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

2024-09-14 13:39:53 作者: 徒安

  三人

  郁嬌在回座位的路上, 整理了一遍又一遍衣領,確定看不出什麼異樣,才向齊璟年走過去。

  就見齊璟年目光怪異地盯著她的嘴看。

  郁嬌擡手去摸, 一塊濕熱的痕跡,不大,又被緊張的情緒沖淡了疼意,她竟忘了剛剛齊冥曜把她的嘴咬破了。

  她掩飾地笑笑,扯起餐桌上的餐巾紙, 輕輕擦蹭了下。

  「不小心撞到了。」她說。

  撞哪兒會單獨撞到嘴?

  「差點兒摔的時候, 我一緊張, 咬了嘴。」郁嬌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謊圓滿了。

  這聽起來稍微有點兒合理性了。

  「沒事兒吧?」齊璟年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表現出關心,「沒摔到哪兒吧?」

  

  「沒事兒。」郁嬌一副蠻不在意的模樣, 實則想儘快揭過這個話題。

  但齊璟年又問:「我看你許久沒回來, 擔心你有什麼不方便的。還找了個女服務員過去, 不過她說,沒在洗手間裡找到你。」

  在她離開的這個間隙, 主廚又將一道主食的餐碟分別放在他們的座位上了。

  一根山楂作杏花枝條,探出炭烤鰻魚為底的圍牆, 名為「春意萌動」。

  或者該說是「一支紅杏出牆來」?

  郁嬌拿著叉子,像是隨意地,把山楂條扒拉至旁邊。手心卻微微漬出汗意。

  「我出來以後迷路了。」她認真地撥弄著菜色,解釋道。

  「是我考慮不周了,」齊璟年連忙道歉, 「剛才應該提前找人帶你過去的。」

  「這個鰻魚味道不錯。」郁嬌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確……」旁邊人的聲音突然像是生吞進了喉嚨里。

  郁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齊冥曜姿態閒散地出現在視線盡頭。

  男人已經穿戴整齊, 絲毫看不出剛才凌亂的模樣。但他的姿態是幾近輕鬆的,貴重斐然, 卻顯得漫不經心。

  短短的十幾步路,愣是被他走出了電影的慢鏡頭感。

  或者,應該說,是因為郁嬌愈來愈快的心跳,才導致了有如此錯覺。

  齊冥曜在逐漸靠近著,牽動著郁嬌隱秘地小心翼翼地呼吸。

  「好巧,小叔叔。」齊璟年放下手中的刀叉,想作出鬆弛的模樣。

  可鬆弛這種狀態,就是越想達到,反而越無法達到。他整個後背都是僵直的,臉上雖然帶著淡淡的笑意,但人卻下意識地進入了備戰狀態。

  「巧。」齊冥曜認同了這個說法。

  意味深長的笑容卻落在了一旁很快就挪開目光的郁嬌身上。

  郁嬌下意識舔了舔唇,那個被人咬出來的破口還泛著微微的甜腥味。

  她揚起笑容,看不出任何破綻道:「好巧,竟然在這裡碰上齊總。」

  齊璟年勾起唇角,向她伸出手。

  她只好擡手回握住。

  「好久不見,郁總助。」

  好久不見個屁,兩分鐘前他把她藏在包廂里,瘋狂地吻她。

  嘴角的傷就是證據。

  但是郁嬌現在只能保持微笑:「好久不見。」

  用了點兒勁攥住他骨節分明的手,他好似笑了一聲,這才鬆開。

  「小叔叔怎麼會在這裡?」齊璟年奇怪。

  「碰巧今天想吃泰安了。」齊冥曜說得很平常。

  但齊璟年卻是不信的:「這麼巧?」

  齊冥曜不是貪戀美食的人,更不會像他一樣,花時間花精力去尋覓一道美味。

  若不是生意上的宴請,他必不會主動踏入什麼餐廳酒店。

  看來是他想重新搭上郁家這條線,連齊冥曜都緊張了。他們交手這麼多回,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主動。

  想來郁嬌這條線,背後足夠寶藏。

  那他必然勢在必得,齊璟年心裡暗暗較勁。

  「不邀請我坐坐?」齊冥曜說著,卻沒等倆人反應,自顧自地在郁嬌另一側的位置上落座。

  倏地,郁嬌覺得自己靠近他的那側身體,近麻。心臟也跟著高頻地顫著。

  齊璟年不甘示弱,重新坐回位置。

  一時間,郁嬌左右為男。

  主廚雖然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但他知道,齊家小少爺他得罪不起,齊家掌權人他更得罪不起。

  沒有猶豫一秒鐘,菜品從兩人份升級到三人份。

  他帶領著助理和學徒,就差把手中的刀鏟掄出火花。

  下一道菜是兩支並蒂筍,本來預定的就是愛情主題的菜色,現在兩根連枝的筍,還是綠色的,放進三個盤子裡,怎麼看怎麼奇怪。

  但他總不能再添一支筍進去,那得奪筍啊。

  分別放下菜色後,他按照慣例介紹道:「此道菜名為心心相印。」

  緊接著,就接收到一道幽深的目光,來自齊冥曜。而後又是中間的郁嬌,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似是見他許久沒有說話,齊璟年也擡頭看過來。

  主廚頓時緊張地吞咽了下口水,以三倍速介紹完了菜品,逃一般地回了烹飪區。他第一次覺得,這個開放式廚房是設計上的一大敗筆。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們?」齊冥曜邊說著,邊提叉戳進並蒂筍的連接部分。

  但自然生長的植物,連接還挺緊密。他又不緊不慢地拿起刀,緩緩地從中切開。

  看著被一分為了兩塊的竹筍,他終於滿意了。

  齊璟年輕笑一聲:「打擾也沒關係,畢竟小叔叔已經過了談戀愛的最好年齡,約會是要講究二人世界的。」

  「噢,」齊冥曜並不在意攻擊他年齡大,一副受教了的模樣,拖長音地回答。再悠悠看向郁嬌,問道,「郁小姐,你們倆在約會啊?」

  郁嬌盡力專注在啃筍上,聽人直接這麼問,整個人一頓。

  更慌神的是齊璟年,剛才他和郁嬌的對話情勢並不算好。若是此時郁嬌當面否決了,他只會更下不來台。

  齊璟年把切好的食物放進郁嬌的盤裡,像是貼心照顧的男友:「他們家就是這道菜最有名。」

  「好吃嗎?」齊冥曜緊接著,又幽幽開口。

  郁嬌不動聲色地瞪了他一眼。

  但齊冥曜像是沒看到似的,把新上來的一盤菜直接放在她面前,「那嘗嘗我、這、份。」

  抑揚頓挫的音節,知道的知道他是在說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說他這個人。

  他到底要幹嘛啊!

  郁嬌忍不住在桌下踢他,卻被男人用長腿直接勾住她的腿。

  瘋了!

  他們的座位後面沒有遮擋物,只要有人路過,就能看到他們在桌下的勾纏。

  郁嬌試圖抽出幾次,都無果。

  身體的晃動反而吸引了齊璟年的注意:「嬌嬌,怎麼了?」

  「沒……沒事兒。」郁嬌故作鎮定。

  「沒事兒就好,」齊冥曜突然側傾過身子來,意味深長地學著人稱呼,「嬌嬌。」

  像是在和她咬耳朵,郁嬌頓時渾身雞皮疙瘩。

  結果罪魁禍首竟像無事人一般,很快又端坐好身體,慢條斯理地品著酒杯里的紅酒,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他喉結上下滾動著,又帶著輕微的顫。不知是在品味紅酒,還是在品味別的事兒。

  掙扎不開,郁嬌索性放棄。

  反正被人發現了,丟臉的又不是她一個人。

  只是隔著兩層薄薄的布料,男人的體溫似乎在她的肌膚上生長,逐漸滾燙,在無人知曉的隱秘處,悄然灼燒。

  一餐快速吃完,郁嬌存了要逃跑的心。

  趁著齊冥曜終於肯放過她,她趕忙起身,退開兩步,拉開安全距離。

  「小叔叔應該還要回公司吧,和我們不太順路。」齊璟年見縫插針道。

  齊冥曜卻說:「我喝酒了。」

  嗯?

  所以呢?

  就聽他繼續說:「既然都要叫代駕,就不要麻煩兩個代駕了。」

  ?代駕並不怕被麻煩。

  「要先送郁小姐回家吧,」他又說,「正好,飯後消消食。」

  沒見過哪個人消食去那麼遠的地方,還是坐車消食。

  代駕將車停靠在他們面前,齊冥曜t仍老神在在地陪在郁嬌一旁。

  齊璟年鬱結,卻也不敢多說什麼。畢竟他都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奈何人家就是不接招。

  齊璟年轉向郁嬌時,立刻面帶笑容。他眼疾手快地替人拉開后座的車門。

  齊冥曜仍然沒有動作,大有一種大不了三個人都坐後面的架勢。

  擠擠,也不是不行。

  那總不能他去坐副駕駛吧?齊璟年沒有要讓的意思。

  就見郁嬌拔腿向前,行雲流水地拉開副駕駛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再拉好安全帶。

  只留兩個男人定格在車外。

  齊璟年快速上了車,他可不想自己開的車門,服務了齊冥曜。

  倒是齊冥曜悠哉悠哉地上車,絲毫沒有坐了別人車的侷促感。

  把人送回郁宅後,兩個男人分坐在后座兩側,頗有種分庭抗禮的意味。

  安靜了許久,齊璟年才開口道:「小叔叔,何必非要和我搶?」

  「郁家而已,以小叔叔的能力應該不會放在眼裡吧。」他戴高帽,又譏諷。

  齊冥曜輕笑一聲:「不和你搶郁家。」

  那他今天非要來這兒攪合這一出?

  重新聯姻的事情並不會那麼容易,即使對於郁康安來說,這是一件他不會拒絕的好事。但之前畢竟齊璟年退婚在先,現在郁家若是不做足姿態,顯得他們像是上趕著一般。

  齊明致帶著齊璟年,特意邀請郁家父女吃飯,表面上是兩家隨意聚餐,實則話里話外,都想要把聯姻的事情敲定了。

  如果郁嬌事先知道是和他們倆一起吃飯,她絕對不會來。

  只是現在在郁氏公司,她搭上郁道,給了郁康安一種她靠著父親的錯覺。

  這會兒已經在飯桌上了,她也不好當面拂了郁康安的面子。

  郁嬌只好耐下性子。

  「嬌嬌養得可真好,這模樣水靈靈的,」齊明致夸道,「可惜我沒這個福氣,都沒能有個貼心的小棉襖。」

  郁康安哈哈大笑:「是,比起兒子,女兒是要省心太多。」

  邊說著,他還邊拍了拍郁嬌放在桌上的手。

  郁嬌維持著臉上的笑意,卻也沒說感謝的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齊璟年替兩位長輩斟上茶後,又為郁嬌倒上。

  「小心燙。」他貼心道。

  兩個小輩的互動放在兩位父親的眼裡,齊明致滿意得不得了。

  「哎,兒媳也是女兒嘛,」齊明致狀似自然地提起,「要是兩個孩子能有這個緣分,我也能跟著享福了。」

  大家都跟著笑起,只有郁嬌沉默著。

  這時,包間的門突然被敲響。

  眾人紛紛擡頭看過去。

  一個服務員躬身打開門,向里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身後跟進來的男人,身形如柏,偏偏臉上帶著散漫的笑意。

  「都是一家人的聚餐,我總不能缺席了。」齊冥曜是近笑的。

  像是最後登場的男主角般,一時所有的聚光燈都匯聚在他身上。

  大家的神色微變,卻也不好直接趕人出去。

  反倒是郁嬌,因為來人,莫名倒是突然自在許多。

  齊冥曜徑直拉開正對著郁嬌的座位,近門,是在場最次的座位,可他悠然自在,硬是坐出了主位的味道。

  「剛才你們說到哪兒了?」他慢條斯理地把茶杯翻正,也不等服務員插手,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上熱茶,「別我一來了,就拘著了。」

  齊明致艱難地笑笑:「我這弟弟,也是關心侄子的終身大事哈哈哈。」

  齊冥曜只聽著,也不搭腔。

  包間裡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中,只有郁嬌認真地夾菜,細細地咀嚼。而對面的齊冥曜,抿上一口茶,像是在品味。

  「璟年這孩子,我知道,是個好孩子,」郁康安適時開口,「只是之前鬧得有些太荒唐了。兩個孩子有緣自然是好的,但我們郁家,也不能平白讓人看了笑話。齊總,您說是吧?」

  一聲齊總,兩個人擡頭。

  郁康安意識到自己稱呼得有偏差。以前齊明致占了年齡大的優勢,旁人為區分他倆,總給齊明致幾分薄面,稱齊冥曜一聲小齊總。

  可如今,齊氏格局已定,任誰都看得出真正做主的人是誰,這個小字,也斷沒有人敢放在齊冥曜的前面。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起只能委身為附庸,郁康安更願意選擇自己能掌控的利益。

  只是這聲齊總,當著兩個人的面,齊明致一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倒是齊冥曜先開口了:「郁總的這個擔憂,不無道理。」

  不知算不算是承了這個稱呼,齊明致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了。特別是郁家直接把這事兒攤開了說,明擺著是要他們給好處,這時還有齊冥曜跳出來橫插一腳。

  他的心情很難很好。

  「害,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齊明致笑起來,只要這聯姻能成,他們先讓出幾分薄利也未嘗不可。

  畢竟,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但他們也絕不會就這麼被人拿捏著,踩在他們的頭上,任人宰割。

  齊明致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趣事兒來,講起:「聽說之前嬌嬌跑到國外玩啦?玩得開心嗎?」

  他頓了頓,繼續道:「也是外面的人風言風語,只是怎麼聽說,同行的是個男人。」

  郁嬌夾著菜的筷子一頓,菜掉進了碗裡,但她面色未變,又重新夾起,放進嘴裡,細嚼慢咽起來。

  倒是郁康安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向齊冥曜,只見齊冥曜正老神在在地在用筷子夾鹽漬花生豆。

  「……」郁康安一時心塞,卻無處訴說。

  這時齊璟年大度地說道:「沒事的,都是過去式了。」

  「人嘛,都有過去的故事,重要的是我和嬌嬌的未來。」齊璟年笑道。

  反正大家都有污點,若是郁家非要咬著他之前為前女友退婚的事兒,那他們就揭開郁嬌和一個男人私奔到國外的隱秘。

  他的事兒,再說穿了,也是一個被花迷了眼睛的浪蕩子。只要結婚時,真愛是妻子,一切都無傷大雅。

  但郁嬌的事情,鬧大了就不那麼好看了。

  一個未出嫁的女人,和另外的男人共處了幾個晚上,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齊璟年深情地看著郁嬌,像是只要對方回心轉意,就既往不咎的大房。

  郁嬌沒有擡頭看他一眼,專心地吃著碗裡的菜。

  這家店的蔬菜做得還挺爽口的。

  倒是齊冥曜先開口了。

  「說得挺好,」他幽深的目光看向齊璟年,「只是,你就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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