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2024-09-14 14:58:22 作者: 揚舟沉

  第 137 章

  白榆仰起頭, 注視著被困囿在巨大機械上的命軌星盤。

  來這裡的路上,菲比順帶著給她介紹了一下機巧人偶們製造的太陽。

  由機械所構成的太陽,本質上就是一顆會發光、能散發恆定熱量的球體,需要定時填入燃料, 才能將菲茲伯頓維持在相對適宜的溫度。

  製造能源轉換機的過程中, 白榆對鍊金這一技藝擁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 已經能隱約觸碰到事物的本質。

  

  她能感知到, 命軌星盤的「碎片」混入燃料後, 為這些燃料賦予了更加穩定的特性——不會因為溫度急劇升高導致爆炸, 也不會因為消耗太快導致資源短缺。

  如果是從這個角度來思考, 對方也算是捨己為人, 做了一回好事。

  但是。

  「不對哦。」

  她認真地反駁,

  「機巧人偶的確是由機械構成的, 但他們也擁有感情。」

  和仿生人一樣。

  「如果他們真的沒有感情,在權衡利弊後, 就應該成為你的信徒。」

  「既然你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那他們跟隨在你身邊,可以順理成章地避開災厄、擁有更加光輝燦爛的未來。」

  如果肆願意站在創造者那邊, 如果098、111、156沒有出手幫忙, 那座位於地下的基地不會覆滅,荒蕪星或許也會擁有復甦的希望。

  他們會和自己原來的同伴一起, 贏得人類的讚譽、成為新世界的英雄。

  「但他們拒絕了你。」

  「機巧人偶用自己的雙手製造太陽,又親手把你困在這種地方。」

  「這明明是一條更加艱難的道路,但他們在選擇時,並沒有猶豫。」

  肆拒絕了過去同伴的拉攏, 在刻意造成的意外中機體報廢。

  098、111、156被刪去了記憶,卻在得知真相後, 再一次做出相似的選擇。

  肆愛著她。

  在相互依偎的那些時光中,編號004擁有了一個名字,成為她的「肆姐姐」。

  所以,在窺見真相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肆做出了切實的行動。

  098、111、156也對她抱有愛。

  但促使他們行動的,更多是愧疚。

  ——身為「加害者幫凶」的愧疚。

  這些複雜的、近乎糾葛般的情緒,本就是「感情」的一環。

  星星點點的光芒自白榆的羽翼中浮現出來,她的眼眸深處流轉著近似星空的紋路。

  「機巧人偶們恨你。」

  她說,

  「恨也是一種感情。他們懷抱著恨意,所以沒有做出你所期望的選擇。」

  「你、你是!」

  命軌星盤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起來,被捶打得昏昏沉沉的腦袋久違地開始運轉,在此時此刻,祂終於意識到,被機巧人偶帶在身邊的年幼神明,可以輕易地「占據」祂所擁有的職能範圍。

  「如你所見,站在你面前的,正是浮空嶼的主——」

  白榆一把捂住紙箱貓的嘴巴。

  紙箱貓在她懷裡撲騰了一會兒,總算抓住繼續說話的機會:

  「幹嘛不讓我說話?剛才那個節點明顯要有氣氛組烘托!」

  白榆:「澤菲爾大人,最近是不是在看,龍傲天題材的輕小說?」

  澤菲爾陷入可疑的沉默中。

  白榆心領神會:

  「聽今宵月明姐姐說,歌之城的書店又發售了一批新的輕小說,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買。」

  澤菲爾的注意力被順理成章地轉移了:

  「新書太貴了,先把我這段時間漏掉沒看的輕小說買回來。」

  白榆:「好哦。」

  命軌星盤被徹底晾在了一邊。

  祂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你們在做什麼?」

  現在不是互相放狠話的環節嗎?

  下面這傢伙不光不報上自己的名號,還旁若無人地和一隻奇奇怪怪的紙箱貓聊天!

  「在考慮怎麼做掉你。」

  奇怪的紙箱貓說出了相當狂妄的發言。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番話語後,命軌星盤居然產生了一種詭異的欣慰感。

  ……終於回到正軌了。

  「很可惜,我並不會輕易死去。」

  命軌星盤說,

  「機巧人偶們窮盡畢生所能,將他們所擁有的鍊金技術與機械知識發揮到極致,也無法殺死我,只是把我暫且困在這裡。等到樞心損毀,菲茲伯頓在深淵氣息的環繞下失去最後一絲生機,這座囚籠也就失去了意義。」

  「繁星是我星盤上的點綴,命運是我窺見的真理,我撥弄著星辰與命運的軌跡,讓一切順應我的心意發展!」

  命軌星盤笑了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幾乎要將整個地下空間都震得搖晃起來。

  白榆:「但是,深淵氣息,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呀?」

  命軌星盤的笑聲被這句話截停了。

  「那也沒關係。」

  祂很快就恢復了方才那種狂傲的姿態,只是語氣有點虛,

  「機巧人偶被深淵氣息影響,自身的頻率波段已經出現了不可逆轉的改變,只要——」

  白榆打斷了祂的話:

  「只要錄入最初的頻率波段就可以了吧?肆姐姐他們已經在配合採集了。」

  命軌星盤:……?

  「你的權柄和淨化有關吧?」

  祂很快就找到了反駁的理由,

  「菲茲伯頓正在死去,就算你能清理掉盤桓在這裡的深淵氣息、恰好幫機巧人偶恢復了原本的頻率波段,也沒辦法讓這片土地復甦!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很遺憾,她的權柄並不是淨化,而是聯結。」

  澤菲爾如願當上了氣氛組,

  「如果她希望的話,風會為她帶來種子,地精會為她整壟土地,精靈、月光精靈會為她喚醒新芽,花精靈會為她照料花朵,龍會為她灑下甘霖——就算是居住在耶格爾的黑暗種族,都會把骸骨磨成粉,作為肥料贈予她。」

  白榆被吹噓得有點不好意思,悄悄問澤菲爾:

  「我現在是不是應該配合一下,露出那種『不值一提』的表情?」

  「……你根本就做不出來那種表情吧。」

  白榆:ovo

  澤菲爾跳到她的腦袋上,氣勢陡然變得高昂起來:

  「飛上去,給祂一拳。」

  白榆有些不解。

  但她一向信任澤菲爾,沒有多想,扇動著翅膀飛起來,懸停在命軌星盤前。

  扁平的星星閃爍起來,命軌星盤的聲音終於染上了幾分慌亂:

  「你、你要做什麼?」

  「神明之間的爭鬥一向簡單粗暴。」

  澤菲爾冷哼一聲,

  「擊碎祂,將祂的神座掀翻,就能確立新的職能範圍。」

  白榆靜靜地注視著命軌星盤。

  命軌星盤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不要聽這個奇怪的傢伙胡說八道!我可以讓渡給你一部分職權範圍!」

  祂的話語並沒有傳入白榆的耳畔。

  白榆注視著那些微渺的、閃爍的星屑,進入了某種玄妙的境界。

  她的目光仿佛穿過了漫長的時光,瞥見了些許過去的碎片。

  ——她看見了尚未成為死亡之所的菲茲伯頓。

  街道兩側點綴著漂亮的花朵,機t巧人偶拿著水壺站在花圃旁,落下的水霧被日光照耀、形成一座小小的虹橋。

  年幼的孩童舉著風車穿過人群,坐在屋頂上的翼獸人用翅膀掀起一陣狂風,將風車吹得更快一些,正在挑選商品的血族按住鼓起來的兜帽,對翼獸人投以憤怒的注視。

  穿著工裝服的女性隨意地把扳手放到口袋裡,抹去臉上的汗珠,沖一臉緊張的女孩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躺在地上的機械犬重新站立起來,跑到自己的小主人身邊,蹭了蹭她的褲腿。

  建築物所投下的陰影中,一雙眼睛冰冷地窺伺著。

  「他們不願意成為我的信徒。」

  「真是麻煩的種族…既然你們不相信預言,也不相信所謂的命運,我就親自為你們獻上一幕悲慘的戲劇吧。」

  在寂靜的夜晚,一枚星辰自天幕墜落,被神力粉碎為數不清的星屑,尖銳的稜角划過空氣,輕而易舉地劃開大陸背面與大陸正面的「邊界」,製造出一道道深淵裂縫。

  血光,火光,在最後的最後,被沉沉的黑霧所吞沒。

  祂再度來到機巧人偶面前。

  「你們願意相信我了嗎?」

  機巧人偶合上摯友生前留下的最後一本手劄,露出冰冷的、憎恨的微笑。

  「我不願意。」

  白榆終於聽到了命軌星盤的哀求聲,她的聲音越過漫長的時間,與菲比的回答重疊在一起。

  她握緊拳頭。

  「神明和信徒,一直都是互相選擇的關係。沒有誰是誰的附庸,像家人、像朋友。」

  災厄之神與混血地精。

  真知之眼與風巽。

  還有…她和天使一族。

  「就算沒辦法為信徒提供很好的庇護、沒有強大的力量,也可以得到擁護與喜愛——前提是,願意付出一顆真心。」

  白榆用力揮拳。

  她的拳頭擊中了命軌星盤。

  蛛網般的裂紋迅速蔓延,命軌星盤發出悽厲的尖叫。

  「不對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軌跡,不應該是這樣的軌跡!」

  祂不甘地大叫,

  「你沒有向我發起挑戰!這次的攻擊不作數!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和我較量!」

  「敗家之犬就不要汪汪亂叫了。」

  澤菲爾冷笑,

  「能讓對手占下風,為什麼要堂堂正正較量?再說了,她是憑本事得到機巧人偶認可的,有本事你讓那邊的機巧人偶把你放下來啊。」

  雖然這番話很有反派氣質,但完全沒問題。

  白榆贊同點頭:

  「把你放下來,你可能就要逃走了,萬一又跑去其他地方製造深淵裂縫怎麼辦?」

  總是出續集的冒險故事,就經常出現類似的情節。

  主角想要和反派堂堂正正地較量一場,還以為自己把人打倒了,結果慘遭垂死反派補刀。

  又或者是反派被安葬後,通過某種奇怪的方式,再度從墳墓里爬出來。

  這些「續作」大多擁有相似的劇情走向——沒解決掉的反派變得更厲害,再一次成為主角的對手,帶來了一串又一串的麻煩。

  命軌星盤擁有製造深淵裂縫的能力,白榆當然不會輕易把祂放走。

  在這種時候輕敵,只會讓更多地方陷入危機之中。

  她又揍了命軌星盤一拳,突然想到一件事:

  「確立新的職權範圍後,祂會死掉嗎?」

  「大概率不會,祂的權柄還在。」

  澤菲爾說,

  「但會變得很容易死,很弱。像災厄之神那樣。」

  白榆:「唔,總感覺在這種時候拿災厄之神當對照組,有點侮辱祂了。」

  澤菲爾很流暢地改口了:

  「像真知之眼那樣。」

  白榆:……

  真知之眼的地位好低!

  澤菲爾:「行了,別發呆了。」

  他突然停頓了一下。

  命軌星盤已經從他們的對話中瞥見了一絲端倪。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年幼神明,似乎很聽這隻紙箱貓的話。

  意識到對方話語中的停頓,祂精神起來,剛要開口,便聽到這隻紙箱貓道——

  「對了,你的手痛不痛?」

  命軌星盤:???

  更可恨的是,長翅膀的神明還乖乖作答了。

  「不痛的,祂打起來軟綿綿的,和麵團差不多。」

  祂無暇去看自己滿是裂紋的軀體,近乎悲憤地擡高了音調:

  「你們不要太過分!」

  好像破防了。

  不確定,再揍一拳。

  這一次,以白榆的拳頭為核心,裂紋猛地崩裂開,那些稜角尖銳的碎片接觸到瀰漫在她身側的星芒,逐漸被柔化,轉變為數不清的光點。

  那些光點飄浮在空中,組成了一枚又一枚閃耀的星星,這些星星又聚攏起來,編織成一頂冠冕,輕輕落在她發間。

  「轟!」

  耳畔傳來某種事物轟然倒塌的聲響。

  「做得好。」

  白榆聽到一道柔和的女聲。

  一枚小星象石從她的儲物手環里飄了出來。

  黑髮的預言魔女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阿爾卡娜提起裙擺,朝她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稍顯狡黠的笑容:

  「是不是很驚喜——不對,您似乎都沒有見過我。」

  「那就先進行一下自我介紹吧,我是阿爾卡娜,偉大的預言魔女,博物者協會的創始人,同樣也是您的信徒。」

  「感謝您願意贈予我觀察星空的力量。」

  「為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我將為您獻上一份小小的禮物。」

  落在她眼中的星芒閃爍起來。

  「繁星之主。」

  「這是屬於您的、尚未被確立的神名。」

  阿爾卡娜上前一步,虛幻的手臂輕輕環住她,語調帶笑:

  「哎呀呀,沒想到我的神明會是這麼可愛、這麼厲害的女孩。」

  預言魔女的虛影如同螢火般散去,年代久遠的小星象石再一次落回白榆手心。

  她怔怔低頭,掌心突兀地亮起一道微光。

  ——那是屬於神明的力量。

  命軌星盤已經沒有力氣發出尖叫了。

  祂能感覺到,位於高天之上、屬於祂的神座已經被掀翻,順著高高的階梯一路向下翻滾,高位、中位、低位,直至最末一席。

  一道又一道虛影浮現在各自的神座上,但祂們並未阻攔、也沒有發出任何言語,只是沉靜地注視著祂,看著祂的神座倒塌、職能範圍被剝奪。

  原本屬於祂的位置上,出現了新的神座。

  繁星點綴在嶄新的神座上,柔軟的羽毛織成坐墊。

  一縷風將形似星辰的花朵放在扶手上。

  一截觸手將藤蔓編成的手環放在坐墊上。

  一本書突兀地出現,片刻後,一袋餅乾被壓在書封上。

  戰斧、紅色絲線、天平、骰子……越來越多的東西被堆放在嶄新的神座上,繁星所散發的光輝變得愈發強烈。

  屬於生命樹的葉片從最高處飄落下來,如同最後的宣判。

  所有神明,都承認了這次「較量」。

  命軌星盤恍惚了一瞬。

  祂的身形急劇縮水,從巨大的機械上落了下來。

  規律的腳步聲緩慢靠近,機巧人偶低頭注視著祂,像是在注視一灘爛泥。

  「也就是說…我現在能殺死你了,對吧?」

  菲比露出一個厭憎的、帶著冰冷殺意的微笑。

  一柄匕首出現在他手中,被毫不遲疑地送入命軌星盤的軀殼中。

  「這是我和伊利希斯一起研究的鍊金物品,是從幸運懷表中得到的靈感。但因為缺少素材,一直都停留在猜想階段。」

  「偷偷撿了那位天使先生的羽毛,不太禮貌,所以我之後會去道歉。」

  「還沒有向你介紹這件鍊金物品呢。它是我和伊利希斯窮盡畢生所能,將我們所擁有的鍊金技術與機械知識發揮到極致,所製造出來的——」

  他垂下眼眸,對命軌星盤方才的言語作出反駁,

  「可以斬斷『命運』的匕首。」

  -

  溫暖的光點降臨在菲茲伯頓各處。

  在低空處到處亂飛的路德維格疑惑地停下動作。

  黑髮的預言魔女出現在屋檐上,吊兒郎當地晃著腿:

  「喂,路德——最近過得怎麼樣?」

  她的目光落在路德維格的翅膀上,頓時發出毫不留情的嘲笑聲:

  「哈哈哈!你的翅膀是怎麼回事?讓我看看,讓我看看,被霜拔的?幹得好啊!」

  路德維格嘴角一抽,目光落在她滿是漏洞的圍巾上:

  「現在是曜日季,你怎麼還圍著這個?」

  「因為這是親愛的路德好不容易織出來的圍巾——你以為我會這樣說?」

  阿爾卡娜嘖嘖搖頭,

  「得啦,我是在霜雪季和你說話呢,體諒體諒我吧。再說了,你這圍巾也不保暖,就當是個潮流的裝飾品吧。」

  「誰讓你提早把圍巾要過去。」

  路德維格嘆了口氣,坐到她旁邊,

  「你來晚了,霜才離開沒多久。」

  「不著急不著急,有神明大t人在,我們還有很多次見面的機會呢。」

  阿爾卡娜笑了起來,開始慢悠悠地哼歌。

  她並不擅長唱歌,總是唱不到調子上。

  跑調的歌聲被風吹到另一邊,索朗奇擡起眼睛,看到自己摯愛的戀人。

  伊利希斯圍著他繞了一圈,臉上還帶著沒抹掉的髒污,眼睛卻很亮:

  「你臉上都是皺紋——看起來活了很久很久呢。了不起了不起,就算沒有我,也堅強地活了下來。」

  索朗奇眨眨眼睛,把眼底的淚意壓下去。

  「喂喂喂,我才夸完你哦?」

  伊利希斯抱怨起來,伸手,環抱住他,塞在口袋裡的扳手恰好掉出來,砸在索朗奇的腳背上。

  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哈哈哈,抱歉抱歉。」

  伊利希斯發出爽朗的笑聲,胡亂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就當是殉情的懲罰吧——哼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來這裡想做什麼!」

  「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說。

  索朗奇:「嗯。」

  年邁的老人微笑起來:

  「看來,活下來,也是會有好事發生的。」

  「這才對嘛。」

  來自過去的魂靈擡起頭,沖坐在屋頂上的幼年期天使眨眨眼睛。

  她輕輕張開嘴,做了個口型。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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