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2024-09-14 13:40:08 作者: 徒安

  姥姥

  陳潯天台以死求婚這事兒, 鬧得如此沸沸揚揚,自然是驚動了郁康安。

  當天晚上,郁嬌和郁景逸就被召回了郁家。

  郁康安坐在書房的主位, 郁道恭恭敬敬地候在他的身後。

  他眼睛渾濁,目光卻如老鷹一般,盯著他這一對兒女。

  郁嬌和郁景逸分別坐在兩邊,宛若在棋桌前對弈的兩位棋手。而他們的父親坐在中間,或是裁判, 或者, 他自己認為他才是那個真正下棋的人。

  但陳潯這一步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是想儘快幫郁嬌找好要結婚的對象。但陳潯, 他看不上。

  可現在這個局面,讓郁嬌嫁過去, 倒是最快平息輿論的方式, 添上幾筆, 又是一段可頌的愛情故事。

  只是他如此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換來的就是這樣一段婚姻。

  

  他實在是不甘心。

  「陳潯這個人, 如何?」郁康安提起話頭,卻讓人摸不透他的傾向性。

  郁嬌一聽到這名字, 就像是應了激的小白兔,眼淚撲簌簌地就往下落。

  「爸,我和陳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要不是因為他和大哥是好朋友,我見都沒見過他幾面。」

  不經意地將郁景逸拉進這個t事件來。

  「我經常看到嬌嬌和陳潯一起說話,還以為你們關係很好呢。」郁景逸意有所指, 將自己摘了乾淨。

  又貼心地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郁嬌看了一眼郁景逸,卻沒接他手裡的紙。

  「那有人來和我說話, 我總不能不理吧。」

  「我們郁家的家教斷然不是這樣的,那要是誰和我說話, 都是我對人有意,那我也經常和大哥說話,就是我對大哥也有意思了?」

  「胡鬧!」郁康安一拍桌。

  用眼神示意郁道給郁嬌送上紙巾,郁道跟在郁康安身後二十多年,不需他說,便能意會他的意思。

  但他卻沒有動作。

  像是對照顧大小姐的情緒並沒有自覺,但他垂眸掩著神色,又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郁康安把手邊的紙向前一砸,郁道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拿上紙巾,遞到郁嬌面前。

  郁嬌伸手接過紙巾,小心抹淚,傷心欲絕。

  郁景逸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框眼鏡,如毒蛇般陰冷粘稠的目光游移在她身上。若是放在幾個月前,他還當真會信了她這副模樣。

  現如今看來,最會演的,蟄伏得最深的,竟是他這位看起來優雅乖巧無公害的妹妹。

  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美麗至極,又令人作嘔。

  「那你要是當真什麼都沒做,人家也不會為了你尋死覓活?」郁康安就差直接說郁嬌私生活不檢點了,但他也不是沒這麼說過。

  掩在紙巾下的郁嬌,繼續小聲啜泣著,嘴角卻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怎麼可能?爸爸你這樣說,我男朋友聽了會誤會的。」郁嬌委屈巴巴。

  「男朋友?」郁康安臉色難看,腦海里很快就浮現出一個人,「齊冥曜?」

  郁嬌點點頭。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熄滅了郁康安最後一絲僥倖心。

  是,有齊冥曜在,陳潯的事情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她和陳潯過去既沒可能有什麼,未來也不可能把她嫁給陳潯。

  只是齊冥曜也在這個局裡,是只想玩玩,還是存了對郁家下手的心思?而他這個女兒又只是單純地和人交往嗎?畢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脫離他的掌控了。

  只一瞬間,郁康安腦子閃過了很多想法。

  而後,他下意識地看向他最信任的郁道。

  郁道渾身僵硬著,手裡還拿著紙巾盒,遲遲沒有動作。

  感受到郁康安的目光,郁道只是向他搖搖頭,像是他也剛聽說這個消息一般。

  自郁嬌在郁氏上任沒多久,收拾不了郁景戰留下來的爛攤子,又有郁景逸明里暗裡地使絆子,是直到尋上郁道後,情況才有所好轉。

  郁道在郁嬌找上他時,第一時間就和郁康安匯報了。

  他這個女兒有點兒聰明,但不多。

  空有進公司拿權力的野心,但終究不還是要倚靠她的父親。

  但同時,吃了上一次的虧,郁康安也沒有那麼信任她了,一邊授權郁道扶起郁嬌當他的傀儡,和郁景逸對弈,一邊也讓郁道監控著她。

  既然郁道都不清楚此事,那大概率是郁嬌怕被嫁給陳潯,把齊冥曜搬出來當擋箭牌的。

  他也不是沒想過,郁嬌為什麼不拉齊璟年或是旁人來擋,但回憶起剛剛似乎是他先沒繃住,說了齊冥曜的名字。郁嬌這才順著杆子往上爬。

  他這個女兒,這點兒小聰明還是有的。

  郁康安很快想清楚,坐姿輕鬆了不少。

  這樣也好。

  陳潯,他也是看不上的。

  郁景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父親的表情,像是擔憂:「那陳潯這個事兒,齊總會不會多想?嬌嬌談個戀愛也是的,藏著掖著都不和家裡人說,還是齊總有什麼想法,不讓你和家裡說?」

  這話像是對郁嬌說的,但卻讓郁康安看向了他。

  目光幽深銳利,郁景逸一時被他看的頭皮發麻,只能勉強揚起一個笑容。

  他這話說的並沒有問題,甚至只是身為兄長,在得知自己妹妹談戀愛時的正常想法。

  可他過分憂慮郁嬌的婚事,很難不讓郁康安聯想到此次陳潯的事情。

  郁康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落下結論。

  「陳潯的這個事情,郁嬌你處理好。」他沒再讓郁景逸有插手的機會。

  頓了頓,他繼續道:「必要的時候,他可以是個瘋子。」

  是瘋子,做出任何超乎常理的事情,都是正常的。

  郁景逸艱難地維持著嘴角的弧度,但他知道,此時他不合適再說任何。

  「知道了。」郁嬌點點頭。

  郁康安又繼續說,話里話外都是在點她。

  「齊冥曜那種人,是不會娶你的。他那樣的出身,都能把齊家啃得骨頭都不剩。他要看得上你,看上的不是你,而是你背後的郁家。」

  「嗯,我知道。」郁嬌只笑笑,像是聽話的女兒。

  郁康安擺擺手,讓他們出去。

  郁嬌和郁景逸各自起身,走到書房門口,正要出去時,身後響起郁康安的警告聲:

  「你們要記住,無論何時,郁氏的利益高於一切。」

  「有了郁氏,才有了你們。」

  「知道的,父親。」兄妹倆頷首答道,這才出門。

  郁嬌要下樓,被郁景逸叫住:「嬌嬌,我實在不知阿潯對你存了如此深的心思,要是早知道了,我肯定幫著勸勸。希望沒影響你和齊總的感情,才好。」

  他站在樓上轉角的陰影處,像是藏在背後的狐貍。

  陳潯這一步棋,進可攻,退可守。

  郁嬌不一定嫁陳潯,但哪個男人能忍受有人大庭廣眾之下和自己的女人,如此告白。

  但郁嬌似乎並沒有煩惱,反而說:「大哥不用這麼關心我的感情,先關心關心自己的吧。」

  「什麼意思?」郁景逸皺眉。

  「大哥,紅顏知己太多,幸福也煩惱吧。」郁嬌笑笑,沒再多說,便轉身離開。

  郁景逸是郁家最大的孩子,郁景戰已經結婚幾年,郁嬌也在談婚論嫁,而他的婚事他卻一再推脫。

  沒有穩定的綁定關係,也意味著可以同時截取幾方利益。

  郁嬌並沒有多做什麼,她只是把郁景逸和不同家千金小姐的親密照,給她們互相發了一下。

  這就已經足夠他焦頭爛額了。

  比起這些事情,郁嬌現在更緊張的是,要去見齊冥曜的家長了。

  齊老和齊明致她見過很多次,但這次,是齊冥曜真正的家人。

  郁嬌從坐上齊冥曜的車,就開始手腳冰涼。

  「我們帶的東西會不會不夠?」她第三遍問起。

  齊冥曜笑:「本來是什麼都不用帶的。」

  「這多不禮貌,」郁嬌瞥他一眼,「不知道咱姥姥喜不喜歡翡翠,會不會金更好?還有那個中藥頸椎枕,不知道咱姥能不能枕得習慣?」

  齊冥曜為她自然順暢的稱呼,臉上的笑容更擴大了些。

  趁著紅燈,他抓住她微涼的手,在自己手心裡溫了溫。

  「別那麼緊張,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齊冥曜說。

  「那是自然。」郁嬌道。

  她從小就是個討長輩喜歡的小孩,只要她表現得足夠乖巧聽話,而這個技能,她已經熟練了二十多年。

  齊冥曜像是察覺到她在想什麼似的,說:「做你自己就好。」

  習慣性戴上的面具,被人摘下。第一次有人對她沒有要求,只要她做她自己。

  郁嬌笑起來:「嗯。」

  車子行駛的路程,郁嬌很熟悉。

  目的地是永安路上一家老字號的餛飩鋪,當初郁嬌在這附近做了不少功課,卻唯獨從未踏足過這家。

  她知道,這是齊冥曜心中,最重要的地方。

  午後店裡沒有客人,姥姥帶著老花鏡眯著眼,點擊著大屏手機,大聲公放著晦澀難懂的財經新聞。

  播音主持說著「齊麟……」,她認真地扶了下眼鏡,這段話很快就過去了,她想要往回調進度條,手忙腳亂下,不知怎麼地,聲音就停了。

  店鋪的玻璃門被人推開,她緩緩擡起頭看過去。

  「姥姥。」齊冥曜笑著叫她。

  趙琴芝立刻滿臉的笑意,看著他身後跟著一起來的女孩,她笑得更開了。

  「快進來快進來,這就是小郁吧。」趙琴芝道。

  「姥姥好,對,我是郁嬌。」郁嬌笑道。

  她拉著齊冥曜手裡的東西,連帶她手裡的一提,一起遞過去:「姥姥,我和阿滿一起回來看看您。」

  剛剛下車時,齊冥曜非不讓她拎大包小包,在她強烈要求下,手裡留下了個小袋子。

  「人回來就行,帶什麼東西。」趙琴芝高興道。

  她拉著郁嬌坐下,「小郁生得可真俊吶,我聽阿滿說,你工作也忙,你倆啊,平時累不累?知道忙事業,也要注意身體。」

  「知道的,姥姥。」郁嬌點點頭。

  趙琴芝拍拍她的手,繼續道:「上次這小子說有喜歡的女孩兒,我還t當他誆我呢,沒想到還真給我帶回來了。」

  說著說著,她聲音帶了些哽咽。

  她怕沒有這麼個人,更怕齊冥曜和他母親一樣,執念這麼一個人。

  如今,看他們倆好好的,她也算是放下心來。

  「什麼時候呀?」郁嬌好奇地問。

  「就……」趙琴芝回想了會兒,「剛秋天那會兒。」

  「嘶……」她又想了想,「好像還要更早些。」

  早秋,那時她和齊璟年還沒退婚,他對她存了心思竟是在如此早的時間。

  郁嬌怔怔看向齊冥曜。

  他倒是面色如常,只是仔細看看,耳朵好像紅了些。

  「姥姥,等您有空的時候教我煮餛飩,」齊冥曜轉移話題,「郁嬌以前說對面那條街的餛飩好吃,我說她是沒吃過好吃的。」

  「那是因為我沒吃過咱姥姥的手藝。」郁嬌挽住趙琴芝,帶了幾分撒嬌。

  趙琴芝笑起來:「這還不簡單,想吃隨時過來。你們現在餓不餓,姥給你們下幾個餛飩。」

  這時,店鋪的玻璃門再次被推開。

  「老趙啊……」來人是趙琴芝的街坊,她們經常下午約著來店裡一起打牌,見店裡有人,她們立刻笑開,「阿滿,又來看你姥啦?」

  齊冥曜點點頭:「張奶奶,劉奶奶。」

  郁嬌也跟著齊冥曜這麼喊。

  「這是?」張奶奶眼神詢問。

  齊冥曜沒答,看著郁嬌,故意等著她答。

  郁嬌睨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和人自我介紹:「我是阿滿的女朋友。」

  齊冥曜偏頭過去,嘴角都快要翹到顴骨了。

  「好好好,倆人可真般配吶。」張奶奶笑道。

  劉奶奶又問:「打算結婚了嗎?」

  「是。」齊冥曜沒有猶豫。

  看他神色無比認真,郁嬌心跳得厲害。

  趁兩個奶奶和姥姥閒聊時,齊冥曜又湊近她,小聲道:「和老人家解釋起來會很複雜。」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不想結婚也可以。」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永遠不想結婚都可以。」

  他知道,她和他一樣,見證過的婚姻都不太好。

  但身邊是她,他願意堅定地走進婚姻。

  當然,她不想也沒關係。

  因為無論是怎樣的關係,只要是和她,就好。

  郁嬌注視著他,在他的眼睛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覺得這比任何求婚的話和儀式都更打動她。

  因為他尊重她本身的意願。

  是眼前人給了她勇氣,對抗她過去所見過的所有背叛和無情。

  齊冥曜正笑著和老人家閒聊,就感受到衣袖被拉扯的重量,他偏過頭來,感覺到郁嬌身上的馨香向他撞過來。

  郁嬌歪過頭來,他聽見她的聲音:

  「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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