這是?」

  裴雲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默了默,道:「是我母親的。」

  「侯爺的母親?」衛襄再次看向這座墳的目光充滿了敬重,她拉住裴雲玠,輕聲道:「既然都來了,我們順道祭拜一下吧。」

  裴雲玠沒說什麼,跟她一起跪下來,燒過祭文之後上了三炷香。

  衛襄見他興致不高,欲言又止地看向身側即使跪著也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子。

  裴雲玠與她對視,徐徐說道:「我母親生我時血崩而亡,我對她,什麼印象也沒有。」

  竟是如此。

  衛襄心生憐惜,她剛醒來時從空青和小茴口中聽說了裴雲玠少時的一些事情,卻不知在他幼時,還有這樣的事。

  她想到那日去裴府,裴暮身邊跟著一個華貴的婦人,想必就是裴雲玠的繼母。

  裴雲玠平靜道:「原先母親是葬在裴府的墓園中,自我封侯後,我便將她的墳遷了來。」

  分明說的是自己的事情,他卻好似旁觀者一般,眼底一絲波瀾都未起。

  衛襄眉心蹙起,心裡一時不是滋味。

  祭拜過裴雲玠的母親,兩人結伴走出墓園的時候,天高雲淡,蒼藍的天穹一碧如洗,裴雲玠腳步微頓,忽然開口喚了她一聲:「阿螢。」

  衛襄也駐足,「侯爺,怎麼了?」

  墓園裡靜悄悄的,裴雲玠嗓音沉啞,落在衛襄耳中格外清楚。

  「伯母生前唯一所願,便是看到你我成婚,如今伯母逝世,這也算是她的遺願。」

  衛襄福至心靈,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阿螢,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與我成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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