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2024-09-14 14:58:37
作者: 燦鳶
婚事
翌日天明,衛襄姍姍醒來。
昨夜她一直睡不著,到了三更天迷迷糊糊睡著時,還覺得腦袋有些痛。
日光從薄薄的窗紙照進來,衛襄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擡手按了按眉心。
她想到昨夜用膳時裴雲玠問出的那句話。
他們的婚事。
一想到這個,衛襄就覺得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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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昨夜她太過怔愣,沒反應過來,裴雲玠笑了笑,沒再為難她。
思及此,衛襄輕嘆一聲,抱著被子翻了個身。
其實她並不想在此刻成婚。
眼下她一點記憶都沒有,她只想儘快找回自己的記憶,並不想嫁給此刻對於她來說還是不熟悉的裴雲玠。
婚事還是得儘快與他說明。
又躺了一會兒,衛襄撐著身子起來,朝外喊了聲,有人推門而入,是空青和另一個眼生的婢女,衛襄坐在床邊問了句:「小茴呢?」
空青道:「今日是十五,小茴每月十五都會回趟家看望父母,將月俸交給他們。哦對,小茴的家就在京城。」
「這樣啊。」衛襄走到梳妝檯前坐下,讓空青給自己梳妝。
她盯著銅鏡里的清秀面龐,緩緩問道:「空青,你可知道我的父母?」
空青神色未變,福了福身說道:「您的母親是裴府的表姑娘,早年嫁去了青州,一直到前幾個月,聽說您的父親病逝,您才與母親一道回京。奴婢知道的就是這些,想必侯爺了解得更多,表姑娘若是想知道這些,不妨問問侯爺。」
衛襄眼神稍暗,小茴即使在侯府為婢,也能每個月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
而她呢,父親病逝,母親墜崖,她卻記憶全失,連他們的樣子都想不起來,縱然有裴雲玠這樣的未婚夫,也似乎沒有什麼能令她開懷的。
她輕嘆一聲,空青所說與昨日裴雲玠告訴她的相差無幾,看來要想了解自己的過去,只能向裴雲玠問詢了。
梳妝完畢,衛襄從屏風後走出來,擡眼就看到房門外一道長身玉立的身影。
男子立在廊下,穿著一身鴉青色的圓領長袍,身量頎長,脊背挺闊。
轉過身來時,眉眼深邃分明,一舉一動都透著淡然的氣質。
衛襄腳步稍頓,裴雲玠擡腳走進來,面容清雋,嘴角的笑意如沐春風,嗓音溫雅:「阿螢醒來了。」
她愣愣地點頭,旋即走到圓桌前落座。
裴雲玠坐定,目光落在她額角的傷疤上。
絹帛已經拆開,這幾日無須再裹,暗紅色的傷痕蜿蜒在她額角,與瓷白的肌膚格格不入,極為明顯。
他心頭一窒,那道傷疤仿佛傷在自己身上一般。裴雲玠輕聲問道:「阿螢,今日還疼嗎?」
衛襄挑眉,注意到他的目光,隨即搖了搖頭:「已經好多了,侯爺不必擔心。」
裴雲玠猶是不放心地盯著她看了幾眼,忍了又忍,才道:「大夫晚點會來複診,屆時讓他瞧一瞧。」頓了頓,他又問道:「阿螢,可有想起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衛襄望向他殷切的目光,倒是閉上眼睛認真想了一下,半晌睜開眼睛,頗為遺憾地說道:「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衛襄有些失落,不止裴雲玠關心,她自己也迫切地想要想起過去的一切。
裴雲玠卻是驀地鬆開緊攥的雙拳,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反而寬慰她道:「阿螢,莫急。t大夫也說了,恢復記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慢慢來,我會一直陪著阿螢。」
衛襄聽他說完,忍不住問道:「侯爺,你能跟我講講我的過去嗎?」
她神色間透著急切:「譬如我的父母,我們過去又是如何相處的?」
裴雲玠不疾不徐地舀了一碗粥遞給她,「阿螢慢慢吃,我且說給你聽。」
衛襄捧起粥碗,睜著一雙清泠的眼睛瞧他,裴雲玠失笑,緩緩道:「那一年,阿螢的父親是從循州來京城考取功名的舉人,奈何榜上無名。彼時你母親在裴府侍疾,也不知怎的,兩人便情投意合。」
「你父親本想著再試試科考,於是他們二人在京城成婚,沒多久就有了阿螢。」裴雲玠說至此處,眼底浮起一抹淡笑,「我那時不過四五歲,自你出生後,便一直守著你。」
「幾年之間,你父親屢屢落榜,後來與你母親一合計,就決定帶著你回循州。」
「那之後呢?我跟侯爺就分開了嗎?」衛襄追問。
「我們……」裴雲玠抿唇笑笑,「十歲之時我去了北地歷練,期間幾次回京,都會去循州看望阿螢。」
裴雲玠眸光漸深,他語聲悠長,像是說給衛襄,又像是說給自己一般:「我們之間的情意,並未因為分隔兩地而疏遠。」
衛襄一直認真地聽著,在他說完後問道:「侯爺,我幼時在裴府住過一段時間,我可以回去看看嗎?說不定回到熟悉的地方,我的記憶會恢復得更快。」
她其實還想回循州看一看,但循州路途遙遠,只怕有些難。
「好啊。」裴雲玠一口答應,「只是阿螢身子未好全,等阿螢恢復了,我就帶阿螢去看看。」
用完膳後,婢女端了黑乎乎的湯藥來,衛襄皺著眉頭一口氣喝完,口中正苦澀難忍時,裴雲玠不知從哪裡取出來一塊果脯,遞到她唇邊。
衛襄忙不疊一口咬掉,果脯的甜味頓時在她口中蔓延開來。
待她不覺得口中苦澀的時候,她才發現適才她一直就著裴雲玠的手吃掉了整個果脯。
衛襄的臉頰染上一抹緋紅。
裴雲玠若無其事地拍掉手上的糖霜,溫聲道:「今日天氣晴好,我陪阿螢在府里走走。」
兩人起身從房中走出去,衛襄一直想著適才裴雲玠所說的一番話,還有晨起時她決定推遲婚事,於是下意識跟在他身後走著,連侯府的布局景色都無心關注。
走著走著,身旁的青年忽然站定,衛襄也急忙停步,擡眼一瞧,發現他們走到了一處荷花池邊。
還未到夏日正盛的時候,荷花尚未盛開。
衛襄心裡一直思忖著,欲言又止:「侯爺,還有一事……」
裴雲玠溫和地看著她。
衛襄一鼓作氣說道:「我父親前不久病逝,母親又剛剛過世,我理應為他們守孝,如今恐怕不宜成婚。」
裴雲玠一直神色平靜,直直地凝視她,好似在判斷她說的話是真是假。
很快,他唇角勾起一絲淡笑,「好,就如阿螢所說的,我們的婚事,暫且不急。」
寬大的袖袍中,裴雲玠五指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指骨捏得泛白。
在她說出推遲成親這句話時,他感覺自己的心弦似乎被一隻大手狠狠扯斷,一時竟喘不過氣來。
聽到裴雲玠答應得如此之快,衛襄擡眼仔細觀察他,見他神色如常,心裡的大石頭安穩落地,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
原來他還挺好說話的呀。
從荷花池邊離開,裴雲玠引著她來了一處涼亭。衛襄在石桌邊坐下,自午膳後便快將大半個侯府走過來,她醒來不過一日,就走了這麼多路,現下兩條腿都感到酸酸的。
裴雲玠卻沒有坐下,而是踱步到她身前,衛襄正要問他怎麼不坐下,裴雲玠忽然彎起一條腿,膝蓋跪在地上,高大的身軀彎折下來。
衛襄愣住,就見裴雲玠從懷中取出一方乾淨的巾帕,他長臂一伸,竟朝著她的小腿而來!衛襄連忙縮了縮腿,不明所以:「侯爺?」
裴雲玠沒答話,五指握住她的腳踝,輕輕擡起,不顧她鞋底的髒污,搭在自己的膝頭。
亭中靜寂,衛襄雙手緊張地撐在身側,肩背有些微微顫抖,垂下眼帘看他。
在旁人口中權傾朝野的昭平侯,此刻竟然蹲跪在她身前,彎折下挺闊的脊背,垂首給她擦掉鞋上的髒污。
被他圈住的腳踝隱隱發燙,衛襄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
裴雲玠用帕子擦乾淨她繡鞋兩邊的泥土,原是她在荷花池邊時靠得太近,踩到了邊上的污泥。
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裴雲玠竟然這般當回事。
衛襄腦海中空白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擦拭乾淨後,裴雲玠仰起頭,輪廓分明的臉上掛著一抹淡笑,他眉梢輕揚:「阿螢,這般看著我作甚?」
衛襄一愣,掙扎著要將自己的小腿縮回來,磕絆道:「侯爺……快起身吧。」
裴雲玠卻沒有鬆手,任由她的鞋底踩著自己的膝蓋,自顧自張開五指扣住她的小腿肚,隔著襯褲不輕不重地按壓起來。
他一面輕輕按揉她的小腿,一面解釋道:「阿螢躺了五六日,眼下又走了這麼多路,若是不及時按按,晚間一定會腿疼的。」
衛襄抿著唇角,起初還有些彆扭,但左右掙脫不開,漸漸地她就感覺小腿被他按得很舒服,便再沒有掙扎,乖乖地踩在他的膝頭。
裴雲玠不時仰頭看她一眼,確認自己不會力道重弄疼她,衛襄被他看得臉頰上隱隱發燙,複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日光斜著落進來,裴雲玠偶爾擡起頭時,眼底盛著細碎的光點,對她的愛意不言而喻。
衛襄眼神閃爍,手指揪著衣角。
自從她醒來,裴雲玠就百般用心。儘管她失去記憶,他依舊很耐心地對待她。
他們以前,一定很相愛吧。
*
夜裡忽然落了場雨,細細的銀絲線輕盈落下,帶來絲絲涼意。
侯府書房。敲門聲響起。
裴雲玠端坐在書案後,正在謄寫這幾日堆積的卷宗,聞聲頭也未擡地道了句「進」。
親衛辭生推門而入,身上帶著濕意,站定在書案前,抱拳道:「侯爺,留在姜國的人遞來消息,並未找到小公子。」
裴雲玠似乎並不意外,說道:「姜國動亂初初平定,人肯定沒走遠,在姜國周遭的郡縣好好搜一搜。」
「是。」辭生應答道,答完後卻沒有退下,而是猶豫了一瞬,低聲又道:「侯爺,您與表姑娘的婚事真的要推遲嗎?」
自從衛襄被侯爺帶回侯府,侯爺就吩咐他們開始準備不久之後的婚事,如今聽說衛襄要推遲婚期,侯爺竟還答應了,辭生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準備侯爺的婚事。
聞言,裴雲玠筆觸頓住,墨汁沿著筆尖滑落,頓時在宣紙上氤氳開一大片墨色。
他垂眸盯著那片墨色,緩緩擡手,五指扣在紙面上,將寫了大半張的宣紙攥起,揉成一團。
「不。」裴雲玠似笑非笑,聲線透著一股幽冷,眼底如窗外的夜色一般深沉,「婚期照常。」
他想到白日裡衛襄聽到自己同意推遲婚事時欣喜的神色,倏然冷笑一聲,似乎在笑她的自不量力。
火舌一點點捲起了宣紙,轉眼變作黑灰翻飛,有些落在了窗沿,很快就被潲進來的雨絲打濕。
卻依舊澆不滅裴雲玠眼底的狂熱。
阿螢,我好不容易與你有了如今的相處,怎麼可能會推遲我們的婚期。
燭火搖曳,裴雲玠的面容隱在陰影中,他冷眼看著宣紙被燃燒殆盡,眼底染上一抹痴狂。
婚事他會親自督辦,阿螢只要等著做他的新嫁娘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