擋刀
2024-09-14 14:58:43
作者: 燦鳶
擋刀
熟悉的感覺絲絲縷縷地湧上腦海,衛襄不由闔上眼,有什麼東西自她的腦海中划過,她想要仔細看看時,卻什麼也抓不到。
腦袋深處驟然蔓延開一陣刺痛,衛襄眉心緊蹙,單薄的脊背顫抖,她緩緩彎下腰,縮成了一團,兩手抱著腦袋。
她張開雙唇,喉間溢出痛苦的呻吟,腦袋中像是有萬千根絲線纏繞在一起,擠壓著她。
一片疼痛中,一道溫和的聲音自頭頂傳來:「阿螢,莫要再想了,阿螢,睜開眼睛看著我。」
衛襄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攬在自己後背,她被擁進一個寬厚的懷抱中,耳邊全是裴雲玠溫柔無比的聲音。
「阿螢,不要再想了,莫急。」
腦袋太疼了,她不要再想了。
「睜開眼睛,看著我。」
衛襄漸漸平靜下來,腦袋裡的陣痛消失,好一會兒,她睜開雙眼。
她看到裴雲玠跪在地上,上半身俯下來,不松不緊地圈著她,給予她溫暖的懷抱和安慰。
衛襄心頭微顫,她緩緩擡起手,拍了拍裴雲玠的後背,嗓音沙啞道:「侯爺t,我沒事了。」
聽到她平靜的聲音,裴雲玠鬆開她,握住她的手肘將她扶起來。
衛襄縱然是低著頭,她也能感覺到裴雲玠擔憂的目光。
方才她那般樣子,定是嚇到了他,他一定很擔心吧?
緩了一陣兒,衛襄仰起頭,見裴雲玠緊抿著薄唇,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衛襄唇色蒼白,勉強牽起唇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沒事了,已經不疼了,侯爺別擔心。」
裴雲玠眉頭擰緊,他的掌心落在她單薄的脊背上時,發覺她顫抖得厲害,此刻她竟然說沒事了?
「阿螢,我們現在回府,讓大夫來診治。」
衛襄搖搖頭:「也許是見到熟悉的地方,就要想起來以前在這裡的事情了。侯爺放心,我已經好多了。」
她堅持要將裴府轉完,微風揚起她的鬢髮,露出額角上淺粉色的一塊疤,她烏黑的眼底迸發出一抹光亮,仿佛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要堅持找下去。
裴雲玠默不作聲地凝視她的側臉,一雙眼眸幽深,好半晌,他終於開口道:「走吧,阿螢。」
用了大半日的功夫,兩人將裴府走了一遍,遺憾的是,衛襄再沒有看到後罩房時那般熟悉的感覺。
走完了裴府,裴雲玠壓根沒理會裴暮想要挽留他們用晚膳的心思,帶著衛襄匆匆趕回府,叫來周大夫診治。
侯爺急忙將周大夫喚來,他還以為有什麼大事,把完脈後,了解了白日的事情,他鬆了口氣說道:「表姑娘的身子無礙,許是見到熟悉的地方,神思受到影響,才會頭痛。」
衛襄聽完臉上露出了笑意,裴雲玠卻是神色不變,揮手讓大夫下去了。
「侯爺,你聽到了嗎,照大夫這麼說,多去一些熟悉的地方,有利於我的記憶恢復。」衛襄坐在床邊,眉眼彎彎地仰起頭,眼底充滿了希冀。
裴雲玠僵硬地扯起唇角,沉吟了片刻,不忍拂了衛襄此刻的好心情,淡淡地「嗯」了聲。
衛襄忽然想起來那本找不見的古籍,於是問道:「侯爺,我前幾日向你打聽的古籍,找到了嗎?」
裴雲玠露出懊惱的神情:「抱歉,阿螢,我詢問了那幾個去修理階梯的侍從,原來是其中一人不小心將古籍帶了出去,如今已不知道丟在了哪裡。」
所以那本古籍是找不到了。
衛襄有些失落,好不容易發現的一本古書上有記載恢復記憶的方法,就這般不見了。
但是只要多去熟悉的地方,應當能很快地找回記憶。
她這般想著,好奇地問道:「侯爺,除卻裴府,我以前在京城時還去了哪裡呀?」
她此刻滿心裡都想著去熟悉的地方可以恢復記憶,沒有注意到裴雲玠眼底掠過了一絲冷意。
「還去了哪裡……」裴雲玠嗓音幽幽,思索了片刻,說道:「京郊的曲水河畔,初春之時常常有世家公子和貴女前去踏青。阿螢幼時也曾去過那裡。」
「那太好了!侯爺,我們明日可以去曲水河畔嗎?」衛襄臉上洋溢著愉悅。
「明日?」裴雲玠微微揚眉,「阿螢這般急切?」
衛襄重重點頭:「對呀侯爺,我若是恢復了記憶,不就能想起和你的一切了嗎?侯爺難道不想我恢復記憶麼?」
裴雲玠淺淺笑道:「怎麼會,我比誰都期盼阿螢能夠早日想起我們的過去。」
*
第二日天朗氣清,衛襄早早梳妝好,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襦裙,烏髮挽成單螺髻,站在落英院門口等著裴雲玠。
不到半刻,裴雲玠自青石板路的盡頭而來。
衛襄遠遠就看到他身姿挺拔,穿了一身竹青色的圓領袍,腰間勒著一條玄色的束帶。
走動間,袍擺的竹紋若隱若現。
兩人的衣裳倒是相配。
衛襄快步走上前,欣喜道:「侯爺,我們快走吧。」
裴雲玠轉身跟她一起朝外走,失笑道:「我來晚了,阿螢起得這般早。」
「今日不是要去京郊嘛,定是有些遠的,總不好叫侯爺日日等我。」衛襄笑了笑。
從昭平侯府到京郊的曲水河畔,坐馬車將近兩個時辰,他們到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了。
衛襄掀開簾絡朝外看去,出了京城後走了一段時間的官道,馬車一轉就走上了兩邊郁郁青青的小路。
自從出了城,衛襄就趴在窗沿邊看著沿途的風景。
裴雲玠忍俊不禁:「阿螢,若是喜歡,以後我常帶你來出來遊玩。」
衛襄轉過頭,盯著他看:「可以麼?侯爺平日裡公務繁忙,有空跟我一起出來嗎?其實侯爺也不必勉強,空青和小茴跟著我就可以了。」
「不勉強。」裴雲玠斂眸,下頜微揚,眉眼認真地道:「她們哪有我對阿螢上心。」
衛襄撐著下巴,望著他清俊的面容,一時怔然。
曲水河畔沒什麼人,從馬車上下來,衛襄環視了一圈。
不遠處是一座涼亭,旁側的樹蔭下擺著幾張桌案,大抵是供公子貴女們歇息。
曲水河繞京城而蜿蜒,潺潺流水聲縈繞在耳邊,撲面而來都是一股清涼之氣。
侯府的侍從駐守在周遭,衛襄走了幾步,才想起來裴雲玠,她一回頭,發現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後,手裡握著一隻紙鳶。
還沒等她詢問,裴雲玠就揚起手裡的物什,溫聲道:「阿螢,我們去放紙鳶吧。」
衛襄垂眸看著那隻乳燕模樣的紙鳶,心裡蠢蠢欲動,但仿佛有什麼東西阻攔著她一樣,她猶豫了好半晌,下定決心般地答應道:「好呀,正好今日起了風,可以放紙鳶。」
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有什麼破土而出,讓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裴雲玠將線軸遞到她手上,衛襄捏緊這一條細細的線,左右張望了下,指著一邊道:「侯爺,我們去那邊放紙鳶吧!」
今日來此是為了找回記憶,但總不能在曲水河畔干看著,衛襄捏著線軸,興致勃勃地走到一處空地,想著幼時的她會不會也跟如今一樣。
裴雲玠在她身後不遠處拿著紙鳶,眼眸含笑。
一旦玩耍起來,時辰便過得非常快。
到了傍晚,衛襄意猶未盡地停下腳步,裴雲玠站在她身側,擡手拭去她臉頰邊滑落的汗珠,眼底掠過幾分笑意:「阿螢,時候不早了,過幾日我們再來這裡。」
「也是。」衛襄擡袖沾了下額間的薄汗,慢悠悠地走回馬車邊。
今日她雖玩得盡興,但卻沒有想起有關以前的絲毫,衛襄腳步不由慢下來。
她提著裙擺正要上馬車時,耳邊忽然聽到一道破空聲,衛襄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猝然覆過來一具灼熱的身軀。
「侯爺?!」
裴雲玠的手臂緊緊抱著自己,衛襄神思滯了滯,聽到他似乎悶哼了一聲,她身子一僵,腦海里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
變故驟然發生,守在周遭的侍衛紛紛拔劍肅穆以對,辭生拔腿跑過來,驚道:「侯爺!您中箭了!」
裴雲玠高大的身軀朝她壓來,衛襄踉蹌了幾步,勉強撐住他的身軀。
他中箭了?要不要緊?
聽到辭生的話,她立馬轉過身,雙手攬在裴雲玠的後背,掌心觸摸到了一片濡濕,衛襄臉色變得煞白:「侯爺!侯爺你還好嗎!疼不疼?」
中箭怎麼可能會不疼,衛襄真想拍自己的嘴,不會說話就別說!
裴雲玠俯身,下巴壓在她的肩窩,一隻手按著她的後腦,不想讓她看到身後血腥的一切。
他輕聲安撫她道:「阿螢,別害怕。」
光線昏黑,衛襄幾乎陷進了裴雲玠的懷抱里,周身都是他灼熱的氣息。
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她身前,她看不到遠處的情形,但只聽耳邊兵器相撞的錚鳴聲她也知道來者不善。
到底是誰,光天化日,京城郊外,竟敢刺殺昭平侯?
不斷有鮮血滴落在她的雙手,溫熱的液體從她手背滑過,衛襄感覺雙手滾燙無比,她咬緊下唇,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囁嚅著:「侯爺,怎麼辦,你的傷……」
裴雲玠是為了保護她才中箭。
若不是為了保護她,以他的武功,肯定可以脫險。
衛襄眼眶濕潤,今日本就是她提出要來曲水河畔的,卻連累裴雲玠受傷,他已經幫了自己很多了,她不想再拖他的後腿。
「阿螢,上馬車。」裴雲玠氣息依舊平穩,手臂橫在她的腰後,微微使力將她抱上車轅。
衛襄爬上馬車,來不及想什麼,連忙轉身把他拉上來,「侯爺快上來。」
有箭支飛來,狠狠扎在裴雲玠身側,衛襄嚇了一跳,倉促地推著裴雲玠讓他去車廂里,她回眸看了眼廝殺的情形。
刺客們穿著黑衣,頭臉都被包住,只露出一雙鋒利的眼睛。
手持弓箭的刺客眯著眼,正是他持弓射來的一箭。
下一瞬,侯府侍衛拿著箭狠狠揮向他。鋒利的劍刃劃破他的衣袖,結實的小臂上赫然是一片青色的胎記。
僅是一晃眼。
裴雲玠握住她的手腕:「阿螢,你要作甚?」
「我,總t得有人駕馬車吧。」刀劍錚鳴中,她的聲音帶了絲哭腔,卻倔強地睜圓了雙眸。
稀薄的月光下,她臉頰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裴雲玠長眸微狹,攥著她的腕子將她拉進車廂,落下一句:「辭生。」
衛襄被他拉得猝不及防,迎頭撞進他的胸膛,雙手也不知道按在了哪裡,急忙找了一處穩住自己的身形。
馬車一晃,她的額頭撞向裴雲玠堅硬的胸膛,眼眶一時又溢出淚花。
衛襄擡起頭,才發現裴雲玠被自己壓在地上,而她撐在他的腰側,掌心抓著他的衣袍,馬車一顛簸,扯得他領口微松,露出一大片混著血色的肌膚。
她的鼻間縈繞著陣陣血腥味,呆滯地望著眼前的一幕。
昏暗的車廂內,裴雲玠手肘撐在地上,勾唇笑笑:
「阿螢,還不起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